这些年,陛下后宫也只有她一人,从无与人有染,有些事早已内外上下都心照不宣了。
谢翊不好反驳,只能继续垂首吃着母妃做的桂子酥山。
冰湃过的奶酪香甜可口,吃起来黏嘴糊牙,但总能让他与父皇爱不释口。
世人都说,二皇子谢翊是个端方君子,持节守礼,从无逾矩,谁知晓他在母妃面前吃饭都没个模样,糊得满脸都是。
平贵妃爱极也恨极,还是从腰间解下一块绢帕给儿子擦拭唇角上悬挂的一块奶酪。
谢翊眉眼轻弯:“多谢母妃。”
平贵妃幽幽地叹:“不该谢我。本来应是你的妻子替你做这样的事,母妃也不想一直越俎代庖。”
谢翊这时却说了一句人话:“只有母妃才能宠溺孩儿,便是孩儿有了妻,也该是孩儿宠她,万不敢让妻子动手,视我如无法自理的婴孩。”
平贵妃难得看到他有如此见解,便更进一步:“那你便去找一个喜欢的女子。”
谢翊笑了下,将盛了酥山的碗放落,清脆的声音入耳,谢翊的沉嗓夹杂了进来:“是孩儿不孝,让母妃为了孩儿的终身大事操心了。只是,夫与妻如阴与阳,两相调和,彼此互许互容,方生和谐,如父皇与母妃。否则,便是一对怨偶,如兄嫂。”
平贵妃诧异:“你是意思是——”
谢翊斯文地用绢帕为自己整理好仪容,缓声回话:“孩儿只想找一个一心之人,将来与孩儿共渡。无论立庙堂之高的顶峰,还是做山野打柴的樵夫,孩儿必矢志不移,专意于她。”
既是想得个一心之人,如何能盲婚哑嫁,马虎敷衍,潦草应付。
他并非是个不解风月的榆木疙瘩,只是,那个人至今还没出现罢了。
平贵妃也深知,这么多年,他的父皇与自己终归是影响了他,让他也有了弱水三千独取一瓢饮的念头。
这念头于社稷有害,但对他将来的妻子却是好的,身为女子,平贵妃也感到一分欣慰,由他去吧。
说到这一块儿,谢翊端凝的脸色上挂了一丝浅笑:“孩儿最近与时彧相谈甚欢。得知他竟只有十八岁,却早已寻到一心之人,孩儿也深觉奇妙。”
平贵妃道:“时彧和他爹一样,是个性子直的,当年青田县主能看上时震,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这时彧——”
连时彧那样的一根筋,都有化为绕指柔的时刻,真是无奇不有。
正要说话,外头有人通报,道是时彧与琴师一起来了,请见二殿下。
平贵妃于是正襟危坐,等着时彧把那女孩子领进来。
琴师入宫后,在她的芷兰殿侍奉过些时日,是个温婉可心的人物。
现下这二人,都算是归属于谢翊麾下了,平贵妃对他们自是越看越觉得眼顺。
不等时彧与沈栖鸢行礼,平贵妃招呼了二人就座:“不必拘礼。时彧当真是好福气,琴师这玲珑标致的人物,也让你得了,真是般配。”
沈栖鸢被平贵妃一打趣,耳颊登时红透。
她的目中似有春水泛滥,朱唇蜿蜒出一抹溢出的红脂,嵌在冷白如霜的面容上,显得分外娇艳。
单看着,便知他们方才说话的时候做了些什么好事。
平贵妃掩唇失笑,心里想着,连时彧都有开窍儿的时候,指不定哪日,她的谢翊也能对哪个小娘子起这种霸道独占之心,果真如此便好了。
只要是谢翊喜欢的人,哪怕是贩夫走卒,她也帮着把人娶进宫来。
“不打扰你们聊天,翊儿,母妃身上乏了,要歇一歇去。”
平贵妃在嬷嬷的搀扶下,与之相携出了偏殿。
谢翊送走了母妃,重回殿内就座,温雅谦逊的容颜,看不出多少的情绪,始终是一派水静流深的温和,无论对时彧,还是对沈栖鸢,他的态度一直进退有据,平静而包容。
沈栖鸢先开了口:“二殿下,多谢你,自蓬莱殿搭救妾身。妾身沈氏,拜见二殿下。”
她徐徐起身,行了一个士大夫的礼节,向二皇子叩拜。
谢翊一怔,望向时彧,示意他赶紧扶起她来。
时彧没有动。
谢翊又想到沈栖鸢的自称,心中朦胧有了猜测:“沈氏?”
沈氏,时彧,时震。
一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莫非你就是游骑将军,沈馥之之女?”
母妃当初暗度陈仓救走沈滟之事,她瞒了众人,包括父皇,但唯独没有瞒自己。
沈栖鸢不知道二皇子会如何看待自己沈家后人的身份。
垂首,将双掌齐眉,等候示下。
但等到的,却是二皇子的一声叹息。
“原是忠烈之后。”
这“忠烈”二字,击中了沈栖鸢摇摆不定的思绪,一锤定音。
书里说的贤臣得遇良主,大概便是她此刻的这种难以形容的心情。
她不禁抬眸:“殿下信我,也信我的阿耶?”
谢翊清俊如画的眼,噙了微微笑意,垂手示意她起身:“我相信。”
她是时彧带来的附庸,也是为他带来时彧这块最重要的拼图的媒介。
谢翊要重用时彧,使己如虎添翼。
无论沈馥之清白与否,可有明证,在这一刻,谢翊都会告诉沈栖鸢,他相信。
时彧的目光饱含思量地凝了二皇子一眼。
过后,他弯腰低下头,伸出双臂,将沈栖鸢扶起身,让她在旁就座。
权衡之术,帝王之道,二皇子修得比太子更加精深。
这也是为何,时彧明知太子极有可能双手染了将士的血,却也迟迟不肯归效谢翊的原因。
党争博弈之事,自古以来流血无数,时彧杀敌如麻,唯独不忍见的便是捅向自己人的刀。
他投效的,从始至终是沈栖鸢。
第43章
沈栖鸢向二皇子谢翊,解释了关于当年调令沈馥之所用的圣旨,极有可能,是太子利用东宫的绣娘伪造。
如此说来,谢翊也有反应:“如果圣谕是伪造的,那便不只有模仿的掏花绣,关于绣技,可以做的文章与解释也有太多。上面加盖的玉玺,是否也是伪造?”
沈栖鸢诚实以告:“这个,我也不知。”
当初,阿耶与伯爷两人都没看出上面的印玺有问题。
沈栖鸢不敢贸然回答。
谢翊追问:“那么,那封圣旨现在何处?”
沈栖鸢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恰巧对上时彧的眼神,她缓声说道:“在时家。只有我知道地方。”
时彧一愣,他倒不知,沈栖鸢背着他,还藏了一封她父亲留下的诏书。
沈栖鸢起身向谢翊行礼:“二殿下,可否容我出宫,与时彧一道取来?”
谢翊笑垂了眼睑,自腰间摸出一块玉牌,交予沈栖鸢:“这是我府上的令牌,你持此牌,可于宫内外畅行无阻。旁人问起,就说你是我二皇子府的人,不会有人为难。”
“多谢二殿下。”
沈栖鸢如获至宝,将令牌紧紧揣在手中。
出宫门,沈栖鸢与时彧登上了回广平伯府的马车。
摇荡不休的马车内,一抹缥缃绿帘门随颠簸而翻飞。
阳光缓慢而悠长地斜照入车中,擦亮了少年墨玉般的双眸,他端凝不动地危坐着,左手却早已悄然爬了过来。
沈栖鸢的手背像是被一只蚂蚁叮了一下,忙抬高视线,正撞上时彧瞥来的双眼,霎时,她的手背也被他摩擦起了烫意。
那股滚烫烧灼的感觉似火花般,沿着血液逆流而上,直冲上脸颊。
少焉,她的整张脸蛋都已陷入了火焰围剿当中,慢慢变得深红,似一株盛开的火莲。
时彧勾了下唇角。
在马车猝然一荡之际,少年趁势拽了沈栖鸢过来,装了一路的道德君子,在此终于忍不住,对沈栖鸢低眉说道:“阿鸢,你自己去取圣旨,一定要把我诓来,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还是,有什么事想对我做?”
饶是,沈栖鸢确实是有话想对他说,被时彧这般轻挑地戏弄,她却说不出了。
红得发胀的脸颊,溢出一丝愠怒浓云,绯丽无比。
“时彧……”
时彧摇了她一下:“我待你如此亲昵,你一直不冷不热,不太公平。不如你先改了称呼吧。”
沈栖鸢无暇与他调情,她反握住了时彧的食指,在他低着眼帘看那根手指时,沈栖鸢幽声道:“二皇子同意帮我了,我如今已和二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相信有他的臂助,我一定能替沈家翻案。只是你,时彧,你能不能,不要再管这件事,专心做千牛卫参军,等一切事了,我们……我们再谈其他,可好?”
这时她想了很久的事,担心了很久的事,想和时彧商量。
结果换来的,是少年冷脸抽走了被她合握的食指,目视向外。
沈栖鸢望着空落落的手心,既错愕,又担忧,他靠在窗边,平复着跌宕起伏的胸膛,把呼吸放匀,才回眸来,对沈栖鸢道:“我和太子翻了脸,早已回不了头,你这时候让我退出,无异于让我送死。”
他忽地凑近,吓得沈栖鸢心跳失衡,六神无主,那双黑眸烂烂如电,紧盯着自己,如同黑夜之中窥伺猎物的狼。
沈栖鸢恐慌地揪住了身下的长凳边沿。
“沈栖鸢,”他嗓音低沉,“你可想我死?”
沈栖鸢害怕极了,声音细细发抖:“……不。”
自是千万不想。
时彧的薄唇再度折出了一抹初月般的弧。只是吓她而已,区区太子,还害不了他的命。
但是能吓得她魂飞魄散,看到她紧张自己的模样,确实有趣。
沈栖鸢见他神态,便知自己被恐吓了,放心一些的同时,恼于时彧还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广平伯府少将军。
“是我愚昧了,”沈栖鸢绞着垂落膝头的双手长指,闷闷地道,“我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的。现在——”
“现在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时彧接过她的话,“沈栖鸢,不要用你想当然的方式保护我,你真以为,我自战场杀出来的军功是浪得虚名的?不过是从前不想涉足党争,所以一心只想作壁上观,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为民请命这种事多少不适合我。”
功高震主,如木秀于林,自有谗言诋毁之。
但凡露出一丝把柄,都极有可能引来众人攻讦。
如今丢了骠骑之位,倒无事一身轻松。
“如今入了这趟浑水,那就别想把我摘清。”
时彧敲着侧壁,骨节撞上木板,发出叮叮当当的细碎声音。
“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因你而来,你心中有愧,那不妨便视我作那样的人,把我当做一个为民请命的铮铮君子。又或者,好好补偿我。”
时彧说着话之时,眼神一刻也不离她身上。
沈栖鸢无可奈何,犹豫良久,终是将头往下一点。
时彧是个得寸进尺的人,当下就想要感受沈栖鸢的所谓补偿,看她真心还是假意了,长指扣住了那截宛如新月出云的薄薄香肩。
唇一俯而就,贴在沈栖鸢的朱唇之上。
一下碾磨,以为又需要故技重施,咬她嘴唇,方能令她乖乖张嘴之时。
在身下的女子,却出乎他的意料地,打开了她的檀口,任由他胡作非为地闯入。
时彧震惊地望着身下怀中的女子。
沈栖鸢在迎合。
她闭上了眼,像是羞涩所致。
不敢看。
那对纤细浓密、却又微微上翘的乌睫,却因为心绪不宁,而发出轻微的,犹如蝶翼震动般的颤抖。
扑扇之间,细微的风,扇动了时彧的心。
有些欲望,是蠢蠢欲动的。
只是有过前车之鉴,一场他念念不忘沉迷其中的欢好,换来的却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投缳自缢。
在明确她的心意之前,时彧的确不敢放肆。
只亲了一下,便退离而出,用双臂搂住了沈栖鸢的身子。
她愕然睁眼时分,人已被时彧如获至宝般地囚住,她不觉仰高目光。
昏黄的日光照着少年俊美的脸颊,回长安数月,他的皮肤被养得比之前白嫩光滑了许多,也因此,当阳光直照时,他脸上羞涩所致的红晕便愈发明显。
时彧虽然青涩,却早已是亲吻的老手,只是一个吻,他大抵不会如此。
沈栖鸢正迷迷糊糊想着,臀下蓦地感受到了什么,眼眸唰地变圆。
她凝着时彧,时彧则望向窗外。
心虚间,少年低低咳嗽。
快要到广平伯府了。沈栖鸢想,没有时辰与他胡闹,回府再说。
广平伯府人丁不旺,下人也少,但一回府上,刘洪便提出,要替少将军与沈姨娘接风洗尘。
时彧如今是一听到“沈姨娘”三个字就头痛,根本不敢看沈栖鸢的脸色,振袖道:“改了称呼吧。”
刘洪纳闷,不叫沈姨娘,莫非还同以前一样,称呼“沈娘子”?
可是少将军之前不是还说,要在广平伯府准备喜事么?
这一糊涂之下,时彧已经下达了命令:“称沈夫人。”
刘洪心头的困惑登时解了,要放在眼前,他也反对这门婚事,可自打夫人雨夜离去之后,他亲眼目睹了少将军两个月不思水米,近乎不眠不休发疯寻人的疯态,他便再不敢说任何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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