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婵音停下步伐,抬起盈盈美眸往里看了一眼,心中有些犹豫究竟要不要进去。
此时的内院。
书房中央跪着连抽泣都不敢的女人,而她脚边躺着被一剑抹了脖子的侍女。
死相凄惨,七窍流血。
兰可欣此时惧极了,满心后悔刚才自己脑子不清醒,听说大表兄刚回来了,忽然心生一不做二不休的念头。
这些年她一直在息府长大,并非不晓事,甚至很清晰明了地知道,她能住在息府这般久,就是为了等大表兄成婚后,好嫁给他为妾。
这一等便是时至今日,前些日子听闻大夫人在给大表兄议亲事,也提及过她,本以为自己快要过明路嫁给大表兄了。
谁知前些日,大表兄当众说了那句话。
她早及笄了,家中人亦在开始着手她的婚事,前不久远在兰府的姑姑还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要为她择夫。
她一直喜欢像表兄这般的男子,不想嫁与旁人,所以才会在今日带着身边的人,提了一盅汤过来。
汤是鹿血汤,又加了不少壮阳滋补之物,听大夫说,哪怕是再有忍耐力的男人都受不这样的滋补。
来时她便很害怕被发现,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东西是送到了大表兄的案上,但他却只是乜了眼身边的药盅,在她忐忑的目光下,他似笑非笑的让她喝。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药效对女子有没有用,她也忘记问大夫,所以便让身边的侍女代喝。
谁知这一喝,竟喝出了问题。
侍女一咽下喉咙便开始倒地抽搐,接下来便迅速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呼吸似极其困难。
她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直到青年随手抽出身后悬挂的宝剑,眉眼淡漠地给了那侍女一剑,血溅到她的脸上才知道发生什么了。
来时她多十拿九稳,现在就有多惶恐害怕。
兰可欣跌坐在地上颤着嘴皮,失神地看着身边已经失去呼吸的侍女。
青年立在她的面前,寡情的眉眼凝聚风雪,淡漠得似不过宰杀了无甚重要的狗,还滴着血的长剑杵在地上,手腕搭在剑柄上,睨视着她。
“大、大表兄……”兰可欣咽了咽口水,惶惶地抬起头,脸上勉强的笑极其难看,“我不知道药中有毒,汤是我从后厨端来的,也并非是我亲自下厨的。”
给大表兄熬加了滋补药的鹿血汤,此事一旦被泄露出来,但凡是明眼人都知晓她的用意。
尤其是大夫人,她绝对不会留一个为了位份,而做出如此腌臜之事的人,她会被送走。
不,送走或许是轻的,现在有人吃了汤而死,若是被大夫人晓得了,她会被关进官府的。
“大表兄,你相信我。”兰可欣浑身颤得不行。
息扶藐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会下毒,下毒的是她身边撺掇的侍女。
不过兰可欣不应该在他身上起这种心思,这些年为了让婵儿看上他,他从不与女子在私底下过多接触。
现在兰可欣能被人撺掇对他下药,来日便敢用别的方法,虽然他能防,但还是觉得没必要留着一个麻烦,让他与婵儿之间多一道分歧。
息扶藐居高临下地看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人,想着是借机杀了她,还是暂且放过她,再想旁的理由打发她。
门口忽然传来凌风的通报声。
“主子,婵姑娘来了。”
一瞬间,这句话落在兰可欣的耳中犹如天籁。
谁都知道息扶藐最是宠爱这个妹妹,若是有孟婵音帮自己求情,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兰可欣的念头初起,面前的青年将长剑一收,冷峻的眉眼微蹙,执起一旁的帕子,熟练的将剑上的血迹抹去。
“让她先去小室等我。”
“是。”凌风离去。
兰可欣眼中的希望落下,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全是惊悚。
息扶藐蹲在她的面前,柔声问她:“知道我最厌恶什么样的人吗?”
男人的压迫性很强,兰可欣不敢点头。
“厌恶在她面前污黑我的人。”他呢喃着,“我也不计较你识人不清,端来一碗毒药,今日之事我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你也咽下肚,知道吗?”
若是今日孟婵音没有来这里,他或许顺势也将兰可欣处理了,但偏生她来了,必定在路上也问了些。
他的妹妹是半分见不得鲜血,见不得他杀人,已经吓到过她一次,他不想再吓到她了。
什、什么意思?
兰可欣呆呆地看着眼前俊美的青年。
见兰可欣没有听懂,息扶藐站起身,懒散地瞥了一眼,“听懂了吗?”
兰可欣看着他手中寒气森森的长剑,咽了咽喉咙,忙不迭地点头,眼含热泪哽声回应:“我知道了,不会告诉别人。”
息扶藐颔首,淡声吩咐暗处的人将这里清理干净,随后阔步离开此处。
身后的兰可欣被人扶起来,双腿发颤得站不稳。
她如今不敢再肖想这位表兄了,他对她也没有任何情意,也不是什么善人。
……
孟婵音跟着凌风进了小室。
凌风还没离开,耳边便响起少女不经意的软柔声。
“凌风,你知道兰表姐来找阿兄是作何吗?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
问得巧妙,每一句都问到主子自己都答不上来的话上。
凌风垂首回道:“奴刚从外回来,暂且不知晓。”
“好罢。”孟婵音垂下眼帘,继续坐着等人过来。
凌风转身离去。
孟婵音坐在房中,越想越觉得,刚才那些人的神情分明是恐惧。
那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让她情不自禁便想起当年那件事。
她也露出过同样的神情。
也是因那件事发生后,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再像以前那般对待息扶藐。
孟婵音心绪复杂地乱想,门被推开了都没有发现。
“妹妹在想什么?”青年撩袍坐在她身边的梯坎上,侧首温柔地看着她,身上传来若有若无的淡香。
孟婵音回神与他对视,从他眼中只看见了疑惑,深吸一口气,也没有闻见血腥味儿,心下稍定。
“阿兄,我是在想,早知道兰表姐在这里,我晚些时候再来了。”她对他露出浅笑,眼如浸水的宝石,盛着狡黠的光。
息扶藐失笑,揉了下她的脸颊,“小骗子,你是想问刚才发生了什么罢,拐弯抹角,话中没有一句是真的。”
孟婵音躲开他的手,“是听阿宁说你之前早就传信回府何时回府,不是要问兰表姐。”
不是要问,还不如问一问。
连别的女人来他这里都不在乎。
息扶藐脸上的笑意落下,松开手反撑在身后,散漫地乜着她道:“也是,妹妹从小的心眼儿就那么小,全用来装别人了,哪里还会关心旁人。”
孟婵音佯装未曾听懂他的话,不拐弯讲话,直接问出来意:“阿兄之前答应过我的,何时兑现?”
息扶藐侧首,似笑非笑地乜斜她:“担心我骗你?”
她微微一笑,鬓边的海棠簪花随着娇艳的脸颊,粉出娇俏的嗔意,“阿兄怎会骗我,只是我觉得,还是尽快提上日程。”
青年眼角黑痣如墨般妖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嗓音平缓道:“妹妹刚与人退婚,现在又急着嫁人,教别人知晓了,还以为是妹妹恨嫁,所以我想着,先让妹妹在府上多留一段时日。”
“阿兄说的一段时间,是何时?”她脸上的笑变淡,执着要一个时效。
两人现在是何关系皆心知肚明,他要留一段时日,便是不打算让她嫁出去。
那他之前答应的话,也只是为了哄骗她罢了。
息扶藐见她眼中氤氲的泪光楚楚,攥着膝上的裙裾,勉强镇定的模样。
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他一眼便知。
他站起身走至她的面前,伸出手,“地上凉,起来。”
面前的少女下意识往后退,不愿被他触碰,姿态十分抗拒。
他扶正她鬓边戴歪的海棠花,漆黑的眸中映出几分阴郁的笑:“毕竟是阿兄最喜欢的妹妹,作为兄长定是要好好选的,年后,婵儿一定能得尝所愿。”
得了准信,孟婵音脸上神色收起,对他俯身一拜:“多谢阿兄。”
“妹妹客气了。”他望着她莞尔,轻轻捏玩她水滴似的耳垂,温柔提醒:“今夜月色好,妹妹记得别紧门窗,等一会儿月色知道吗?”
他今夜要来找她。
孟婵音被暧昧的力道捏得心乱颤,这是息府,不是外面,随时会被人发现。
见她迟迟不答,他眼尾微扬,“怎么了?”
她看着他,抿唇柔笑:“没,我会等的,那现在便不打扰阿兄了。”
谢完便离去,一刻也不在这里多逗留。
少女婉约窈窕的背影消失在房中,只余下久久难以消散的淡香。
青年坐在她坐过的地方,百无聊赖地伸手,自虚空中抓那股淡香。
于无形,空如也。
……
孟婵音出了小室,正巧遇见了被人扶着出去的兰可欣。
兰可欣的脸色惨白,走路都隐约有些发颤。
孟婵音上前唤她:“兰姐姐。”
兰可欣受惊般地转头,看见身后的少女满眼关切,衣襟犹染香地莲步款款走来。
“婵妹妹。”兰可欣看见她眼中瞬间迸发出委屈,险些有些泣不成声。
孟婵音见她似遇见了何事,上前搭手搀扶,柔声道:“你怎么了?兰姐姐。”
她还留意到兰可欣身边没有带人,现在又是这般模样,令她想到刚才进来时的那些人,而兰可欣的惧意比那些人更甚。
兰可欣险些连命都没有了,此时正情绪处在崩溃之中,乍然闻她关切地问,张口欲将发生的事说给她。
然而话至唇边,青年清淡散漫的话萦绕在脑海。
兰可欣启唇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少女美眸含惑地望着她,似在等她的话。
兰可欣不知道息扶藐话中的‘她’是谁,但却明白无论是谁,只要她说了,将会有千万种悄无声息消失的可能。
“没……”兰可欣咽下口中的话,脸色苍白的对她勉强一笑,“是刚才我有事来寻表兄,不慎脚踩滑,腿摔到了。”
孟婵音目光掠过她蹒跚的脚,柔声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兰表姐回去后定要注意养护。”
“嗯。”兰可欣点头。
孟婵音扶着她回去,看着兰可欣被侍女接进院子的背影,她长久立在原地,微微失神。
许兰可欣的神情很熟悉了,所以想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她尚且年幼,不过刚记事。
息家主,她曾经的继父刚过世一两年,那段时日是息府最难之时,各个世家如群狼环伺息府,连旁支也欲将息府瓜分。
她永远忘不了有一日,来了个息府旁支的男人,至于叫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她唤了一句‘伯伯’。
男人是来要掌权的,没有谁看得上乳臭未干的少年管理偌大的息府。
那时息扶藐不仅将人留下了,还好吃好喝地招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同意将息府交出去,皆等着看戏。
怎料男人没待多久,在一天夜里画舫狎妓时不慎落下水死了。
因是死在外面的,打捞一起来时身子都被鱼儿啃得面目全非,谁也没有发现身体上原本布满的刀伤,也根本就不是那个男人。
男人是被息扶藐砍碎的,这是她永远忘不了的秘密,这些年无论他表现如何模样,她都记得那日她睡得意识模糊,抱着枕头独自跑出去寻到依赖的阿兄。
而阿兄却一脸沉稳的将苦苦争执的男人,在地上狠狠地拖曳,直到后背全是血痕。
男人求饶,说不应该起邪心,说错了。
息扶藐并未听,松开他的头发,提着长剑将他的身体剁了。
满地的血,猩红了她呆滞的眼。
许是她在门口站得久,目光太明显,沉浸在疯狂的息扶藐转头看见她了。
少年时候的他唇红齿白,面容漂亮,白净的脸上沾着血,神情冷淡的与她对视许久,然后丢了剑,朝她走去。
“婵儿是想和阿兄一起午睡吗?”他依旧温柔,带着兄长的宽容,“你先去房中躺一会儿,阿兄沐浴后就来。”
她是如何进去躺在他床上的,时隔太远,孟婵音已经完全忘记了。
事后她生了场大病,醒来后便佯装忘记了那件事,待他依旧如常讨好,可每每看他的眼神总有惧意。
所以她很久之前便知道,他并不如表面这般模样。
……
天已泄了一地金黄,黄昏渐渐被黑雾吞噬,府上华灯初上。
如往常一样,春心将药碗拾走,拿去小厨房,回来见姑娘房中的灯已经熄灭了,料想许是姑娘舟车劳顿泛乏,所以早早儿就安寝了。
春心悄然将院中燃起的灯抻灭,留了一盏昏暗的灯,再打着哈欠转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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