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淡笑,继续收拾包。
“哎,你能不能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一见钟情吗?”
“你们是从校园情侣发展的吗?”
“你们感情是不是很好啊,我男朋友很少来接我,每次让他接他都不耐烦呢。”
南嘉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没法回答。
都不是的。
他们相识的过程,很糟糕,现在,也很糟糕。
回到家已经很晚,她去楼上的训练厅继续单人练舞,到精疲力竭。
十一点,没有困意。
陈祉也没回来。
他明知道她晚上容易睡不着。
南嘉对着镜子,轻轻摸上自己的眼睛,情绪表达太难了,她在西伯利亚呆得快要自闭,几乎忘记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是怎样的,笑不单单是挽起唇角,哭也不单单是掉眼泪。
是从身体里,从心底迸发出的压抑不住的情绪。
但这些也不是人天生就拥有的,要亲身去经历,她知道愉悦知道哀怨知道痛哭,可是释怀呢,她如何释怀,又有什么事情,让她释怀。
南嘉泡了十来分钟的玫瑰浴,身心的疲惫并未消减,她站在落地窗前,远眺远处的一片星河。
冷气略急,浸得人骨头凉透。
手里攥着的钢笔,也在剥夺她手心的温度。
不想写信。
她走到桌台前,笔挺站立,握笔落下的第一个字,就是这四个。
最终将纸揉成团往垃圾篓里一扔。
室内灯全被她熄灭了。
仿若坠入深海底部的漆黑,空洞幽邃。
南嘉抱着垂耳兔,浑浑噩噩地再度做梦。
身处漆黑的异次元空间里,她蜷缩一动不动,有一只手莫名其妙伸出来,要带她走,她小心翼翼把手递过去,跟着他走了一会儿,那人却突然撇开她,并嘲笑她。
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却大致和某个人对应。
她睁开眼睛,本全黑的房间角落里,燃了一盏古铜小壁灯,昏黄的光像摇曳的烛火。
陈祉回来了,没用主卧的浴室,到床边时黑色碎发湿漉漉的,沐浴后依然衣着白衬衫,不知道是不是还要走。
自从手腕上留下她的抓伤后,他不会在她面前赤上半身,有时候做也是披着浴袍,不论站着还是覆着要她,任何角度都有所保留。
他对她,所有事应该都是有保留的。
陈祉看她醒了,下意识先把灯摁灭,之后上床来,拽她手里的垂耳兔。
南嘉下意识攥紧,“你干嘛。”
“那么大玩意你放床上,还睡不睡了。”
他语气咄咄逼人,拽的力道更大些。
南嘉两条胳膊都下意识抱住,额头埋在兔子耳朵里,声音有点恹恹的倦意,“我往那边挪挪,不会占你睡觉地方的。”
“扔掉。”
她呼吸像是被人掐住,猛地那一下子喘不上来。
这个垂耳兔是他送的,但他现在让她扔掉。
他本是个对万物都意兴阑珊的人,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
南嘉没有动,继续抱着垂耳兔,生怕他真的抬手给她扔了。
陈祉不是拽不过她,只是以她那决绝的模样,想要扔掉玩偶的话会连同整个人都扔开。
当初这兔子按照睡眠玩偶买的,大得占据一半床铺的,他们的床尺码有限,不是欧式大size,Vera安排的,因为太大的话会显空,对夫妻感情不好。
但正常床的尺寸只够容两个人,容不下其他存在。
南嘉说什么都舍不得扔开。
她没有抱他胳膊入睡的打算,抱着玩偶和他僵硬对峙,等陈祉稍微松手后,才小心翼翼往后面挪挪,动作间,垂耳兔像个大小孩似的被她紧攥在怀里,她们是一体的。
挪完后,她看了下两人中间的位置,仍然超出三八线,她继续往那边挪,可能刚醒,意识模糊,没注意再往后面去的话即将悬空。
最后的跨弧度最大,纤瘦的身形脱离被褥的支撑,眼看着要落下去,腰际被陈祉一条臂膀给强行揽了过来。
“周嘉礼!”
他牙关几近咬碎,将人捞回来的同时,将垂耳兔从她怀里拎出来,随手一扔,反应巨快,南嘉眨眼的功夫,只听到掉落地板的动静。
怀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
撞入鼻息间的,是陌生刺激的烟草味,隔着沉如水暗如底的夜色,她不是不能察觉到,眼前人快要溢出来的愤懑。
“你快要掉下去了你不知道吗?一个破兔子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只是一个没生命没感情的玩偶,她却舍不得分开,为了保住它,自己都快掉下床了。
就那么重要吗。
她是不是对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物体,都是温柔的。
陈祉喉骨间被一腔血堵住似的,压抑不住的涩苦直往外钻,攥她腰际的掌心正在一点点泛去寒意。
陈祉。她用唇音在喊他的名字,可情绪堆积大脑,一下子失语。
她坐起来,木讷地看着躺在冰冷地板上的垂耳兔玩偶。
为什么要扔掉。
兔子是无辜的,兔子还是他买的。
但他,还是看占了他位置的它不爽,就这样扔了。
可是他回来得那么晚,身上的烟味那么重,她为什么不能抱玩偶睡。
她一只足尖踩在地板上,正要起身去捡。
“你要捡起来吗。”陈祉预判她的动作,“你现在捡起来,我明天就给它烧了。”
南嘉侧坐在柔软的床面上一动不动,夜色浓郁,彼此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她的睫羽早已耷拉得不成样子,笼罩着略红的眸底,她没有动,没有再和他反抗,默默地躺靠下来。
没有兔子玩偶,她也没有抱他入睡,背过去了,朝着灰黑的帘幕,双眼紧闭。
她今天反常得不像她,也许是训练太累了,没有精力浪费在他这里,所以格外安静。
睡不着也没有辗转反侧乱动,甚至连呼吸都是均匀的。
陈祉就这样一瞬不瞬凝视她背影,过了五六分钟,他脑海里回荡出周今川那几个字,终于想到什么,递过去的手心轻颤,覆上她的眉眼。
一片薄薄的湿润感。
她哭了。
他的反应太慢,远不及周今川对她的了解,更没有临机应变的本事,心脏仿若黑洞,吞噬搅乱着一切。
声音汇聚化不开的仓皇失措。
“周嘉礼。”
陈祉这一生没有特别钟爱的食物,喜好,运动,陈家培养子孙的基本要领就是如此,为的就是避开对家的算计,曾有远方叔叔因爱喝茶被人投其所好,一杯毒茶命丧黄泉,之后世世代代都是这般,要的恣意随性,难以捉摸,陈祉做到了,却仅仅坚持十八年。
十八岁之后,他长出了陈家最脆弱的软肋。
陈祉甚至不知道下一步动作是什么,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哄一个在哭的女孩,还是他惹哭的她,是曾经舞到昏倒满脸雨水就是没有泪水的周嘉礼。
他小心翼翼收手,匆促去找纸巾,别过去后看见躺在地上的玩偶,一把将其拽上来。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玩偶呢,给兔耳朵上编织的蝴蝶结,用的是她自己的发带。
“还给你。”他生硬又沙哑地把玩偶放回她怀里。
南嘉始终没有动静。
她落泪太无声无息,是从小一个人默默在被窝里哭的习惯吧,再怎么难过独自黯然伤神,因为就算哭得大声,哭得再明显,也没有亲人安抚她。
陈祉抬起她的胳膊搭在垂耳兔玩偶上,让她继续像刚才那样抱着,一直抱着没关系,一直背着他也没关系,反正她眼里没他,又不是一两天的事。
只是再怎么做都没有好转,他再次覆在她眉眼上的泪水,越发地多,整个手心都濡湿了,好像多年前那场淋在她身上的雨,顷刻间都砸在他的心上,回旋镖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
他开始意识到她哭的可能不是这个玩偶,可能是其他更多的事情。
陈祉还是小心翼翼掰过她的肩膀将人正过来,她的眼睛是闭着的,睫毛上挂着沉重的水滴,鼻尖和眼尾红得不像话,两颊和嘴唇却很白,他箍着她薄肩,没有用一点力。
这才几日,他感觉她又消瘦。
陈祉把人搂入怀,她没有挣扎,额头沉默地抵着,没一会儿,白衬衫靠近左心脏的位置,全部都被泪水浸湿,凉意往血骨里侵袭。
他哄她入睡的那么多日日夜夜,却在这一晚,功亏一篑。
“周嘉礼,别哭了,我都把玩偶还给你了。”他试图把那兔子玩偶重新塞在两个人之间,可已经没位置了,怀里的人和他紧贴。
南嘉在被抱过来时,双手若有若无靠着他的胳膊,和往常一样,只是没有那么依赖。
她声音很低,穿透力却很强,轻轻几个字:“不用了……”
她并不是真的很需要那个玩偶,并不是真的为被遗弃的垂耳兔哭。
是因为他。
是因为意识到他在医院走廊说的每句话都是对的。
她从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她就是对他苛责,她送他的,就是廉价的礼物,她不愿意公开两人身份。
这些真实发生的,也许在她看来没什么,可对他这个众星捧月玩世不恭大少爷是不应该承受的辛苦。
他本来就不该委屈自己系一条不符合身份的领带,更没理由让一只玩偶占据自己位置。
在对她和盘托出之前,他已经受了很多从前没有的委屈。
别说一只占据他位置的兔子玩偶,一条不该出现的廉价领带,他钟鸣鼎食,恣意玩弄的人生中,她这个人都是一大败笔的存在。
陈祉为了弥补曾经笑话她悲剧那句话造成的伤害,这段时间一直妥协纵容。
而她理所当然地接受。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窝里横。
为什么对外温和,为什么把骄纵全给他。
最难过的,是他竟继续妥协。
还是会把扔掉的兔子捡给她。
所以那本该为兔子为自己掉的泪,开始和他息息相关,并在他温热的掌心,越积越多,越被哄越难过。
所以,她哽咽到唇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陈祉。”
她不是在道歉,是在小声陈述这件事实。
可在陈祉看来。
她泪如洪水,那句软弱无力的歉意。
是他这个面目可憎,万恶至极的人造成的。
吓得她为兔子求情道歉。
他许久不敢给她擦泪,只是轻轻揽着柔软的腰窝。
南嘉也没有挣扎,反而抱紧他。
两个刺猬在拥抱的瞬间都变得小心翼翼而笨拙。
陈祉唇息低下去。
“不烧了,我给你再买一百个兔子玩偶。”
他冰冷指尖没过她柔软的发,刚才有多凶狠现在就有多平和。
“领带……我也捡回来了。”
第62章 百合莲子 怪我让我们家小兔子哭了那么……
是他哄的方式不对吧,怎么每一个字音落下之后,衬衫前的湿润痕迹扩展更多,开闸的水渠一般涌来,永无止境。
怎么就这样子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有时候坚不可摧,有时候又一碰就碎。
陈祉只能像哄小孩一样,反反复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纤瘦的人在怀里一点分量没有似的,柔软无骨,不敢用力半分。
曾经在华尔街一个人美式英语舌战群儒,面对一群金发白人的嘴脸仍然从容不迫的大少爷,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夜晚,因为不会哄一个在哭的女孩,而变得惊慌失措。
感知到她轻微在抽泣,比刚才更厉害,每一滴掉落的泪都藏不尽的委屈。
他呼吸一滞,难以找到她哭的原因。
方才解释杯水车薪,他开始病急乱投医找原因。
“周今川也没事。”
“我会请最好的医生团队给他治疗,不会让他留下任何后遗症。”
这时候,他以为她在为周今川哭。
“我没有,嫌弃你礼物的意思。”陈祉就这样把她抱着,“我已经拥有最好的礼物了。”
十八岁那年,她把十一送来,那是所有人明面上他最喜欢的礼物。
可他最好的礼物,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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