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不满的嚷嚷声在这响起,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紫瞳少年日复一日地盯着门口的风铃发呆,期待着有一天,他的队友们会再一齐笑着,推门进来。
他们曾经在一起喝酒吃肉,约定彼此就是对方最亲密的家人。
永不背叛,永不离开。
如今,却都成了一场空。
世间再无万事屋,朋友四散,再难相见。
过去那波澜壮阔,仗剑天涯的生活,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场梦。
“……”
梦境结束。
靠着钟盘,单膝屈起旁观者梦境的紫袍人站直身体,轻轻一跃,在他们面前站定,而后掀下兜帽,露出底下那双幽深的紫眸,以及那头标志性的紫色侧马尾。
他的实际年龄应该要比外表看上去更大,面容却保持在了少年时期,大概是因为他梦境的能力。
“就像你们看见的一样,”他说:“我把时光停在了这里。”
他们身处高空的一座巨大钟楼,上弦月当空,微凉月色照亮夜幕。底下陈列着无数个白色漩涡,漩涡里映着各色的梦境。
钟灵望了望底下的漩涡,“那些人也是……?”
“是的。”他彬彬有礼道:“这是他们的心愿。我作为曾经万事屋的主人,理应满足他们的这点要求。”
“那你的队友,也是心甘情愿的吗?”
梦境里,他的队友依然在,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钟灵加重语气道:“梦境之主,绫川。”
绫川眼神一凝,半晌才慢慢道:“我以为你们能理解我。”
“这是他们的心愿,还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谢尧意冷笑一声:“如果你自己心不心虚,为什么需要别人的理解?”
“既然二位执意要与我作对……”绫川退后一步,眸底深沉,“那就永远留在梦里吧。”
这里,是操控所有梦境的中枢,是他的地方,他的主场。
这两个外来人没可能赢。
绫川伸直掌心,微微扭转,一道紫色波光从左往右一划而过。
下一秒两人的身形像被定格了一样顿住。
谢尧意掌心的火焰滞住了。
许卓言和岑愫的孩子,他的小侄子,那个玉雪可爱刚到他膝盖的孩子就那么站在他身前,酒窝深深,对着他笑。
梦境中的人就那样站在他身前,站在他的攻击范围内。
瞬息之间的迟疑都能成为要命的契机。
绫川唇角一弯,举起手中的紫色权杖,对着谢尧意的胸前划了一个逆十字。
紧跟着“啪”的一声脆响,血肉碎了一地。
但受伤的并不是谢尧意。
白金色长发的女孩在魔法的冲击下扑进了他怀里,背后洁白翅膀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摇摇欲折,发尾末端被血沾湿。
钟灵当然也受到了绫川魔法的影响。她看到的是“白洛檀”温和的笑脸。
可当初的背叛是如此鲜明,刺痛入骨。谢尧意没法对那个孩子动手,钟灵杀白洛檀却毫不犹豫。
她一剑斩灭了“白洛檀”,却看见绫川已经对谢尧意发起了攻击。
血色入目,谢尧意猛地一惊,清醒过来,将钟灵一把拽到身后,瞳孔中染上了怒意。
“铛——!”
在两人激烈的交战中,身上多处挂彩的绫川意识到自己不敌的事实,他视线余光暗暗地落到钟灵身上,做了一个冲谢尧意抬手挥杖的假动作。
在后者仓促躲避间,杖尾重重地击在了钟灵身上,巨大的力道一把将她掀下了楼!
谢尧意猝然回头,瞳孔紧缩,扑到了钟楼边!
她翅膀已伤,根本飞不起来。这个高度摔下去,就算她是天使,也难逃一死。
钟灵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化出了冰锥,卡着钟楼的外壁,试图减缓下坠的速度。
绫川紫眸一闪,用力一跺脚,巨大钟盘中的指针飞速转动起来。
重力,或者说是时间流速在转瞬间成倍增加。冰锥再也挂不住墙壁,钟灵在疾风中飞速下坠。
她试图扇动翅膀,但稍一动作,就痛得她直冒冷汗,一边的翅膀软绵绵地耷拉下去,像是断了。
钟楼距离地上的漩涡,少说也有数千米。除非运气好掉入某个漩涡里,否则这么高的距离掉下去,全身的骨头都会被折断。
心脏好像要从震如擂鼓的胸膛里面蹦出来,肾上腺素在短时间内飙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钟灵的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她身体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都说人死前最珍贵的回忆会像走马灯一样从脑子里一闪而过。
在走马灯的最后,留下的那个人,就是你此生最难以忘怀的人。
可钟灵的脑海里,除了空白,还是空白。
这种死法,一定会很难看吧……
她想,她死了,谢尧意又该怎么办呢?
这条路太艰辛,他的朋友死了,她死了……他一个人,还能走的下去吗?
一根黑色羽毛飘落到了她的脸上,钟灵一怔,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里。
谢尧意单手接住她,仰起头。
这个角度看过去,下颚线条干净明晰。
“砰砰、砰砰……”在重力加速度的影响下,钟灵的心脏飞快地搏动,却不经意地漏了某拍。
谢尧意右手中指和大拇指交叉一错,其余三指蜷曲,打了个响指。一条火龙从他指尖飞速变大,对着绫川的方向轰隆飞驰而去。
钟楼上,绫川面色痛苦地往后一靠,火龙咬穿了他的右肩,将他死死钉在了原地。
呼啸的风声中,钟灵拾起脸上那根黑色羽毛,瞅着谢尧意,“你掉毛了。”
谢尧意:“?”
谢尧意一时没明白过来钟灵为什么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直到瞥见怀里人泛红的耳根,嘴角才慢慢勾起一道坏坏的微笑。
……害羞啊?
他的眼底透出恶趣味,加快了飞行的速度,钟灵揪住他衣角的手指逐渐攥紧。
“飞稳点。”
哟,还别扭上了……?谢尧意得意洋洋地心想,明明就是害羞。
他垂眸打量着钟灵,那双红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钟灵被他打量的不自在,双眼一瞪,“看路!”
好凶哦。
谢尧意嘴角揶揄的笑几乎要掩饰不住。
钟灵凶狠问:“你在笑什么?”
谢尧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想到高兴的事。”
“……”
明明暗暗的金红色法咒环绕于周身,一道火焰构成的环卡在绫川的脖颈上,让他难以呼吸。
钟灵已经做完了紧急治疗,站在一边。
谢尧意拎住他的领子,“说,向日葵种子在哪?”
绫川艰难地开口:“这种东西,不是花田里一抓一大把,实在不行你上街上买点也行,用得着来问我?”
“少跟老子装蒜,”谢尧意举起拳头道:“你说不说?”
金色向日葵种子,代表着希望与梦想,是造梦的中央枢纽,关系到整个梦之国度的根基。绫川绝不会允许这两个人把他辛苦创建的世界给毁掉。
哪怕为此耗尽自己。
哟,还是个硬骨头。谢尧意撸起袖子。
钟灵眼神示意谢尧意等一下,她探身出去,看了眼外壁的钟盘,“是这个吧?”
受审提到金色向日葵种子时,钟灵注意到绫川的眼神往那边瞄了一眼。
潜意识的反应骗不得人。
谢尧意闻言,飞到了钟盘面前,手起刀落,卸下了钟盘的盖子。
里面涌动着一个金色的漩涡。
绫川顿时脸色大变,“别……”
谢尧意在空中一把牵住钟灵的手,两人一同迈进了金色漩涡。
.
天空呈现出一种像被水洗过一般镜面似的蓝,巨大的一人高的向日葵迎风招展,空气中飘散着种子与绿色植物的味道。
滚烫阳光泼洒在牛皮纸笺上,上面的黑色手写体熠熠生辉。
金色向日葵种子:卵形,通体鎏金,具有诸多功效,其中包括维系梦境……
摘取方法:种子无法用蛮力从向日葵花盘上暴力拔脱,只待到日暮时分,种子便会从花盘上自行脱落。
此时正值晌午,距日暮还有一段时间。
这个梦境很小,就只有那么一小片向日葵花田。
谢尧意百无聊赖地环绕了一下四周,视线落在一棵巨大的榉树上。
“想上去吗?”
钟灵:“?”
“走走走。”他拉住钟灵的手,回头时眉眼间阳光灿烂,透着意气风发的味道。
钟灵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
谢尧意环住她的腰,将人带上了树梢。
四条腿垂下,他们并肩坐在高处,等待太阳落下。
晌午的阳光照的人昏昏欲睡。
谢尧意再次检查了一下钟灵的翅膀。
还好,绫川没有下死手,伤势不算很重,但是短期之内肯定是没法再飞了。
他往翅膀上倒了点有助于恢复的魔法药粉,药粉倒上去的瞬间,白色翅膀翕合了下,大概是因为疼痛。
谢尧意立即释放安抚信息素,轻声道:“忍一下,马上就好。”
那语调温柔的简直不像平时大大咧咧的他,钟灵感觉有点怪异,甚至心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暖暖的阳光照在皮肤上,微风正好,钟灵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谢尧意:“你睡会儿。”
钟灵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不用了。”
“放心,我看着你,不会掉下去的。”
大抵是真的累了,钟灵歪靠在树干上睡着了。
她闭着眼,鬓发随着微风的方向轻轻拂动,气氛安宁而美好。
谢尧意注视着这一幕,一点点凑近。
好香啊。
这段时间他总是感觉钟灵身上时不时地飘来好闻的味道。
可她明明用了抑制剂,也没刻意释放信息素,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闭上眼睛,像做实验般,拿手指捏起一点白袍的布料,嗅了嗅……不对,不是衣服的味道。
就是钟灵身上的味道。
一种阳光下刚化的初雪的味道。
难道真的有体香这种东西?可以前他怎么没从她身上闻到过?
他仔细观察着钟灵素白的脸,没有漏过面孔上的每一寸肌肤。
就这样盯了半晌,他忽然感觉这张脸上……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与恶魔小麦色的皮肤截然不同,天使的皮肤相当白皙嫩滑。
钟灵也是如此。但她的白并不是那种透着红的健康的白润,更介于一种病弱的苍白。
如果再加点东西的话……谢尧意福至心灵,飞下了树。
日轮渐渐沉没……
钟灵醒过来时,看见谢尧意在树下盘着个腿,姿态随意地坐着,嘴里叼着个草叶,手中动作灵巧快速,忙活个不停。
她坐在树梢上,好奇问:“你在干什么?”
“醒了啊,”谢尧意高喊:“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修长的指尖在一堆花朵中快速穿梭,如腾蛇飞舞。
“搞定!”他飞上树梢,把那顶费时许久的花环扣在了钟灵的发顶。
花环由紫色鸢尾和柔韧绿枝组成,配以小雏菊和茉莉花点缀。
色彩搭配瑰丽又不失清纯,就像是一条璀璨星河,映得底下那张脸都星光灿烂起来。
谢尧意欣赏了一会儿,才满意地点点头,“好看,不愧是本大爷,第一次编花环也能编的如此成功。”
听到“第一次”三个字,钟灵怔了一下。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被特别珍惜对待,就像没有人不渴望自己被人偏爱。
钟灵抬眸看向他时,花环的投影就影影绰绰地晃动在她眼底,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
烂漫。
谢尧意身后的尾巴不经意地显露了出来,一下一下地拍打着树梢。
钟灵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一抓——
谢尧意身体一僵,随后一寸寸地将目光挪向她,热度爬上了脸庞,眼睛里闪着惊讶的光。
地狱虽然民风彪悍,推崇随性而为,但文化中也有一部分含蓄纯情的地方。
在地狱,恶魔的角只有恋人、家人以及亲密的朋友能碰,是和头一般敏感的存在。而恶魔的尾巴上存在丰富的神经末梢,敏感异常。
只有恋人会去互相抚摸对方的尾巴,那是被家人都视若禁地的地方。
这举动太暧昧了。
小鸟的“唧唧”叫声扰乱了人的心弦。
……钟灵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微蹙了下眉,歪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谢尧意的心蓦地软了一下。
钟灵的眼睛含水量很高,在光线的反射下格外闪烁,疑惑地歪着头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好奇打量陌生人的鸳鸯眼小猫,让人想抓过来揉揉脑袋。
日暮时分的粉色光线在他们脸上留下动人的侧影。
他们彼此对望着,白袍丝滑的内衬在女孩的小腿间轻轻拍打,谢尧意心跳如鼓,“你知道吗?在地狱,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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