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近道,乍一听可不像是林旭东会做的事情。
盛雪对他有新的认知。
平时在规则上一板一眼的人,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也会抖机灵。
只是――
“你要去起点区,还喊我过来?”盛雪难得在林旭东面前硬气一回,平时气焰都被他压一头。
林旭东挑眉:“这不是……”
他说话到一半就没声了,盛雪压根没听清,她往前,耳朵凑过去:“什么?”
林旭东压低身子,配合着她,离她很近,确保她能听到距离,声音又沉又苏:“想满足你的好奇心。”
盛雪猛地僵住,只觉得耳朵在发热。
说话就说话,干嘛离她那么近啊。
这几天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盛雪大部分时间在单板区,到冬季两项训练中心的时候也未必能碰上他。
今晚算是个意外。
林旭东突然一提,盛雪反而紧张了。
她一点准备没有。
可要准备的人不应该是她,紧张的人也不应该是她才对啊。
林旭东说完话就往后撤,仿佛刚刚的动作就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听得清楚。
盛雪盯着自己的脚尖,说:“让我想想。”
“嗯。”
这声嗯有说不出懒意,像是告诉她:慢慢想,不着急。
盛雪问:“你刚从靶场回来?”
他答:“嗯,打了几轮枪。”
很好,还有附加回答,把她下一个想问的问题提前回答了。
“那你去起点区是要?”
“打算偷摸练一下。”
林旭东说得随意,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知道,这肯定不是玩笑。
盛雪凝视着他。
他碰了枪,还上了板,一再破例。
现在他又说要练一下。
林旭东原本是想用轻松的语气聊过去,可看盛雪那么严肃,他只好收起懒散的态度,认真起来:“集训最后一天,我会跟范明远比一场,很正式的比一场。”
他跟队友重逢那晚,他答应过范明远的。
在高级赛道那天,他也说过他要兑现承诺。
是她忘了。
林旭东说:“我想赢。”
明明是在说想赢,可是那语气却像是笃定自己会输一样。
他的对手,这几年一直在拼命的训练,参加各种比赛,拿下无数荣誉。
而他,太久没真正实操,长年不碰板,即便滑雪,也只是发泄式的在常规雪道滑几趟。射击,他也碰得少,实在手痒的时候,他会找射击中心打两枪。
结果显而易见。
没有人会一直站在塔尖。
总有人会超越。
只是时间问题。
林旭东有清醒的认知。
只是尚存的自尊心让他做不到完全释然。
他不想输得太难看。
林旭东的话像一根刺,细不可察,无形之中扎她的心里,隐隐作痛。
她见过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视频里的他,何其耀眼,可现在,他却是这么的无力。
那是一个既定的,他无法扭转的结局。
却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盛雪别开头,看向一侧,双目滚烫,模糊了视线,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
林旭东注意到,视线紧跟着她。
直到她翕动鼻子,发出细微的声音。
“哭了?”林旭东试探性地问。
盛雪直接背对着他,摇头:“没,沙子进眼睛了。”
说话间,她抬手抹眼睛。
骗子。
林旭东伸手将她转过来,拨开她散落脸颊边的发丝,眼睛通红,湿润得很,脸上有明显的泪痕,说这只是因为沙子进眼睛,他会信吗。
“哭什么?”他怎么也没想到盛雪会哭,印证了,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我没哭。”盛雪嘴硬。
林旭东抬手抹掉她滚落得更厉害的泪珠,顺着她的话说:“嗯,你没哭。”
盛雪抬眼看他。
倏然对视。
有人跌入暗夜的旋涡。
【作者有话要说】
依然是爱东哥的一天T_T
第23章 回首岁月里(一)
翌日清晨, 盛雪前往电视台。
车是她提前一天预约的,准时准点在滑雪场外等候。
她习惯坐在车后座,车内很安静, 开着暖气,她不断地翻阅着手上的文档,那些文字早已烂熟于心。
到达电视台后, 她马不停蹄地前往配音。
视频时长是两个小时, 她的解说词占了一半的时间, 视频里的内容全部都是她看过的, 其中有一段,是她特别推荐放上去的。
那一段,放在节目尾声的精彩集锦中。
这期节目主科普, 大部分内容是死板的介绍, 这些介绍从冬季两项的组成,到项目的类别,再到比赛规则,全部都是盛雪在深夜一字一句敲上去的。
个人赛、短距离赛、集体出发、追逐赛、接力及混合接力, 这些项目的规则盛雪可以倒背如流。
整期节目的视频,可以算是近八年各个大赛的集锦, 随便拿出一个片段, 盛雪都能说出它是哪年的哪场比赛, 冠亚季军分别是谁。
除了那些珍稀的, 她此前不曾了解过的视频。
盛雪坐在麦前, 试音结束后对外比了一个“OK”的姿势。
“冬季两项又称雪地上的战争, 起源于挪威, 于1960年在美国斯阔谷加入冬奥会。该项运动在国内最初是在解放军滑雪队展开, 在1980年才被正式列为全国滑雪比赛项目。”
“赛前, 选手们都有在靶位上用纸靶校枪的机会,时间为45分钟。开始于第一名选手出发前1小时,结束于出发前至少5分钟。在IBU(国际冬季两项联盟)赛事中,集体出发、接力及追逐等比赛的校枪时间会相对短一些,但至少有30分钟,结束于出发前15分钟。”
“在IBU比赛中,个人赛及短距离出发方式为单个出发,间隔时间为30s,超短距离间隔时间为15秒。集体出发和接力赛的出发方式为同时出发,追逐赛没有标准间隔时间,是根据落后于资格赛冠军的时间来定。”
“当一名选手想要超越另一名选手时,会喊‘Track’,被超越的选手在听到信号时,需要让出超越选手前方雪道。但此条规则不适用于离终点或交接区最后50m滑段。”
盛雪在配音的时候,不自觉的想到林旭东。
想他在雪中迎风滑雪的背影,想他在靶场射击时的侧脸,想他在月光下无比渴望赢的眼神。
她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眼前配音画面播放。
渐渐地,视频里那些意气风发的主角都变成林旭东,她看着他冲破终点线,登上领奖台,身披国旗举起奖杯,那是属于胜利者的荣耀,他是王者。
“这就是冬季两项。”
盛雪念下最后一个字,倏然把耳机摘掉,紧抿着双唇,抬头看着天花板,快速眨着眼睛。
房间里传来询问声:“盛雪老师,还好吗?”
盛雪快速调整,转身挤出一个笑容,往外走:“挺好的,就是太久没录这么长的音了。”
确实很长,不间断地说,她中途就没有停下来过,一鼓作气完成,且完成率超高。
录音师对她竖大拇指,夸她很棒。
盛雪从录音棚出来又去补镜头,几个很短的镜头,介绍一下本期内容,中间讲解和最后的总结。
她按照稿子录完,最后加了一段自己的话:“冬季两项是一个非常值得大家关注的滑雪项目,每一个冬季两项运动员,都是藏在角落的宝石,是被乌云遮住的星星,他们一直闪着光,等着乌云褪去,等着人们寻觅。请记住他们,他们值得。”
最后的镜头,逐渐拉远,拍她的全身。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白色西装,脚踩细高跟,化了妆,妆感细腻不张扬,不过肩的短发被扎在脑后,相较于平日里的柔和,增添几分干练。
如果此时给她一个近镜头,放大她所有细节,会发现她眼圈微红,垂放在两边的手,紧攥着衣边。
导演宣布今天的录制完成,走到盛雪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说,表现得不错。
盛雪微笑着说,应该的。
她完成最后的工作交接,确定没有其他的事情,便启程返回滑雪场。
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每一片土地上。
返回的时候,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半道下起雨,淅淅沥沥打在窗户上,瞬间模糊了视线。
盛雪想起昨晚,在林间,也下起了雨,夹着雪子,打在脸上、肩上、手臂上,落在一切它可及的地方。
谈话被打断,甚至没有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反应,雨势就变得越来越大。
林旭东第一时间拉着她往最近的可以躲雨的地方跑,他一手绕过她的身后,虚搭在她的肩上,一手挡在她的额前。他们每跑几步,她就会感觉到肩上似有若无的触碰,她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林旭东带着盛雪进了打蜡房,这里是运动员在滑雪前给滑雪板打蜡的专用房,和盛雪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专业器具摆放整齐,还有休息的座位。
李旭东让她坐着,自己转身,往最里层的隔层翻找,没一会儿,他拿出一条崭新的毛巾递给她:“擦一擦,别感冒了。”
盛雪接过毛巾,说了声谢谢。
盛雪擦完头发,又把衣服上的雨水擦了擦,转眼看向林旭东,发现他站在一旁,除了看她,什么也没干。
她也没多想,直接把手里的毛巾递过去,对着他说:“你也擦一下吧。”
盛雪的手被冻得红一块白一块,鼻尖也泛着一小块红,眼睛因为刚刚哭过,这会儿倒是显得水灵灵的。
林旭东想着,自己一大男人,没那么娇气。可看她这样,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盛雪见林旭东犹豫,看向自己手中的毛巾,才想起这是她用过的:“你介意的话……”就算了。
话没说完,手里的毛巾就被他拿走了。
盛雪连忙收回她空落落的手,在不被注意的地方,越攥越紧。
林旭东拿着毛巾随意在头发上擦拭两下,外套上沾到的水渍他没管,毛巾被他搭在架子上,位于他的左手边,垂了半截在空中。
这雨没有减小的趋势,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停。
打蜡房的灯光偏暖,不刺眼,若是把地方换一下,倒是蛮适合入眠。
盛雪这么想着,抬眼打量面前的人,他高,也就离光源近,在光的照射下,她能看清他眼底藏匿的疲惫。
柏巧说,她在医院看到林旭东,这是第二次了。
盛雪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你没来的那几天,做什么去了?”她努力让自己语气显得自然,犹如朋友之间正常聊天那般。
可她不知道,她眼里的紧张暴露了她。
林旭东大抵能猜到,应该是有人同她说了什么,他嘴角微微一弯:“做了很多事儿,你想听什么?”
“全部。”
还挺贪心。
林旭东如实相告,像跟领导汇报工作总结一样,几点起床,吃了什么早餐,做了哪班地铁,这种细节也一一讲述。
盛雪很想告诉他,这些生活细节,没有必要对她说得那么详细。可渐渐的,她从他温吞叙述的一字一句中,想象出他的生活,就像她也曾走过一样。
他停下来,笑着问:“是不是很无趣。”
她摇头。
林旭东没想到,他说这些生活里的琐碎事时,盛雪会听得格外认真。不是敷衍着假装应和,而是注视着他,给他眼神回应,让他知道,她真的有在听。
他说自己转了两班地铁,从地铁出来,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盛雪在等他的后续,眼中露出疑惑,怎么不说了?
“我去了医院,”他知道这是盛雪真正想听的,“心理科。”
盛雪瞳孔微颤,想了解的东西猝不及防摆在她面前,她一时招架不住,怔怔愣神,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我睡不着。”
睡不着三个字说得轻松,好像对他无关痛痒。
但其实,他每个夜里被反复折磨。
他难以入眠,只能吃药,强行睡去,他又开始做噩梦,再从噩梦中惊醒,以此反复。
“这样的情况维持多久了?”盛雪皱眉,面露担心。
林旭东说:“很久,几年前开始的,去看了医生,有吃药调节,只是近期又开始反复。”
他没有告诉盛雪,是从遇见她开始。
原本他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大多数时候不吃药也可以入睡,只不过睡眠比较浅。但从遇见她以后,他又开始做梦,反复想起多年前那个冬夜,那个在他耳边不断呼救的声音。
她们的声音太像了,像到他可以听着盛雪的声音自然入睡,却也会因为相似的声音从梦中惊醒。
“是因为他们吗?”因为跟旧友重逢,因为那些她不知晓的过去。
盛雪说的原因,也在其中。
重逢,本就在他计划之外,来了,他也没想躲。只是心理比他诚实,控制不住会去想以前,尤其是在他答应范明远的比赛以后,他失眠更加厉害,精神状态也不太行,很矛盾,他需要一个方向。
于是他去了医院,连续两天,在积极解决自己的问题。
最后一次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柏巧。在刚刚,盛雪问起了他,虽然很侧面,但在他意料之中。
神奇的是,他原可以避而不谈。
可是当盛雪在他面前,静静凝视他的时候,他有倾诉欲。
房外雨势渐小,风却更大,卷着雨斜打在玻璃窗上,有破碎感。
房里的俩人,一个坐着,一个倚靠在架子上。
相对着。
安静着。
盛雪一直等待,等待林旭东回答。
林旭东终于开口:“要不要听故事?”
盛雪无声点头。
第24章 回首岁月里(二)
林旭东是母亲一手带大的, 他的父亲走得早,在他5岁的时候意外去世,所以他对他的父亲也就没有太多印象。
母亲会时常在他耳边念叨, 他的父亲很优秀,是一个值得让人骄傲的人,以至于他虽然对父亲的记忆不深, 却潜意识里把父亲当做榜样。
12岁那年, 林旭东跟母亲去滑雪场滑雪, 遇到张学扬教练, 被张学扬看中,问他愿不愿意进队。当时的他对这些事并没有概念,也并没有多大的想法, 是他的母亲, 鼓励他去。
于是,林旭东去了,但很快他就发现,张学扬所说的进队并不像之前在滑雪场说出口时那般轻松, 林旭东一度觉得自己被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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