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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病房，他没打算进去，只是在外面坐着，坐到天亮。
离开的时候，他遇到封瑗，封瑗见到他显然是惊讶的，她很意外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她说：“我印象中的林旭东，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脸写着‘萎靡不振’。”
林旭东落荒而逃。
他像个孤魂野鬼晃荡在街上，只有肉身，没有灵魂，他无处可去，训练营和他的家都不是他的归处。
站在街头，等黄昏降临，街灯亮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看着红绿灯不断变换，车辆来来往往。
他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就好了，他提前一天申请回家，他的母亲就不会因为没能及时送医去世，他也不会因为要赶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离队，张学扬教练也不会因为送他而和他一起经历那场车祸。
在绿灯再次闪烁时，林旭东收到来自封瑗的短信：孩子，去看心理医生吧，你教练也一定不想看见你这样。
防线崩塌，他溃不成军。
封瑗帮林旭东联系的医生，林旭东听话的去了。
医生给他的建议是，如果觉得不舒服，试着改变现下环境，顺应自己的本心，不要强迫自己，先试着放松下来，最好是远离一切让他产生不稳定情绪的事物。
林旭东经过深思熟虑，对上级提出离队的请求。
这事没打算瞒着其他队员，只是没想到他们的反应都很大，尤其是范明远。
范明远持反对态度，并表示坚决不同意，他找到林旭东，质问林旭东为什么要离队。
他刚进队时，林旭东对他最好，他把林旭东当亲哥，还许诺，他会让自己变得足够优秀，足以同林旭东并肩作战。长久以来以林旭东为目标，拼了命的努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跟他一同上赛场。原本今年是可以的，他们可以并肩作战参加接力赛，他可以在真正的比赛场上，让林旭东看见他的进步和突破，让林旭东知道他有做到刚进队时的承诺。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林旭东没能登上航班跟他们前往同一目的地。这也就罢了，现在，林旭东说他要离队，范明远怎么可能接受。
范明远闹着，给林旭东甩脸色，连带着让所有队员都跟着他一起用行动表示抗议。
林旭东不可能看不出范明远的心思，他照单全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对范明远包容到连范明远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那些天，大家好像又回到最初，可只有林旭东清楚，他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他的身体不行，心理更不行。他在心里默默做着倒计时，他原是想在离开前跟大家好好道个别，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作罢，就安静的离开吧。
也是一个夜晚，在队员们训练结束均已入睡后，他拎着行李箱，背着一个单薄的包，悄然走出训练基地。
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带走，那些奖牌、装备，印有他名字的所有，原封不动的留在原位。他好像什么也没留下，他的生活用品，他的衣物，他的书籍，那些属于他私有的痕迹，全部消失。
走出训练基地的时候，夜色很浓，很静，门卫处外亮着一盏小挂灯，天空中突然开始飘雪，林旭东迎着雪走出去。
他就这样，在最爱的景色中，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失去上赛场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难受。
第26章 回首岁月里（四）
车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 盛雪怔怔出神，司机师傅开口提醒她：“你不接电话吗？”
手机一直在响，等盛雪回过神来， 电话已经挂断。
她看见柏巧发来的消息：工作还没有结束吗？带伞没，我看雨下挺大的，车好像开不进来， 要不要我去门口接你？
盛雪回复：在返回的路上， 快到了， 就这么点路， 你不用来接我了。
雨下这么大，运动员们的训练怕是全部都转室内了，从那边走到冰雪天地滑雪场外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可能没等柏巧到门口， 她就已经到了，实在没必要特意跑一趟。
柏巧回了个：行。
紧接着又发了个：车牌号发我一下。
柏巧有时候不开车上班，下班后会打的回家，每次都会发车牌给宋清瀚， 这是宋清瀚要求的。
她一个孤家寡人，没这习惯， 只当柏巧是为她的安全着想， 便把打车的信息人页面发过去。
不巧：收到。
这么一本正经， 不像柏巧的风格啊。
盛雪笑了笑， 揿灭手机揣回口袋， 再次看向窗外， 这雨好像是挺大的， 停车的地方距离滑雪场正门口有一段距离， 她一下车就跑的话， 应该不会淋得太惨。
这么想着，车子便停了下来，司机师傅告诉她：“到了。”
盛雪付完钱，打量着雨势，她抬手去开车门。
司机从后视镜瞟她一眼，关切道：“这雨怪大的，不叫人来接你吗？”来滑雪场，哪怕是让教练送个伞也行啊。
“不用了。”盛雪话没说完，车门突然打开，拉出一条缝，她自下而上抬头，看见林旭东撑着伞在她面前，凝视着她，她突然就忘了动作。
她听见司机在车里说：“原来是已经来接了。”
盛雪无从反驳。
对视间，林旭东将车门拉开更大空间，好方便她下车。
盛雪道谢，避免让他等太久，匆匆下车。
车门合上，身后的车子远去，离开暖气范围，本该是被凉意裹挟，可这会儿，盛雪觉得怪暖的。
两人一同向前走，盛雪忍不住去看林旭东，想起昨晚，屋外的雨连绵不断，屋内却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用最轻松的语气向她讲述他的曾经。
那些在她看来锋利如刀的回忆，一字一句落下都仿佛在她的心上剜着，可是他却泰然自若。
她想，他绝非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不然又怎么会去看心理医生呢。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不得不跟那些回忆和解。
感受到盛雪的注视，林旭东转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盛雪问。
林旭东说：“我回室内的时候，正好碰到你朋友。”
“哦。”他说的朋友应该是柏巧，柏巧看见他，就顺带让他来接她，嗯，是柏巧能做出来的事儿。
林旭东瞥见盛雪左侧手臂外套上沾了水，这才发现两人之间有些距离，他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她好像感觉到，抬眼不经意对视又飞快收回视线，她似乎在刻意避着他。他收回视线，敛眸，将伞往她那边倾斜。
两人的对话戛然而止，盛雪眼神飘忽不定，她应该说点什么。
她突然察觉林旭东的伞是往她这边倾的，以至于他的半边身子都打湿了，她稍稍往他身边移一些，好像还是不够，她又移了一些，转头想跟他说，可以把伞打正一点了。
脚下的步伐没有停，刚回头，身子微侧，肩膀撞在他的胸膛，他撑伞的手微颤，伞连带着转动，边际的一圈水荡出去，形成一道好看的弧度。
倏然间停下，她腰后有一道力稳住她，但是很快便收了回去，林旭东淡淡地说：“小心点儿，走吧。”
回到室内，两人简单的交流白天里运动员们的训练情况，没说上太多话，林旭东就被人叫走。
盛雪蓦地松一口气，她其实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
昨晚，她在他面前有些失控，哭了很久，那是她难以控制住的情绪，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就是觉着听他说那些过去，她心揪着疼。
她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也记不太清，只知道，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被子蒙住整个身子，呜咽不止。
今天早上醒来，她眼睛格外得疼。
也不知道他刚才有没有注意到，光是想想昨天的样子，就觉得怪丢人的。
柏巧给盛雪发消息，约她食堂见。
林旭东离开前把伞留在她身边，这会儿外面雨还很大，她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盛雪掏出手机，给林旭东发消息。
林旭东这会儿正在打蜡房，张高轩磨他很久，非得让他帮忙打蜡，说得好听，每次老师打完蜡的板用起来都最顺手。
张高轩坐在林旭东身边，随意问道：“老师，你刚刚去干嘛了？”
大概十五分钟前，张高轩和林旭东都还在室内训练场。张高轩在训练，林旭东跟其他滑雪场的教练还有电视台的人聚在一起。这里面还有一堆滑雪运动员，除去冬季两项，还有其他项目的运动员，人大概从来没有这么齐过。
张高轩偷闲去找林旭东，让林旭东给他打蜡，软磨硬泡很久，林旭东才答应，只不过，林旭东让张高轩先去打蜡房等着，他办点事儿再去打蜡房找他。
林旭东瞥张高轩一眼，把手中的板递过去：“好了。”
“哎，谢谢老师。”张高轩注意力被拐走，认真地去看自己的板。
林旭东放在一侧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盛雪的消息弹出来：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擦干净手，拿起手机，把盛雪发来的消息又看了一遍，再抬头看看面前一脸高兴的张高轩，他打字回复：不确定。
怕盛雪还会留在那儿等他，他又补上一句：不用等我。
[雪花]：你的伞还在我这儿，我去食堂，可以借用一下吗？
LXD.：拿去用。
[雪花]：[笑脸]
LXD.：嗯。
林旭东盯着聊天界面发呆。
昨晚，在这里，他跟她诉说着他的过去，那是他第一次，在除了心理医生以外的人面前倾诉他的内心。
他也说不上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最近这几天，她异常忙碌，他能看见她的机会不多。她不在的时间里，他总能想起那天在山顶，她在阳光下迎着风，对他说比一场吧。又或是，她自白茫茫的雪道极速而下，奔他而来，坦荡地说，我输了。
所以昨晚他看见她，约了她，想满足她的好奇心，那是他答应她的，却没想到最后在打蜡房里交代了个底掉。
看到她因为他寥寥几句哭得梨花带雨，他的心情也会有所波动，那是他从没有过的情绪。
“老师，你在看什么呢？”张高轩凑到林旭东跟前，瞄到聊天页面，好像是盛雪姐啊？
林旭东把手机熄屏，揣回口袋，扫张高轩一眼：“还有什么事儿没？”
“没有。”张高轩摇头，摆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那就走吧。”
“哦，”张高轩跟在林旭东身后，“去哪儿啊？”
“食堂。”
张高轩摸着鼻子，几次想开口试探，刚刚他看见老师跟盛雪姐的聊天内容，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老师之前离开是去接盛雪姐了吧。近段时间来，依他的观察，老师跟盛雪姐走得很近，那种不需要刻意营造的氛围感弥漫在两人之间，连于霜都跑来问他，有没有觉得他们之间怪怪的。他倒是希望有，只是盛雪姐给过他否定答案。
“想说什么？”林旭东把张高轩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他要是不出声问，这小子怕是会一直在他身边闹个没玩。
张高轩像得了特许，放开胆子问：“老师，你真有喜欢的人啊？”
“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旭东对张高轩突来的话题感到莫名其妙。
张高轩干笑：“我就是好奇，问问。”
“没有。”林旭东否定得快，答案脱口而出，只是眼前莫名闪过一张脸。
“啊？！”这个回答显然跟张高轩想的不一样。
林旭东从张高轩的表情中得出结论：“谁跟你说我有喜欢的人？”
“盛雪姐。”张高轩挠着头。
林旭东不自觉皱眉，从竹云轩出来送盛雪回家那晚，他在车上收到张高轩发来的语音，她听见了，只是没听全。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张高轩分析一翻，越想越觉得肯定是误会了，不然那天怎么会那么笃定地跟他说老师有喜欢的人。不过既然是误会一场，现在真相大白，老师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证明又有机会了！
林旭东不吱声，张高轩察觉不对劲儿，转头看过去，发现自己被瞪了。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这应该跟他没有没有关系吧？
林旭东揉着额角，加速向前。
张高轩匆匆跟上林旭东，几经挣扎，还是觉得老师的终身大事最重要，他给自己打气，在林旭东身边低语：“老师，盛雪姐挺喜欢冬季两项的，理论上应该也会爱屋及乌。”
爱屋及乌四个字打在林旭东心上，或许吧，想来她对他，这四个字的情感份额占比很大。
张高轩的话还在继续：“而且根据我这几天的观察，盛雪姐她好像对您的关注度挺高的，”他停顿两秒，看向林旭东，“老师，有没有可能，她……”
“没可能。”林旭东回答得果断。
“呃。”张高轩未说出口的话戛然而止。
他们停在食堂的入口。
大概十米远的位置，盛雪坐在那儿，背对着他们。
林旭东的视线聚焦在盛雪身上，他说：“她不喜欢我。”
那个“有喜欢的人”的人，是她。
第27章 回首岁月里（五）
盛雪跟柏巧相对坐着， 她不太饿，没什么食欲，吃东西的速度过于缓慢， 不像柏巧那般津津有味。
柏巧被辣着，扭开饮料瓶豪饮，看着盛雪：“怎么今天就吃这么点儿， 不合胃口？”不应该啊， 她点的这些都是盛雪喜欢的啊。
“不太舒服， ”盛雪放下筷子， “吃饱了。”
“哪儿不舒服啊，感冒了？没发烧吧，”柏巧探身去摸盛雪的额头， “没有啊。”
盛雪把柏巧的手推回去：“你吃你的， 我没事儿。”
柏巧坐回位子，打量着盛雪，今天她去台里录节目，妆发都特意弄过， 面上是白里透红，就是眼底藏着疲惫， 照理说， 盛雪完成录音应该是元气满满的状态才是。
“你昨晚没睡好啊。”柏巧问道。
盛雪点头：“嗯。”她做了一晚上的梦， 乱七八糟的画面， 又赶早去录音。
“那个， 我问一嘴， 昨晚我走后， 你干嘛去了？”柏巧眼里闪着机敏的光， 像是挖好坑就等盛雪往里跳。
“就在冬季两项中心待了一会儿。”盛雪支支吾吾， 没有明说，昨晚跟林旭东的谈话涉及林旭东的隐私，她也不好随便跟柏巧说。
柏巧放下筷子，盯着盛雪，就差把“从实招来”四个字写脸上：“昨晚我回宿舍楼，可是看见他把你送到楼下的。”她昨晚被叫走，忙到很晚，回来的路上在跟宋清瀚打电话，恰巧从拐角处出来，就看见林旭东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她往宿舍楼上看，正好看见盛雪的背影。
盛雪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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