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寒假,秦咿没去襄城监狱探视,只给谢如潇寄了些书和一封报平安的信。
谢如潇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经历过一次清监,私人信件全部被收缴后,他猜也猜得出几分。
接到那通电话时,秦咿刚上地铁,屏蔽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似有若无的风,列车与轨道摩擦,发出些许噪音。
久违的,秦咿听见谢如潇的声音,他问她:“还好吗?”
秦咿怀里抱着本书,图书馆借来的外文原版,她手指按紧书籍的外壳,下意识地点头,小声说:“挺好的。”
谢如潇自嘲地笑了声:“我还是拖累你了,对吗?”
不等秦咿出声,他又说:“前阵子有人来看我,非探视时间来的。他说他是竞宏律所的执业律师,受人之托,会照顾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让我直接联系他。”
秦咿呼吸一滞,心跳猛地悬起来。
她重复了遍,“受人之托?”
“我问他是谁要照顾我,那位律师不肯说,”谢如潇嗓音平静,“但是,他告诉我有人在监狱外为我做了很多事,期待着我能平安出狱,他让我多为长远考虑,别逞一时之快。”
是谁——
在帮她保护谢如潇。
或者说,为了她,去保护谢如潇。
地铁即将抵达某一个站点,秦咿记不清自己是要换乘还是该出站,她随着人群走出车厢,呆呆地站在通道里。
监狱里通话时长有限,谢如潇没时间迟疑,他继续说:“我坐牢这么久,早就没什么朋友,还愿意在外面为我做一些事的人,只有你了。”
“秦咿,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要照顾我的人是谁,但我觉得这其中应该存在某种关联。我把律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跟他聊聊。”
秦咿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涩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别跟我客气,”谢如潇声音略沉,“你越客气,我越不是滋味。”
音落,那本厚重的原版书被秦咿紧紧按在怀里,压住心跳。她脑袋有点乱,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手机内外,只剩沉默,以及,淡淡的呼吸。
时间快到了,谢如潇略显郑重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秦咿。”
“我一切都好,”他说,“别再给我寄东西,也别再犯傻为我做什么。”
秦咿睫毛颤了下,牙齿轻轻咬唇。
“自从案子宣判,我被送进襄城监狱,”谢如潇说,“一直是我在拖累你,而不是你亏欠我。”
“你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秦咿说不出话,鼻尖有点泛酸。
听筒里传来通话即将结束的电子提示音。
谢如潇整理情绪,对她笑了一声,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多保重。”
当初,他把这句话写在纸条上,和十字吊坠一起装进信封里,留给秦咿,并不是毫无私心。他将随身携带的最珍视的东西留给她,相当于埋了些心思在秦咿身边,一面勾着两人幼时的回忆,一面牵扯茫茫无期的未来。
后来,当谢如潇从狱警手里接过秦咿交还的吊坠,一个字不必讲,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颗深埋的种子不会开花了。
他保护过的小女孩已经长大,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
再后来,清监时吊坠被收走,不知被拿到哪儿去,可能已经丢了。
对谢如潇而言,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种子已经死去,而荒芜的庄园不需要信仰。
时间一到通话即刻中断,听筒里只剩嘟嘟作响的忙音。谢如潇放下电话,连发呆的机会都没有,狱警走过来,将他带回监室。
走廊幽长而安静,不见人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大片大片的斑斓。
谢如潇带着手铐,脚步有些拖沓地向前走着,他个子很高,坐牢久了,身段依然挺拔。路过一扇扇窗,一间间监室,金属围栏在他脚下投下深色的倒影,是清晰地禁锢。
他想,他从来不是秦咿的救世主,只是她生活里一个无声的送行者,负责目送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只要她好,他就不遗憾。
冷空气沁入呼吸,谢如潇好像被呛到,他低着头,连声咳嗽,咳得很厉害。
睫毛一下下地颤,喉结微微发抖。
-
通过从谢如潇那儿拿到的联系方式,秦咿在竞宏律所找到一位姓刘的律师,不是之前见过的姓周的那一位。
秦咿实在太着急了,没心思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直接问刘律师是不是能联系到梁柯也。
刘律师看上去眉目和善,口风却极严,一问三不知,不认识梁柯也,谢如潇的案子也不便透露。没聊几句,就叫助理进来,把秦咿从办公室里请了出去。
离开律所,时间不到五点,天色半明不暗的,有些阴。
秦咿心里发空,她不知该去哪儿,也提不起劲儿做其他事,绕过街角,在路边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手机上跳出几条新消息,秦咿打开看了眼,简单回复后,手指无意识地来回切换。从社交平台到音乐软件,梁柯也将账号注销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他用过的手机号码,也始终关机。
秦咿忍不住拨打一遍,再一遍,只有冷冰冰地系统提示不断响起。
“梁柯也——”
秦咿始终存着他的号码,手机屏幕显示出他的姓名备注,每一个字都那么好看。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
“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把你忘了,彻底忘掉。”
赌气似的,她还强调一遍。
“我真的会忘记你!”
但是,那么深刻的记忆,到底要怎么忘?
秦咿不知在路边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夜风将她的衣服吹透,丝丝缕缕的冷。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手机上忽然弹出一通来电。
涂映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问秦咿在哪,现在有没有空。
秦咿吓了一跳,忙说有空有空,问她怎么了?
涂映没细说,只让秦咿快点过来,来接她。
秦咿看了眼涂映发来的定位消息,立即打车过去。
第72章 chapter 72
秦咿收到的定位信息是某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场,她赶过去时,涂映抱着膝盖,蹲在一根结构柱底下哭得稀里哗啦。
李西袁也在,臭着张脸,不说话不哄人。见秦咿来了,他扭头上车,方向盘一转,车子从出口冲出去,开走了。
扬起的沙尘将秦咿呛得直咳,她顾不上跟李西袁生气,拢着裙摆蹲在涂映身边,拿纸巾帮她擦眼泪。涂映情绪上头,一直哭,不说话,秦咿没办法,只能先带她回春知街,等她冷静一点再慢慢聊。
进小区后没走几步,又遇上出门遛狗的邻居奶奶。自从秦咿家出了方恕则那桩刑事案,周围的邻居都对她多了几分提防,躲躲闪闪,唯独隔壁奶奶如常和她问好打招呼。
涂映哭得妆都花了,奶奶没多看也没多问,倒是提起了梁柯也,说好阵子没见到那个俊俏的小男生了,是不是到外地上学了?
“分手”两个字卡在秦咿喉咙里,她一时没能说出来,就那么含糊过去了。
进了家门,秦咿先让涂映去卸妆洗澡,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两碗热汤面。涂映吹完头发,面刚好出锅,热气腾腾。
秦咿朝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涂映红着眼睛,委屈的劲儿还没过,贴过来跟秦咿抱了抱,哑声说:“宝宝,你真好。”
吃面的时候,涂映跟秦咿简单说了说吵架的原因。
这次寒假,涂映和李西袁都没回家,租了房子同居,新鲜劲儿一过矛盾就冒出来。涂映埋怨李西元总跟朋友出去玩,不陪她。李西袁说涂映双标,明明她也经常出去玩,男男女女一大帮,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逛街逛到一半两人就吵起来,不可开交。
“李西袁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脾气超烂!”涂映用筷子卷了根面条,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吵架的时候从不让着我,我又说不过他,回回被气哭。”
秦咿摸一下她的头发,“这两天你先住我这儿,看他是什么态度。”
涂映点头,她哭懵了,脑袋不清醒,顺嘴说了句:“梁柯也看着比李西袁脾气还臭,吵架的时候他会不会凶你?”
话一出口,涂映就意识到不对,立即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是故意要提……”
秦咿笑笑,“没关系。”顿了顿,她声音轻了些,“梁柯也的确脾气不好,你还记得蒋驿臣吗?有一次我蹭蒋驿臣的车回家,下车的时候他偏要跟我聊感情方面的事,刚好让梁柯也碰见。梁柯也什么都没说,一脚油门直接朝蒋驿臣撞过去,差点把他吓死,从那以后,蒋驿臣一见我就绕着走。”
这事儿不算好笑,涂映却笑得厉害,边笑边用纸巾擦眼睛,假装眼泪都是笑出来的。
秦咿也不拆穿,想了想,她又说:“脾气那么差的人,耐心也没多少,高傲、冷淡、距离感强,却从没凶过我,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难听话。我们俩唯一一次吵架,是我咬烂了他的手,让他流了好多血。”
当初涂映陪秦咿寻找梁柯也,翻遍竺州市大大小小的医院时,了解过他们分手的原因,也知道两个家庭间那些剪不乱的纠缠。
这会儿,虽然秦咿语气很静,没什么特别的,但是,涂映能感受到一种感情,很浓烈,静水流深一般浮动在空气里。
涂映朝秦咿贴近一点,小声问:“你早就爱上梁柯也了,对不对?”
秦咿歪了歪头,枕着涂映的肩膀,“去年过年前你发消息给我,问我除夕有什么安排,还说音姐给了你两张票,李西袁不在,你想和我一起去玩——其实,都是梁柯也安排的吧?”
涂映眨眨眼睛,“你猜到了啊?”
“那会儿我们刚吵完架,我把他咬伤了,”秦咿轻声说,“表面上他赌气不理我,背地里却担心我要怎么过年,还一声不吭地守在我家楼下,看着我房间里的灯光。”
涂映一怔,表情很是惊讶。
“很难相信吧——”秦咿轻笑了下,“这居然是梁柯也做出的事。”
“这样一个人,”她声音更轻,但是,态度坚定,“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那天晚上,涂映抱着枕头,躺在秦咿身边,和秦咿说了好多话,说李西袁对她好时什么样,对她坏时又是什么样。
说着说着,脾气起来,涂映把枕头一摔,怒骂李西袁是混蛋。骂完自家男人,又去骂闺蜜男人,分手后,梁柯也不仅断联还注销社交账号,也是混蛋!
秦咿伸手将折过去的被子拽回来,帮涂映盖好,她嘴上没做声,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梁柯也不是混蛋。
他是很好的人。
他很好。
又哭又闹地折腾半天,涂映终于困了,她翻身挨近秦咿,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了句:“小咿,分开这么久,你想他吗?”
不等秦咿回答,涂映闭上眼睛睡着了。
那会儿,窗帘挡得严实,卧室里静悄悄的,空调温度也很舒服,秦咿却有点失眠。
她背倚床头坐起来,拿触控笔点开iPad上的绘画软件,本想画点头像之类的小东西,放在微博上当粉丝福利。
可是,沙沙几笔过后,页面中却出现一只手,男生的手,带手表和银色尾戒,提着装了一杯奶茶的外送袋,手腕处还套了根女生扎头发的小皮筋。
很简单的一幅线稿,颜色都没涂,但是,五指关节,以及,手背处的筋脉起伏,描绘得十分细腻,透出年轻男人独有的力量感。
——同她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画完后,秦咿选取软件上的移动工具,本想将画面整个删除,笔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未能落下。
她忽然觉得不舍,非常不舍,好像抹去的不是一幅线稿,而是梁柯也留在她生命里的那些痕迹。
犹豫片刻,秦咿在画的角落里补了一个花式的字母“Y”,然后,打开微博,以粉丝可见的形式将线稿传上去,归纳在#练习#的tag底下。
【@果粒巡游-:凌晨一点二十八分、失眠、练习。】
在网络平台,秦咿的粉丝叫她“YOYO”,大家以为那个字母“Y”是秦咿的姓名缩写,没多在意。秦咿的微博互动量很高,眨眼的功夫,动态下冒出五六十条评论。
有个小粉丝说,光看手就知道是个帅哥,这张线稿有参考图吗?@果粒巡游-
秦咿的触控笔在这条评论上多停了会儿,不小心点了个赞,索性回复对方说,参考了一个朋友。
粉丝们立即发散思维,猜测该不会是男朋友,YOYO在谈恋爱吗?
这条评论让秦咿微微有些走神,她脑袋里闪过涂映临睡前问的那句话——
“小咿,分开这么久,你想他吗?”
秦咿,你想他么——
想他啊,一直在想他。
每分每秒。
可是,这些关于想他的这些话,秦咿不知该说给谁听,也不知该写在哪里,他消失得太决绝,也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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