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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意——金岫【完结】

时间:2025-02-10 23:04:00  作者:金岫【完结】
  律师给了方瀛一点钱,同时,也警告她不要多嘴,否则,方恕则的安全,她年迈的父母的安全,都无法得到保证。
  方瀛势单力薄,只能咽下这口苦果,此后的十几年,她与尤峥全无联络,直到梁慕织找上门。
  沾满灰尘的往事重新摆上台面,所有人都收获了一份嚼不烂的难堪。
  -
  方恕则与谢如潇同岁,方瀛出事时,两个人刚上大学,还在读书。后来,谢如潇坐牢,方恕则退学,离开校园。这几年,方恕则做过摄影师,当过商拍模特,出版过翻译作品,四处流浪,很少回家,像只漂泊无定的鸟。
  《阿飞正传》里的那句台词,无脚鸟要一直飞,飞得累了就在风里睡觉。
  秦咿住的这套房子是方瀛的,三居室,方恕则和谢如潇两个男孩共用一个房间。
  房间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摆着谢如潇攒钱收集的动漫手办,也摆了方恕则拼装的乐高模型,秦咿定期打扫,桌椅床单都很干净,窗帘安静地拢在一侧。
  方恕则站在门口朝里面看了会儿,眼睛里有情绪起伏的痕迹。
  秦咿换了鞋,洗完手后进厨房倒了两杯水,端出来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作为四分之一的亚欧混血,方恕则继承了尤峥的样貌,他皮肤白,面部纵深感很强,一双灰棕色的眼睛尤其漂亮。最简单的卫衣长裤,由他来穿,也有种模特走秀般的压迫感。
  秦咿仔细观察了下,梁柯也和方恕则虽然是同父异母,外形上却几乎看不到相似的地方。梁柯也个子更高,没什么混血感,但骨相非常漂亮,额发微微遮住眼睛时,下半张脸的弧度完全凸显出来,颌线凌厉清晰。
  秦咿意识到她脑袋里塞了太多的“梁柯也”,连忙喝了口水,想洗掉什么似的。
  方恕则双手握着杯子,看着她,“我临时决定回来看看,没有提前通知你,唐突了。”
  “这本来就是你家,”秦咿垂着眸,不与他在目光上产生任何触碰,“是你妈妈的房子,没什么唐突的。”
  道理是对的,但态度未免有些冷硬。
  方恕则抿了抿唇,他似乎不太擅长寻找话题,肩膀紧绷着。过了会儿,他想到什么,打开手边的运动背包拿出一个小盒子。
  “我在苗寨遇到一个老银匠,跟他学了点手艺,”方恕则说,“做了个礼物想送给你。”
  墨黑色的皮质小盒子,方方正正,里头应该是件首饰。
  消散的酒劲儿好像又涌了上来,秦咿觉得累,淡淡的疲惫感,她正要拒绝,方恕则突然咳了起来。
  他咳得很重,再开口时嗓子有些沙,“我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做好,老师傅说我手艺不错,有天赋。”顿了顿,“收下吧,别让它没有主人。”
  通向阳台的玻璃门没关好,风吹开窗帘,漏进来一段月色,空气里有水纹般的波动。
  拒绝的话如果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那么,往后就更难出口了。
  沉默片刻,秦咿拿着那个小盒子,站起来,“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
  她穿过客厅走到卧室门口,正要拧开房门,身后忽然传来方恕则的声音,轻轻淡淡,像那截月光——
  “你会一直恨我吗?”
  秦咿顿住,手指蜷曲了下。
  方恕则自嘲地笑了声,很轻,很轻——
  “我挺希望你能一辈子恨我的,永远别原谅。”
  秦咿觉得喉咙有些堵,她什么都没说,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快步走进卧室,秦咿反手将门关上,然后,背靠在上面。夜晚太安静,她沐浴着月光,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逐渐被一股酸涩的滋味包裹起来。
  她没恨过方恕则,只是,有点想不开,也想不通。
  尤峥结婚后,方瀛决定不再纠缠,跟往事彻底告别,好好生活。她没告诉方恕则他的生父是谁,只说父母是和平分手,教育方恕则向前看,不要怨恨。
  可是,方恕则发现了那些信,尤峥写给方瀛的信,足有数百封,浸满甜言蜜语,叫他窥见了往事的全貌。
  方恕则是恨过尤峥的,但是,很快,恨意里生出些许向往。
  桥王声名在外,竺州市无人不知,很多狗仔靠跟拍这一家人混饭吃,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登上八卦头版。方恕则实在好奇,那个对普通人来说遥不可及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尼克尔森山顶别墅、白加道豪宅、黑武士风格的迈凯伦,还有数不清的昂贵珠宝和神秘的私人航线……
  像美丽的空中楼阁。
  于是,背着方瀛,背着所有人,方恕则与尤峥取得了联络。
  尤峥脑袋空空,完全靠脸上位,在梁家吃尽白眼。可能是想给自己安排条后路,也可能是血脉牵绊起了作用,尤峥对方恕则算得上温厚,给钱给礼物,甚至要带他出国度假。
  他们接触得太过频繁,梁慕织很快觉察,才有了后面那场闹剧。
  梁慕织找到方瀛时,带了张清单,尤峥送给方恕则的每一样礼物,花的每一笔钱,都清清楚楚地被记录了下来。
  “尤峥就是我养的狗,他吃的饭喝的水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我给的。”梁慕织说,“用我的钱,养外头的野种,他好意思给,你也好意思拿,一群脏东西!”
  纸质清单轻飘飘地砸在方瀛脸上,砸得她再也抬不起头。
  方瀛去世后,秦咿一直在想——
  贪婪,到底是人类的本性,还是人类的罪过?它能否得到宽恕,如同慈爱的神明赦免他的子民。
  -
  秦咿彻夜无眠时,梁柯也并未在club久留,目送秦咿和塔塔离开,他也上了车,叫保镖将他送到酒店。半路上,梁柯也接到一个soda打来的电话,问他去哪了,音姐还在等他拼骰子,放出话来要跟他没完。
  音姐全名陈纵音,一家live house的老板,常跟搞乐队的这些人一起玩,关系不错。
  摇骰子赌点数陈纵音根本不是梁柯也的对手,之前她玩一局输一局,输一局喝一瓶科罗娜,还不许加柠檬,苦得她舌头发麻,偏偏人菜瘾大。
  梁柯也单手拢着额发向后推,眉眼隐没在车厢的阴影里,显出几分倦意,他说:“你们玩,我先回去了。”
  “这才几点啊,你回去干嘛?”soda啧了声,“你一走,妞少一半,场子都冷了。”
  “练琴,”梁柯也说,“我今天的练琴时长没刷够。”
  soda懵了,“什么?”
  梁柯也懒得解释,挂了电话。
  soda的手机开着公放,陈纵音听到全部对话,她手臂一伸,勾着soda的脖子,说:“你们也神每天练琴四小时,雷打不动。”
  其他人也都愣了下,“每天?”
  “他以前更恐怖,”陈纵音咬着颗泡过酒的橄榄,有些含混地说,“有文化课,练七个小时,没课的时候要练十二个小时。日复一日,手都磨烂了。”
  众人惊呼了几声——
  “我去,他是怪物吧!”
  “比你有钱的人还比你努力,气不气?”
  ……
  一楼舞池刚结束一轮灯光表演,进入到手抛纸环节,在DJ煽动性的喊叫声里,纸片飞扬飘舞,不知哪路神人想出来的创意——白纸祭奠旧爱,红纸为了新欢。
  陈纵音笑得快要岔气。
  Soda搞来支冷□□,还有两支礼花筒,笑嘻嘻地问陈纵音:“要不要来一炮?”
  陈纵音翻了个白眼,这种没品的荤话她都懒得理,转念想到什么,她问soda:“这间店出了名的宰客,冷□□三千块一支,你要刷爆信用卡?”
  Soda笑得有点贼,“也哥签单,让我们随便玩!”
  陈纵音无话可说,一面让soda滚远点,一面单手拿着手机编辑信息。
  陈纵音:【死变态手机里的那女孩你认识吧?】
  陈纵音:【她归我管……】
  陈纵音:【呦呦呦。】
  陈纵音:【你是不是动心了?】
  陈纵音:【呦呦呦。】
  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去,屏幕上出现红色感叹号,还有一行“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的系统提示。
  梁柯也把她拉黑了。
  “艹!”
  -
  酒店套房的空调温度略低,梁柯也简单冲了个澡,黑发潮湿,就着坐在地板上的姿势,他拿起琴和琴弓,拉了一段普罗科菲耶夫的小提琴协奏曲。
  一段结束后,他不太满意,又反复练了几遍,手机一直嗡嗡地响,梁柯也烦得皱眉,本想直接关机,无意中瞄到最新的一条消息——
  “你是不是动心了?”
  不知怎么的,握弓的那只手,指尖突然软了下。
  脑袋做出反应之前,手指已经先一步将陈纵音拉黑,梁柯也放下手机,心里有点乱,琴弓搁在琴弦上,却磕绊得连曲子都顺不下去。
  小吧台的酒柜里,按照梁柯也的喜好放着朗姆伏特加之类的烈酒。他从隔断里取出一只子弹杯,杯口先用柠檬角擦过,再往海盐碟里蘸一下,涂抹出一个白色的盐圈。
  透明的龙舌兰酒徐徐倒入,梁柯也端起杯,就着海盐与柠檬,仰头一口咽下,强烈的烧灼感滑过喉咙,他慢慢吐出口气,莫名畅快。
  一杯不太够,梁柯也又倒了第二杯、第三杯……
  吞咽过后,口腔里逐渐弥漫起浅淡的甜,那股甜味儿让他想起秦咿——
  小姑娘有一双过于倔强的眼睛,对视时最漂亮,腰背很薄,头发香香的,夜风从她身侧路过,好像都会变得温柔。
  这间套房的视野很开阔,半个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梁柯也站在窗边,烈酒含在舌尖处,灼热的燃烧感恒久留存。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他反复想起秦咿,想起soda那票人泡妹时常说的一句话——
  微醺时想见的那个人,最适合恋爱。
第11章 chapter 11
  酒精让身体发热,精神也有些亢奋,梁柯也将小提琴重新拿起来。
  卧室连着一个半开放的小阳台,地面没铺地毯,有些冰,他赤脚踩在上面,手机支在一侧的立架上,也不看谱,凭借记忆演奏了一段德彪西的《月光》。
  玻璃窗外是灯火不歇的竺州夜景,时间很晚了,主干道依旧热闹,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尾灯绵延如红海。
  阳台内光线半明不暗,梁柯也侧着头,下颚弧线清晰,揉弦的手指根根修长。
  他个子高,是骨形挺括那一类,腰却很细,冲过澡后随手套了件白衬衫,扣子系得有些歪,下摆松散着,细软的棉料随着手臂的游移起落而轻轻颤动。
  《月光》是首钢琴曲,《贝加摩组曲》的第三乐章,梁柯也演奏的这一版自行改编过,使其更适宜小提琴。
  海湾吹来的风灌满呼吸,月光清粼粼的,在半空,也在指尖,如同缀满碎钻和微光的薄纱裙摆。旋律好似游蛇,贴着皮肤,一路流向胸腔的左侧,形成微妙的颤栗。
  ……
  曲子快结束时,房间的内线电话响了,酒店的工作人员说有位客人听到梁柯也的琴声,非常喜欢,问梁柯也能不能演奏一段维瓦尔第的《四季》,哪个乐章都可以,作为回报,那位客人愿意请他喝一杯,03年的康帝,年份很好。
  梁柯也被这个无厘头的要求逗笑了,说了句不能就挂了电话。
  这么一搅,练琴的兴致也没了,梁柯也收了琴,开了瓶苏打水,陷在铺了软垫的躺椅里,一面看夜景一面慢慢喝水润喉。
  陈纵音用soda的微信发来一堆消息,要梁柯也把她放出黑名单,梁柯也天生拧脾气,最擅长找不痛快,索性把soda也拉黑。
  退出微信,他单手握着手机,指腹在屏幕上滑了滑,眸光垂下去时刚好看到秦咿的号码,梁柯也有点分神。
  林赛说她是学艺术的,林卿阅说她是在画廊做兼职的高校学生——
  应该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吧。
  竺州美院吗?
  梁柯也忽然想起秦咿将可乐递给他时的情形——
  她的手很秀气,指甲上涂着淡淡的冰透色,衬得骨节晶莹,皮肤雪白,很漂亮。
  看上去是很会画画的那一类。
  想到这儿,梁柯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同样的白而纤长,因为要练琴,他把惯常佩戴的卡地亚戒指摘了,食指和无名指的指根各留有一圈细窄的压痕,有种养尊处优的味道。
  也很漂亮。
  如果她真是竺美的学生——
  竺州音乐学院和竺州美术学院,简称竺音和竺美,并称艺考双雄,都是最顶级的艺术类高校,业内标杆。
  这算不算是——般配?
  暧昧的字眼从梁柯也脑袋里一闪而过,他忍不住嗤笑了声,随手捏了下脖颈。
  什么乱七八糟的!
  可是,念头一旦出现,就有点控制不住,梁柯也重新打开手机,将秦咿的号码复制黏贴到微信搜索栏,还真搜到一个账号。
  头像是某幅粉彩画的一部分,梁柯也仔细看了下,应该剪裁自埃德加那副《舞台上的舞女》,原作现收藏于法国奥赛博物馆,他在巴黎度假时专程去看过。
  账号昵称是“YOYO”,朋友圈的内容看不到,个性签名里写着几个字——
  一颗甜果粒。
  梁柯也眯了下眼睛,漫不经心地想——
  她的确是甜的。
  样貌到气息,都甜得让他心痒。
  从细节上看,这个账号应该是秦咿在用,梁柯也没发送添加好友的申请,而是切换到通讯录,给秦咿的号码存了个备注——
  Doux。
  法语里,这个词既可以翻译成“甜葡萄酒”,也可以翻译成……
  梁柯也晃着杯子里的苏打水,轻笑了声,自言自语似的:“还没到那一步,甜葡萄酒就很好。”
  不知不觉,一夜的时间就这么过去,梁柯也在天快亮时睡了会儿,不到四个小时。他吃不惯酒店的东西,早餐是小南山那边送过来的。
  梁柯也的外公梁竞申老先生祖籍竺州,年少时因战乱迁至港城,乘着时代的风口靠驳运起家,一步步攀至顶点。
  梁家人多数跟着梁老先生定居白加道,唯独梁慕织,因一桩婚事同家人闹翻,搬了出去。梁柯也出生后,梁慕织嫌小孩闹吵,影响她的生活,将梁柯也留在竺州的小南山白云麓——国内赫赫有名的顶级豪宅区,安排了管家照顾,自己则随心所欲地周游世界。
  梁慕织生在富贵之巅,美貌娇纵,因为拥有太多宠爱和自由而显得有些薄情。她从不觉得自己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更不认为要先付出才能获取回报。在她的日程上,活得快乐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
  她可以以死相逼换梁竞申同意她嫁给尤峥,也可以在婚后继续流连社交场,结交各类朋友,把酒言欢。一脚踹开尤峥时,她也没觉得多难过,男人不过是生活里的点缀,是挂件儿和陪衬,丢掉一个还有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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