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南嘉沉默下来。
她说不清是因为赵渝临别前的一通“算计”。
还是因为李屹。
或者, 两者都有。
只是对于赵渝,应南嘉理智上能够想通他如此做的动机——无非是想在离开之前, 刺一刺她和李屹。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却让她觉得膈应……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至于李屹……
自从他出现, 她几年安稳的生活便彻底脱离了轨道。他吻她,咬她,一步一步的接近,甚至不远千里来寻她。应南嘉不蠢,能猜到他的目的,但却猜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当年分手,李屹要出国,她不允许,执拗地不愿放他走,当时李屹说的一句话她记得分外清楚。
他问她:“应南嘉,如果你是我,前途和你,你选哪个?”
应南嘉浑身忍不住的颤栗着。
她攥紧手,指甲戳破了掌心,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李屹就站在她对面,两人中间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她定定的、仔细的、一寸一寸地端详着他的脸,却觉得眼前的人分外陌生。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哪里陌生?明明是她自己被蒙蔽住了眼睛。李屹从来都是那个李屹,傲气、野性、不屈,像一颗野草,拼命向上挣扎生长。他向来如此,最初她被他吸引,不就是因为这一点?
只是,彼此在一起的两年多时光,让她滋生出了不一样的情感。那种感情,轻而易举地蒙住了她的眼睛,让她错以为,在他心里,她是重要的。
这是应南嘉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教训算不上惨重,但也足够深刻。
深刻到从那之后,很少有人能够彻底取得她的信任,走进她的心里。她后面也谈过几任男朋友,但时间都不长,潦草收场。之后开了酒吧,忙着赚钱,空窗了挺久一段,直到被舅舅舅妈推搡着相亲,认识了赵渝,通过他,又与李屹有了千丝万缕的交集。
虽然不愿承认,但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搅动她原本平静的心境。
应南嘉有时候甚至会想,自己是不是太孤独了?
因为孤独,总是错把死水般生活里的一点波纹当成是心动。
读书的时候是,现在还是。
偏巧,还是同一人。
……
想到李屹。
应南嘉心尖微麻。
她转过脸问一旁的段述:“你会喜欢比你小很多岁的女孩吗?”
段述愣住:“很多是多少?”
应南嘉稍稍回忆了下,“大概,七八岁?”
“别,还没成年,犯法。”段述嗤笑了声,话落,见应南嘉仍旧看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一愣,正了神色。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实话实说:“我不会,我更喜欢姐姐类型的……南嘉姐如果你愿意喜欢我,我什么都听你的。”
段述殷殷看着她。年轻男生眼底发亮,似浮着一层水光。如果他有尾巴的话,此刻恐怕已经欢快摇摆了起来。
应南嘉眸色渐深。
方才那杯烈酒虽不至于让她醉,却也让她迷离了几分。她眼睫轻眨,朝着段述勾了勾手指:“你过来。”
酒吧光线昏暗暧昧,吧台顶上悬挂着吊灯,细长的铁索上挂着黑胶热熔后做成的不规则形状的灯罩,像荷叶似的,底下的灯泡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晕。
灯下,应南嘉手托着腮,脸颊泛着酒后的粉。
段述看得心神一晃,呼吸都屏住,缓缓靠近。
应南嘉抬手,指尖从他脸庞掠过,腕上的玫瑰香飘进他鼻腔,又很快消散,清冷、飘渺、无法触及,像是她给他的感觉。
段述来不及细嗅,右耳突然狠一疼。
应南嘉指尖拧住他,毫不手软地往后转了半圈。
段述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歪头跟着她手的方向,所有的迤逦心思全都没了。
应南嘉冷笑:“最后说一遍,我不喜欢比我年纪小的。你再没大没小,我让你马上就失业,听见没?”
段述疼得嗷嗷直叫,又不敢真的拂开她,两手虚搭在她胳膊上忙回话:“听见了听见了,姐我疼!”
应南嘉淡淡道:“疼就记住了。”
段述委屈:“记住了记住了!”
应南嘉睨他一眼,这才松了手。
她没省劲儿,段述耳朵又疼又烫,跟被火烧了似的。
他捂着耳朵来回揉着,忍不住埋怨地看应南嘉。
却在看见她唇角浅浅淡淡的笑意时,一愣,也笑了开来。
段述松开手:“心情好点了?”
应南嘉点点头,神色柔和许多:“嗯,好多了。”
段述唔了声,另外半张脸凑了过来,一副不值钱的样子:“那,还有一只,要不要再拧一下?”
应南嘉被他逗笑,抿着唇别过了脸。
笑到一半,视线骤然瞥见刚进门的过道口上站着一个人,隐匿在阴影里。
她唇角落下,绷直,面容重新恢复冷淡,原本放在桌上的手却下意识地紧了紧。
李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进来的。
他站在那儿,只能看出神形轮廓,看不清脸。
应南嘉却觉得他的视线跟针似的,不偏不倚地刺着她。
段述问:“怎么了姐?”
应南嘉下巴轻抬,示意他:“来客人了。”
她话落,李屹走近。
男人黑沉沉的眼从段述身上掠过,定在应南嘉脸上。他随手拉开一旁的高脚凳,屈腿坐在了吧台前,手指关节在台面上敲了下,发出沉闷一声响。
“来杯喝的,随便什么。”他看着应南嘉说。
应南嘉往后扫了眼:“就一杯吗?”
李屹一顿,说:“先一杯。”
段述闻言拿了只古典杯,怼了个冰球进去,就近取了瓶轩尼诗就往里倒。刚打开瓶盖,却被叫停。男人看也没看他,只一错不错地盯着应南嘉,眉心拢着,掀开唇,语气淡漠:“要她调。”
段述脸色一变,冷冷道:“抱歉啊,我才是调酒师,我们老板不——”
应南嘉直接打断了他:“你确定要我调?”
李屹说:“确定。”
应南嘉没再说什么,起身和段述换了个位置。她抬手握住那只古典杯,手腕翻转,杯口朝下,里面偌大的冰球准确无误的被倒进了垃圾桶里。她转过身,目光在身后摆满酒的货架上逡巡了一圈,最后拿出了酱香国酒、麦卡伦12、阿克多夫,再加上段述刚刚随手取出来的轩尼诗,一共四种高度数酒。她挨个打开瓶口,当着李屹的面,依次倒进杯子里。最后一种倒完,她从旁边抽了吧勺放进杯子里随手搅拌了两圈,四种酒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杯浅褐色的液体。
应南嘉取出吧勺扔到一旁,端起酒杯放到李屹面前,自嘲道:“我水平不太行,不过应该能喝。”
李屹垂眸笑了声,接过,仰头一饮而尽。
高高凸起的喉结上下滚了几番,酒液顺着喉咙一路淌进胃里。
喝完,他放下杯子,眉间微不可查的蹙了蹙。
应南嘉绷着嘴角,问:“还要吗?”
李屹看着她,眉梢一挑,说:“要。”
应南嘉面色沉了下来。
她咬唇,手下动作飞快,半分钟不到。又递了一杯过去,望着他的瞳孔里像是淬了冰。
李屹照单全收。
第三杯。
第四杯。
第五杯的时候,段述一把攥住了应南嘉的手腕。
方才这一遭,他已经认出来了眼前的男人——那晚第一次来时,豆豆惊为天人说超帅,徐锦却看了一眼就恨得磨牙的人。
当时他以为对方是徐锦前男友,还问了句,却被她含糊着一笔带过。这会儿这阵势……段述隐隐确定,这人跟徐锦无关,他是冲着应南嘉来的。
段述心里巴不得应南嘉对他再恶劣一些,却也真被这阵势吓到了。店里的古典杯容量大约300毫升,四杯酒下去,怎么着都有两斤了,更别提他喝的还是应南嘉拿四种高度数酒混着的。
“姐,可以了…”段述低声劝道:“再喝会出事的。”
他手指修长,按在应南嘉细瘦的手腕上,格外刺眼。
最重要的是,一向不喜欢别人触碰的应南嘉对此毫无抵触。
两只手就落在李屹的眼皮底下。
交叠着,久未松开。
李屹看了许久,挪开眼。
高脚凳在木地板上滑出一截距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在半空晃了下,又很快稳住。眉眼之间的倦怠再也掩饰不下去,他面色泛着白,薄唇掀开,语气疲惫。
“结账吧。”
第25章 你的照片。
云上公寓顶层。
应南嘉洗完澡出来, 长发半干未干,带着水汽垂在身后,沾湿了她的吊带睡裙。或许是那杯酒的缘故, 她从“孤岛”回来时头便隐隐痛着,泡了会儿澡非但没有好转, 反而愈演愈烈。已经凌晨,她并没有想睡的念头,心绪烦乱着,所幸点了支烟站在卧室阳台前。
小区里的路灯亮着,从顶楼向下看,只有星星点点的暖黄色光晕, 像萤火虫一般点缀着朦胧夜色里。午夜已过,明天就是除夕,路灯灯罩下被挂上了大红色的中国结, 已然掉光了叶子的树干上也缠着一圈一圈的彩灯,看不太清,却能感受到节日将近的喜庆氛围。
应南嘉远远看着, 瞳孔却逐渐失去焦距,虚落在夜色当中。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
原本简单清脆的系统自带铃声在寂静的凌晨竟显得有几分刺耳。
应南嘉回过神, 远山眉轻蹙了下。
她将烟蒂从唇间取出,夹在指缝里, 青白色的烟雾徐徐向上飘着, 她踱步到床头, 拿起手机,却在看见来电时怔了一瞬。
屏幕上显示着一串数字。
号码存着, 却没有备注姓名,归属地是本地。
应南嘉眸光轻闪, 少倾,指尖划向通话键。
“喂。”她声音带着吸烟后特殊的沙哑。
那端,寂静了两秒,传来女孩一声怯怯地问候:“喂?……请问是应南嘉姐姐吗?”
应南嘉微愣,随即嗓音冷淡地问:“你是谁?李屹的手机为什么在你手上?”
“我是李青,李屹是我哥。”女孩子像是被她过于漠然疏离的语气吓到了,急切地自报家门,说完,又觉得不太准确,赶紧补充一句:“……堂哥。”
堂哥?堂妹?
应南嘉瞬间想到下午在立创楼下,跟在李屹身旁的那个姑娘。只是,她从没听李屹提起过他有这么一个堂妹——话说回来,他们在一起时,很少谈及彼此的家人。
她语气极淡的嗯了声,问她:“李屹人呢?”
这句话像是一个开关,李青声音瞬间带上了哭腔:“我哥、我哥他在急诊,急性胃出血……姐姐,我不认识别人了,我只认识你!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哥他还没醒来,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医院?”
应南嘉夹着香烟的指尖神经质地抽搐了下,燃烧过的烟灰被抖落在木地板上,碎成飞灰。她眼睫颤了几颤,傍晚时在浮光她一杯一杯灌他酒,而他照单全收的那一幕,几乎不需要刻意回想,便已经浮现在她脑海中。
四杯混合的烈酒。
喝到胃出血进急诊。
应南嘉没忍住,低声暗骂了句。
紧接着问:“哪家医院?”
李青一愣,忙说:“市一附院。”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
大约全世界的医院气味都是相似的。浓重的消毒水散发着凄苦的气息,渗透到这栋建筑的每一寸地方。
应南嘉喝了酒,半夜叫代驾废了一番功夫。赶到医院时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她头发用鲨鱼夹随手夹在了脑后,素面朝天,身上罕见的裹了件黑色羽绒服——是她临出门前从衣柜里随便拉出来的一件。
凌晨近三点。
急诊室里空空荡荡的,值班台前的两个护士正坐着打盹,听见有脚步声,条件反射般地睁眼看过来。
应南嘉上前说明了情况。
护士说那人在输液大厅,左拐往前走就是。
应南嘉扔下句谢谢,往她说的方向走,步履匆忙。
十几米距离,拐过弯就到了。
这个点大厅没人,空空荡荡的,所以唯二的两个身影特别明显。
大厅靠墙壁的一排是应急病床,大约二十多个,只有最边上的一张上面靠坐着个人。李屹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双眸紧闭,眉心紧紧拢在一起,即使是睡着了,下颌也绷得直,一副冷倔难驯的模样。
床边几步远开外,凳子上坐着一个女生。
背对着她的方向,两股辫,白羽绒服,没认错的话,是李青。
应南嘉脚步放缓走过去。
李青听见动静回头,怔住,立马站起身。
她两手握在一起,颇为拘谨地问:“是应南嘉姐姐吗?”
“是我。”应南嘉视线在她身上刮了个来回,发现小姑娘眼睛红着,举止胆怯,一副吓怕了的样子。她顿了顿,语调尽量温和:“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嗯。”李青点头。
应南嘉坐到了她旁边,又抬眸看了李屹一眼。
他还维持着方才的姿态沉沉睡着,一动未动。
李青说:“我今天下午来找我哥,他给了我他公司的地址,等他下班我们去吃饭的时候,一出门就遇到你。”她停顿了下,小心翼翼瞥了眼应南嘉的脸色,才继续道:“然后到了店里,菜刚上来,我哥突然说他有事不吃了,让我吃完自己回去。但我的包还在他车上,我到宿舍门口了才发现,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他马上到医院,让我来医院取……我到了以后发现他正在急诊室里面,门关着,护士跟我说胃出血,我不知道具体情况,很害怕,就给你打电话了。”
应南嘉听完,沉默许久,才问:“为什么是我?”
李青说:“我哥手机没有锁屏,第一个就是你的号码。”
应南嘉想听的却不是这个。
她偏过头看着李青:“你认识我?”
不然不会一打通电话就叫她姐姐。
李青咬着唇,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她看起来很紧张,坐立不安的,甚至是胆怯。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取包的时候,在我哥的钱夹里看见了你的照片,后面有写名字……你是他的女朋友,对吗?”
应南嘉没回答她的问题。
只拧眉不解问:“什么照片?”
李青回想了下,描述道:“一张证件照,蓝色背景,上面你穿着白色衬衫,头发比现在看上去要短一些……是你的样子,我没有认错。”
应南嘉怔住。
如果她没记错,那张照片应该是大四上学期,班里安排让拍蓝底白衬衣的二寸证件照交上去,说是要上传到学信网上。她和李屹当时在校外吃饭,吃完便随便找了家照相馆拍了,学校只要电子版,店家建议他们最好也要上纸质相片,毕业前到处都要用。他们觉得有道理,就要了,拍完打印出来,两人的纸质相片被李屹一起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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