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新霁指腹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杯沿,眼眸轻掀,“她不是阿泽的女友,注意一下你的言辞。”
路凛没察觉他眉宇间散发的阵阵霜冷,却也知道褚沈两家的婚约,褚清泽他也见过几次,嘴里说着对那位沈小姐无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或许当局者迷,他们这些年长几岁的旁观者自然看得出来。
路凛笑:“不过你对沈家倒是挺照拂的,话说沈小姐工作室在做的那个游戏,你是真的打算投资营销,还是只是解人家小姑娘的燃眉之急?”
褚新霁:“她的策划案我看过,后期稍加修改,也未必不是一个赚钱的项目。”
褚新霁说这话的时候,深褐色的瞳眸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仿佛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但这可是褚新霁啊!他对原则和底线都竖立着坚固的城墙,当初在一场采访中提及过,不会涉足任何游戏有关的行业,不论未来处在怎样的风口。
旁人或许只当是虚晃一枪的糖衣炮弹,毕竟商场如战场,多少资本家在公开场合迷惑竞争对手,老狐狸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少。
只有无比熟悉褚新霁的人,才知道这个决定有多劲爆。
路凛眸里燃起八卦的熊熊烈火,像是第一次认识褚新霁般,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
人还是那个清冷端肃,八风不动的冷冰冰死样子。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
但具体的路凛又察觉不出来。
甚至面对路凛审视的目光,褚新霁也慢条斯地品着拍卖行专程为他这位东方贵客准备的香竹箐,产自海拔两千多米,如今已被保护起来的一颗千年古树,如今已是千金难求。
“怎么,不相信我的眼光?”褚新霁将茶杯放下。
路凛一直很欣赏褚新霁的果断、狠辣,当初他在路家之所以能够重获老爷子赏识,其中不少重要决策,都是出自褚新霁之手,因此褚新霁于他而言,是亦师亦友谊的存在,就算是怀疑自己脑子有坑,都不会质疑褚新霁的判断。
“当然信。”路凛说,“想不到沈家那小姑娘居然喜欢玩游戏。”
褚新霁只吐出几个平淡的音节,“是挺喜欢的。”
从小就喜欢,长大了也没变。
路凛瞳孔微张,还想说什么,已经到了那两枚兰花胸针的竞价环节。起拍价6.1万法郎,褚新霁习惯速战速决,提价到43万法郎,毫无悬念地拿下。
进程结束小半场,褚新霁总共拍下了一瓶珍藏级别的红酒,两枚胸针,一套茶盏。
路凛作势起身,见褚新霁仍端坐着,疑惑:“你不是说这种拍卖会无聊吗?东西都买齐了,还留着做什么?”
褚新霁声线温沉:“还差一样。”
他无意明说,路凛也只好陪着,直到拍品名单越来越少,褚新霁都没有再有所动作。
最后压轴出场的是来自顶尖珠宝设计师Sebstian的遗世之作,并未镶嵌大克拉的宝石,款式更偏向于年轻化。Sebstian创立的珠宝品牌风靡一时,可惜天妒英才,在一场罕见的车祸中罹难,而最初由她亲手打造的首饰如今已被炒上天价,用以歌颂忠贞不渝的爱情。
起拍价170万法郎,折合成人民币将近1300万,已远超其钻石本身的价值。
“这些富商是不是钱多烧得慌,几千万拿下这东西,还不如去NYMEX(纽约商业交易所)囤点原油。”路凛笑着扭过头,试图寻找共鸣,“霁哥,你说是吧?”
男人长腿交叠,眼神里透出势在必得,举牌的同时,醇厚的嗓音淡声溢出:“3 million francs.”
全场晔然。
路凛:“???”
一锤定音后。
褚新霁才掀眸落向满脸震惊的好友,“好歹也是盈致资本总裁,你这样显得很没见过世面。”
“这是打算送给谁的?”路凛见他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忍不住打趣,“该不会是红鸾星动了吧?”
褚新霁并不避讳:“给沈月灼的。”
路凛的表情由惊愕转至呆滞,将褚新霁说过的所有话串联起来后,总算品出来点苗头。
什么情况?褚新霁横刀夺爱?
“送妹妹这么贵重的礼物,居心不良。”路凛故意咂舌。
斯文端和的褚新霁已然迈步至门外,赵特助办完拍品交割手续后向褚新霁展示,褚新霁颔首。
他转身淡淡挑眉,“我想,有必要再纠正一下,不是妹妹。”
“……”
“不是!霁哥,你玩真的?!”
褚新霁挺拔清阔的背影消失在苏黎世拍卖行贵宾房外,路凛追出去,“那我以后叫她什么,嫂子?”
直到褚新霁进了那辆加长林肯,朝路凛淡淡抬手,路凛才止了步伐。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后这两兄弟,不得争个你死我活?
-
工作室有了资金后,运作起来的压力也就没有那么大,之前为了能维系工资,沈月灼不得已将成年前父母给她存在银行的金条买了一部分。
如今整个工作室又开始陆续动起来,沈月灼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从赵特助那要来褚新霁的航班信息后,沈月灼在机场附近和杨叔碰面,杨叔见到她还有些惊讶。
沈月灼面不改色地找了个借口,坐在了车座后排。
想给褚新霁发消息,又怕他看到后,会冷脸将她从车上赶下去。
毕竟上次在书房里,她故意在他面前露出肩膀,好像不小心将场面搞得有些僵。杨叔在敲门后,褚新霁背过身去,背阔肌遮住大半光影,嗓音有些哑,却隐含了薄怒似的,问她衣服穿好没。
他如果真的喜欢她,或是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愫。
怎么也不会是那种反应吧?
这两天她都没敢给他发消息,怕惹得他厌烦。
沈月灼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褚新霁拉开车门,修长的身形挡住大半光亮,法式双叠袖的衬衫搭配一丝不苟的领带,质感高级的暗黑西服搭在肩侧,宽肩窄腰,即便并未看清脸,那种扑面而来的冷苏感也让沈月灼心跳轻怦。
高挺的眉骨下,是一双深冷的黑眸。
“霁哥。”沈月灼扯起唇角朝他笑得很甜,将那捧事先准备好的郁金香举起来,“起落平安。”
杨叔以为两人早就约好,并没注意到褚新霁微妙的表情变化,“沈小姐一早就过来接您了,刚才还跟我说您这趟出差一定辛苦,让我嘱咐您早点休息。”
褚新霁在她身侧坐下,表情依旧清清淡淡,在看到她以后,并未显得太惊讶,唇角的弧度轻弯,“你倒是会踩点。”
沈月灼悻悻然。
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书房里那日,以为他在生气,自然而然地将这句话当成了嘲讽,情绪不免更加受挫。
嗓音也没了往常的活力和气势,偏偏又死要面子,怕杨叔听到了笑话她。
她小心地、一点一点往身侧的热源挪动。
褚新霁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动作,觉得她怎么越来越像狐狸。
他淡声开口,“杨叔,挡板升一下。”
温磁好听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挡板起升运转的机械音,沈月灼以为他这是打算兴师问罪,立马认怂,娇艳白皙的脸上挤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行程的。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一定会努力收敛,但赵特助是无辜的……他是受我胁迫才不得已这样做,你千万不要扣他奖金和工资。”
谁知意料之中的训斥并没有带来,男人温凉的指腹轻抬起她的下颚。
带着风尘仆仆的味道,冷木香气很淡。
一双桃花眸浓如黑雾,静默地注视着她。
“怎么这么笨。”
话语里含了点笑意,“事不过三。没有我的允许,光凭赵檐怎么敢给你细致的行程表?”
第10章 新雪
先前沈月灼怕杨叔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小心地挪动着两人的间距离,等她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都快贴上了他。
褚新霁看起来依旧矜冷清隽,那双总是不含半分情愫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像是盈了缱绻的柔情,丝丝缕缕地缠绕着她,大提琴般的音色盘旋在耳畔,竟比褚清泽还会蛊惑人心。
沈月灼微屏了下呼吸,明明不敢看他,却又经不起诱惑,清凌的视线直勾勾地落向他。
“那我以后,还可以像现在这样追你吗?”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
近得让她生出下一秒就会吻下来的错觉。
和她做的那个荒唐又暧昧的梦境一点点重叠,热意从他的指腹顺着下颔攀升至她的耳根。
褚新霁的指腹顺着她的下颔轻轻一捻,随即便如蜻蜓点水般移开,白玉般的指腹上赫然沾着一小块迷你的星星亮片。
“沈月灼,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我很难办。”
在沈月灼的注视下,他从西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小截杏色丝巾,动作优雅地擦拭着指尖的亮片,从容,镇定。
沈月灼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这是她早上化妆时,突发奇想用的液体眼影。
还是上次褚新霁去南城时带回来的礼物,说是几个跳劲舞的女生拉着他买的,给沈月灼、许夏、白晓一人带了一盒全色系的,谁知道质量这么差,不到两个小时就掉了。
还是从眼尾到下颔的位置。
所以他刚才只是在帮她……?
人家一本正经,她却对着褚新霁想入非非。
沈月灼有些窘,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没什么底气地问:“为什么呀。”
问句结尾的语调越来越弱,生怕褚新霁冷着脸让她下车。
褚新霁将丝巾叠好,淡睨向她,嗓音沉了沉,“自己想。”
沈月灼低低地应了一声:“哦。”
少女的声音不似先前那样有活力,甚至有些闷,像是被毒辣的阳光晒焉的玫瑰,花瓣软塌塌地垂落着,窝在座椅里,显得那样娇小又可爱。
沈月灼是认真地在捋思路。毕竟褚新霁的界限感很强,记得当初他用纱布给他包扎伤口时,克制地没触碰到她分毫,即便是后来收到她送的领带,大概率也是扔到某个地方吃灰,根本不会拆开。
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浮上心头。
所以,他是在纵容她吗?纵容着她的试探,别有心机地靠近。
她眸光忽亮,“那我可以不可以,再过分一点?”
沈月灼喷洒过来的气息很淡,让褚新霁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日,在书房里惊鸿一瞥看到的纤薄香肩,泛着沐浴过后微醺的樱粉,漂亮精致的蝴蝶骨仿若振翅欲飞。
她实在生得太娇艳,雪肤纤腰,手腕也很细,哪怕只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茉莉花串,也很惹眼。在他为她行拨穗礼之时,吸引了众多欣赏和赞叹的目光,那些目光中,有不少和她同龄的男生,少年人的眼神直白而炙热,丝毫不加掩饰。
那时他便觉得刺眼。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平日里在自己面前装乖惯了,偶尔露出狐狸爪子时,带着少女不谙世事的纯真。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不是什么温和端肃的君子。
也并非清心寡欲。
褚新霁抬眼看过去,只这不动声色地一眼,沈月灼就有些后悔了。得了乖就该学会隐忍和蛰伏,藏在角落里休养生息,在强大的猎物掉以轻心之际,再发起下一轮的进攻。
果然,他的声音淡地没有一丝温度,“适可而止,沈小姐。”
褚新霁拎起公文箱,里面有笔记本电脑,钢笔,充电器,剃须刀,几张邀请函和文件资料,码地整整齐齐,每样东西都置放于固定的位置,就像他本人一样严肃而规矩。
唯有透明的密封袋和丝绒木质首饰盒,被黑色的缠带妥帖地存放其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月灼还在为那句‘适可而止’羞恼,在心底默默为褚新霁打上了‘不好说话’‘老古板’的标签,偏头看向这座川流不息的城市,她很贪恋家的感觉,在这里生了根,就不想离开。
沈月灼看了一会,才发现这条路不是回褚宅的路。
车内的挡板都升起来了,沈月灼也不好问杨叔,只能扭过去头问褚新霁:“我们不回褚宅吗?”
听到她的那句‘我们’,褚新霁眉峰轻挑,“今日去探望爷爷。”
沈月灼:“!”
“我和你去……?”沈月灼的惊讶都写在了脸上。
褚新霁:“不然?”
她跟褚新霁平日八竿子打不着,就算要去探望褚爷爷,也是一大家子人过去。
她跟褚清泽一同前去蹭饭,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两人小时候没少一起捣蛋。褚清泽7岁那年,连续下了小半月的雪,银装素裹,分外漂亮,他把附近的树爬了个遍,掏了不少鸟窝,沈月灼鼻子冻得通红,只知道乖乖跟在他身后。
褚爷爷差点把藤条打断,还是沈月灼求情,褚清泽才逃过一劫。
后来长大了,褚爷爷还会打电话骂褚清泽怎么还不回去看他,顺带也会提一嘴沈月灼,沈月灼每次带各种新奇的小吃过去,把爷爷逗得眉开眼笑的。
但是……
和褚新霁单独过去就不一样了。
沈月灼记忆力很强,只看了一遍褚新霁的行程表就记住了,忍不住嘟囔:“可是……你的行程表上明明说要回公司。”
“临时改了。”褚新霁面不改色,“行程只是计划,如果有变数发生,我也会作出相应的调整。”
再怎么调整,也不会突然从公事调整到家事吧?
去看爷爷怎么着也得待完整个下午才走,他作为公司总裁,密密麻麻的行程真的能如此收放自如么……
沈月灼默了一会,唇边扯出歉意,嗫嚅道:“那我一会在三环附近下车好了。”
褚新霁:“不打算要回你的耳环了?”
“耳环又不在――”
话音未落,沈月灼就看到某人手里捏着的饰品分装袋,里面装着的珍珠耳环端头还贴心地配上了耳堵。
还来不及想,为什么他会把她的耳环随身携带在身边,手中就多了一个质感低调又高级的纯黑首饰盒。
“在拍卖会上顺便给你也带了点小礼物。”褚新霁说,“提前预祝中秋快乐。”
每年的中秋家宴都是两家一起过的,凑起来刚好九个人,宴席是长辈们安排的,褚新霁则会准备中秋礼物及酒水,红酒和葡萄酒基本都是从拍卖会上定下来,或者找其他关系买到的,褚爷爷就好这一口,饮完唇齿留香。
沈月灼往常自然是没有礼物的。开玩笑,她都读大学了,要是还在家宴上收哥哥的礼物,肯定会被她妈妈和姑姑说得脸颊通红。
但今时不同往日。
沈月灼心里漾起一阵奇妙的甜意。手链的款式很简单,主链条缠绕着另一根细细的链子,镶满了大小不一的碎钻,因形状并不规则,折射出的光也不尽相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有不同的美,像是承载了一整个璀璨的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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