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秋撇撇嘴,意兴阑珊地清点着篮子里的物品。风一起,旁边散落的雏菊花瓣就顺势扬起,落到她指尖。
这些洁白的花瓣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地凋落的。她有些好奇,停下手里的活,仔细观察一阵后得出结论:它们是被人一瓣一瓣生生扯下来的。
“话说,路易斯,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雏菊花瓣――看看这,只剩一根光秃秃的花心了唉。”
伊秋竖起并不存在的猫猫耳朵,手里拿着根花杆,它上面只剩一小团可怜巴巴的明黄色。她贼嘻嘻地笑着,挑衅似的把花杆举得老高。
“……”
眼前摇晃的小光杆伤害性无,侮辱性极大。贝多芬像是被当众揭穿掩藏已久的秘密,黑色的小卷毛都要炸直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曾蹲在这,一瓣一瓣扯雏菊,念叨类似‘喜欢我’‘不喜欢我’之类的咒语问心吧?我的天呐,这是何等的少女心啊――亲爱的路易斯,你说是不是?”
伊秋猫猫疯狂试探着小狮子的暴怒的边界线。她英勇地凑到他身边,左边支楞一下,右边之类一下,乐此不疲,将搞事进行到底。
“噢,快看,那是什么――是糖果,挂在树上的橘子糖。为什么要挂那么高呢?因为要把它变成圣诞树好许愿啊;为什么要许愿呢?因为少女的祈祷呀;为什么糖果挂那么高呢?大概是第一次跳起来抓到了高枝,挂好糖果后后来怎么跳都够不着了吧?”
男孩像只吹足气的河豚,哪怕在多一根针,他就能当场表演一次爆炸。
“尊敬的贝多芬先生,需要您谦卑的仆人伊秋帮您取下来吗?”
很好,那一根针就此出手。
“滚啊――”
无法在压抑克制,愤怒的狮吼在静谧的丛林里久久回荡。
谁能想到上一帧以此处丛林做背景的画面,温情甜美得可以掐出蜜来。
现在?旖旎的泡泡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完美?不知该称赞谁。
……
伊秋急步走了好一会,才追上被她气跑的小贝多芬。
她还是把那颗糖从树上取了下来。毕竟有橘子糖在的话,他应该挺好哄的。但看着前方的男孩,每一步都像是能引发地震的哥斯拉步伐,少女对这个结论持怀疑态度。
她就这样静静跟在他后面。
有些苦恼,却又一点都不困扰。
“看这是什么?一棵树。这?还是一棵树。”
“看那是什么?一只鸟。那?还是一只鸟。”
“……”
伊秋一个人开始单口相声。
内容极度空洞无聊,是不用上场就能被差评的雪花淹没的演出。
“你好吵,伊秋!”
不知听了多久念经般的语言节目,贝多芬转身训斥伊秋,脸上的神情已经趋于平静,不似先前那么火大了。
感觉自己要被惯坏了。
伊秋心里感叹着,再这样下去她欺负起小狮子来会越来越没底线的。
“我就这样盯着你。伊秋,你要再说刚才那样的话,我就跟你……今天一天都不和你说话了!”
贝多芬抿着唇,严肃地发出最后通牒,禁止她在做无聊的事。
男孩子就这样倒着走路,视点从未离开过她。
少女突然安静乖巧起来,只偶尔提示他路况。
“小心脚下,路易斯――”
伊秋的提醒还是迟了。
光滑的石头加上新鲜的苔藓,对一个倒走的孩子来说,无疑是摔跤利器。
脚下传来的是失去摩擦力的触感,重心倾斜不稳,他瞪大眼睛向后仰去。
天空和森林交换位置。绿色迅速下撤,视网膜上只有天穹的蓝独占。风声消失了,一切仿佛在静止中,突然又极速地流逝――是失重和坠落。
话音刚落,她就冲了出去。
竹篮毫秒间切换至左手,右手直伸向前,够到他的背时支力一带,刚好把他稳在臂弯里。
确认贝多芬安全站好后,伊秋终于松了口气。
男孩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木愣。
“呀,请问这只小狮子,你是脚底打滑了吗?”
女声的调侃伴着呵气吹拂到他耳边,明明没有不怀好意,却引得他全身震颤。
“闭、闭嘴!”
“别笑了……”
男孩红了耳根,羞愤地下达指令。发现根本无法阻止少女越发肆意的忍俊不禁。
她的笑意越来越浓,仿佛分分钟就能变作爽朗的大笑。
“伊秋,我叫你别笑了――”
恼羞成怒的小狮子伸出他的爪子,踮着脚,用掌心堵住了万恶之源。
过了会,伊秋轻轻移开他的手,低下头说:“九月十日的时候,送我一束真正的花――随便什么都行,但要是朵花!我们就翻遍了,嗯?”
她不等他回答,直接顺势牵着他,往那片野餐的草地走去。
他没有反抗,手指微收,扣上她的指尖。
“走吧,路易斯,洛瓦梯尼和塞西莉还在等我们带点心回去呢。”
“嗯。”
*
尽管郊游路上处处都是波澜,但野餐进行的出奇顺利。
吃食种类虽不多,却足够美味丰盛。鉴于提琴家被指责带着孩子出游怎么能带酒,伊秋就在洛瓦梯尼目瞪口呆的仰望下,一人干掉了一整瓶白葡萄酒,消灭证据。
午后的阳光简直是催眠利器,尤其对一个酒足饭饱的人而言。
伊秋摇晃着准备去寻一颗树,好靠着眯一觉――毕竟刚刚确定关系的男女太碍眼,她一点都不想吃人造糖精。恍惚间,一棵树的枝丫中浮现出一只小狮子。她擦擦眼,确认是贝多芬在爬树。
男孩小心翼翼地护住右手,慢慢向前挪动。
直到到了鸟窝跟前,他停下将右手摊开,将雏鸟身上的枯草叶摘开,把它送回巢里。
原来是在拯救失足的小鸟呀。
伊秋从没见过贝多芬如此温柔的微笑,一时间竟看呆了。
他没有在巢前停留太久。下树的动作利索又干净,看来爬树也是他刻进基因的技能。
或许今天是贝多芬的灾难日。他脚一滑,再一次品尝到并不久违的失重感。
疼痛没有如期而至。
小狮子睁开一只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伊秋怀里――她用双臂接住了他。
“伊秋,谢谢……”贝多芬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还好吗?”
“啊,完全没有问题呢――”伊秋把他放回地面,面色微醺,“我还以为,是天使从天堂掉下来了呢。”
“路易斯,你今天是不是拿了什么‘迪某尼在逃公主’的剧本?”
不等贝多芬应答,少女突然凑近,困惑地围着他转圈。
“你看,扯雏菊花瓣找答案的是你吧?在千金榆上挂糖果模仿圣诞树许愿的也是你吧?还有平地摔,甚至你都能从树上掉下来了――”伊秋突然以拳击掌,似乎对自己的发现分外吃惊,“你要告诉我你拿的不是女主角的剧本,我都没法相信呢。”
“话说回来,我第一次发现,我竟然还有‘男子力’这种东西――不对,我今天是客串了男主角的戏?”伊秋食指点点下巴,意犹未尽地抽丝剥茧,“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女主角,制止平地摔发生,在许愿后就出现,发现心事重重的花瓣……”
少女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每个词男孩都能听懂,唯独连在一起就阅读理解困难。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主角,剧本,戏?你是想演出想疯了吗?”被用公主比喻的贝多芬额头青筋直跳,他冲着她大喊,“伊秋,睁大你的眼睛:我是男孩子,男孩子!”
伊秋的回答毫无诚意:“好,你是男孩子,我知道啦。”
贝多芬咬牙切齿:“伊秋,等我长大了,扶住你或者是接住你,我也可以的。”
似乎有什么,直接撞击进心脏深处。
他或许不懂,只是为了逞强或者是辩驳才说出这样的话……但此刻的她,心里却回响着花开的声音。
“好,在那之前,我会学习怎么平地摔和爬树的――”
伊秋愣了很久,抬头望向枝头的鸟巢,笑容里揉进了阳光。
作者有话说:
贝多芬:(气愤)我这辈子都不会去写剧本的,歌剧永远不在我的创作范围之内!
伊秋:(顺毛)嗨嗨,知道啦,谁让你写剧本,我就帮你……欺负他?
贝多芬:(别扭)不用你帮忙,我自己用钢琴吵死他。
伊秋:(小声)……布罗德伍德真可怜。
贝多芬:(眼刀)哈?说什么,我没听清?
伊秋:(乖巧)没有呢,先生。
第20章 Op.20
【The Black Box】
・1778・
『为了达到我的期望,我愿意付诸一切努力――即使……』
-
我很生气,没来由地冒着火――短时间内,我一点都不想在看见弗朗茨了。
他为什么能这么轻浮地邀请我的老师去郊游,不带上我!伊秋也是,怎么能那么随意就答应一个第一天认识的陌生男人的邀约?并且依旧不带上我!
明明没有我,你们两个人明明就是莱茵河的发端和末尾,这一生都不会碰头的――
抛开我去郊游?
上帝啊,这两个人还有良心吗?他们真的不会为此感到羞愧吗?
弗朗茨,从此金发碧眼的人在我这都是会伪装的骗子,别来烦我,我才不要跟你说话;
伊秋,我这么生气你竟然不管我,甚至问都不问,大骗子,这两天我才不要来见你。
哼,小提琴我要拿走。
绝对不会留给你们的――那是我的琴,我的!
……
尽管弗朗茨做得挺隐秘的,但我还是发现了他在偷偷给伊秋写邀请信――这两个混蛋大人连日期都约好了,却根本想不到我身上来。
明明我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只要他们愿意邀请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今天又是更生气的一天。
琴也不想练,天也不想聊,人也不想动……
我绝不承认我在耍小孩子脾气,也绝不是被抢走重要东西后的不安――伊秋和弗朗茨才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我没有嘴硬。
我也没有害怕被丢下,只是讨厌明明是一起玩的小伙伴,凭什么把我单独划出去。
所以,都是这两个无良大人的错!
你们既然能这么做,那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哼,郊游什么的,我去定了!
……
我去找了塞西莉,她是面包师费舍尔大叔的女儿,是我来莱茵巷后第一个和我玩的女孩。
自从弗朗茨在我家借住下来后,她会时不时出现在我家楼下,但只要弗朗茨一到窗前看她,她又会一溜烟跑回面包房里。这种躲猫猫的游戏我很早就不玩了,没想到这两个大人能乐此不疲地玩下去……他们才应该六岁,不能更多了。
我对塞西莉说,弗朗茨邀请她一起去郊游野餐,然后把时间和地点全都告诉她――我偷看了那张信函,其实也不是偷看,毕竟弗朗茨写完之后就大大咧咧放在桌子上,生怕别人看不到一样。
塞西莉的脸突然红的像烤炉里的火,我似乎能在她身上嗅到面包烤熟的香气……难道是这个假消息超出她的承受范围了?她看起来都要昏倒了。
我有点担心这位好心的姐姐,刚要告诉她我在开玩笑,并愿意接受一切惩罚时,她突然露出了个喜极而泣的笑容。
塞西莉说她非常乐意,让我安心把郊游的午餐交给她。
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好想做了件非常糟糕的事,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
不行,“一起去郊游”的计划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塞西莉,如果弗朗茨干让你伤心,我一定拔光他琴弓上的马毛,弄断他提琴的琴弦,在他的琴身上刻上你的名字给你谢罪。
……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是我要一辈子保护伊秋似的。
那个女人还需要保护?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吧。
没来由地感觉到挫败。
确实,伊秋一直以来都是以一个保护者的形象出现的。我不否认,在她身边,我觉得非常安全。但如果她像故事里的艾柯一样,喜欢上谁之后,我就会失去这份安全吧……
不知不觉间,雏菊已经散了一地,我也不知道最后那一瓣到底是“她会爱上别人”还是“她不会爱上别人”了。
……
我带走了伊秋,她脸上的表情让我以为她喜欢上了弗朗茨。
金发碧眼的男人果然是灾难!
明明那个混蛋已经有了塞西莉了。
雏菊、千金榆、蜜蜂花,试探、答案、约定。
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许诺,心中无比安定。
我是如此信任伊秋,因为她绝不会违背诺言。
……
我收回我的感慨。
什么雏菊、千金榆和蜜蜂花,它们都是灾难!
还是毁灭吧――
滚啊――
这个世界我一秒钟都不想呆下去。
……
到底能有多不靠谱,才能让我们这一行里唯一的成年男人,弗朗茨・洛瓦梯尼先生,在午餐时秘密地掏出一瓶白葡萄酒,一副求夸奖求表扬的样子?
果然,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值得我期待。但看在他是为了维护塞西莉的份上,勉强数落他行为不端后就放过他吧――因为我说了她为什么只带了面包,不记得带水。
塞西莉,你为什么要出来维护他?
什么叫刚刚你有去采野果――行吧,你们俩是一起的,好气呢。
伊秋适时递上篮子,并在隔层里拿出几个瓶子,说她备好了水。她站在我这一边:带着小孩子出游还带着酒,的确是很恶劣。
果然,还是我的老师最靠谱。我感觉自己胜利了一局。
?
!
伊秋,什么叫“酒这种东西既然存在不合理,就把它消灭掉”?
消灭的意思是你起开瓶塞,仰头一瓶全部消灭在胃里――看看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弗朗茨,还有嘴巴张成圆形的塞西莉,以及失去语言能力的我――这件事,完全可以震惊我一百年!
“啊,只是一小瓶白葡萄酒,别那么惊讶。我连一瓶伏特加都干过呢。”
喂,伊秋,你那么自豪的语气是怎么来的?
你还记得你是个女孩子吗?你的胃是铁做的吧――我豪不怀疑,你能把一整个波恩的男人都喝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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