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小狮子不知不觉中占具了她日常中那么重要的位置,以至于失去他之后,游戏也一同失去了意义。
『伊秋, 伊秋!』
“嗯, 谁在叫我?”
她恍惚地从发呆中回神,音乐室内空荡无人。
『你是想溺死在酒精里吗?』
电子音似乎很生气。伊秋惊觉, 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瓶高度酒, 不远处的沙发桌上,还倒着一摞空瓶子。
她立即离开钢琴老远,把酒瓶丢进沙发,狠狠地捏住自己的右手。
脑子很乱, 她的记忆有些断片。
但所有的一切, 都在告诉她:早已远离的糟糕状态,似乎又有了复发状况。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
『现在, 换件衣服,给我出去――不管你去哪里都好,别给我在屋子里继续发霉。』
单子音不耐地给她建议。难得的, 伊秋竟乖乖听话, 不一会便出现在繁华的大街上。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 电子音一路都在跟她絮絮叨叨着波恩一切有趣的事。比如哪一家店可以淘到有趣的东西,哪一处有什么好吃的,去哪可以听新上的歌剧……
伊秋默默听着,却很难提起兴趣。
她转手招来一辆马车,一路去到郊外。等躺在田野里,呼吸含着青草味的风时,脑子里的轰鸣才安静下来。
“我记得……你不是说过……周围有人的时候,你不是不能出声的吗?”她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嗯,我还记得那个词……是叫做‘静默’。”
『确实是「静默」。』电子因随口答道,『「真是无与伦比的记忆力」,你觉得我会这样称赞你吗,伊秋?』
似乎还嫌不够,它又补充了一长串。
『为什么我能和你说话?因为你的心不再这里了。』
『当你默认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时,「静默」就不复存在了。』
“谢谢你,先生。”
伊秋突然道了声谢。
她有一段悲痛欲绝的糟糕日子,等她走出来的时候,她不紧患上了舞台恐惧症,甚至把曾经的经历也丢掉了。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喝酒,但如果没有人看住她,她可能一旦情绪崩溃,就会变成一个重度酒精依赖患者。
对每一个拉住她,不放任她颓废发疯的人,都该给予最高的谢意,即使它只是个电子音。
一个人来田野间放松,似乎不是件难以接受的事。
那些愉快的记忆不是虚幻,它们全部真实地存在于记忆里。如果活着的人过的不好,死去的人大概也无法安宁――伊秋承认,她对死亡有着难以接受的恐惧,但现在躺在草地上,她能感受到离开的人似乎从未离开过。
心情依旧压抑,但终归比困在房间里好上很多。
要找到……新的存在的意义。
『伊秋,你永远不用跟我道谢……相反的,该说谢谢的是我。』
“哈?因为我帮你达成业绩了是吗――这个游戏,果然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会点开,还玩到现在。”
『为所有。』
“总感觉,你有很多故事呢……当然,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伊秋尝试开开玩笑,来打起精神,却在电子音正经的回复下选择放弃。
大自然或许真有心灵治疗创伤的魔力,她静静拉下遮阳帽,久违地放空大脑,随意地说着不经斟酌的话。
“我向你道谢,是真的。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想我可能会一直颓废抑郁下去……我现在真的很庆幸:我不是真正‘穿越’,这只是一场真实到令人战栗的游戏而已。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好好活下去。”
“毕竟我似乎,只会弹钢琴……好像除了和钢琴相关的事,其它的我都不怎么擅长――或许连唯一擅长的东西也快丢失了。”
『丢失了,就再把它找回来。没人会嘲笑你一时在苦难前露怯――你又不是贝多芬……不,就算是贝多芬,他也有屈服命运的时候。』
“喂喂,先生,有没有人这样评价过你?你真的说话超――令人不爽的,好嘛,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办坏事就很离谱了。”
电子音似乎不擅长安慰人,它的话反而像是一盆冷水,从伊秋头上浇下。
被冷到的少女斥声打断它,言语间没有责备。或许,以她现在的状况,它这样说话刚刚好。
“还有,你不要随意污蔑我们老贝,老贝什么时候向命运低过头了?小心他直接投诉你让你直接人道销毁哦。”
『他才不可能销毁我――等等,你刚刚叫了什么?老、老贝?』
伊秋的威胁换来了电子音的卡顿,她有被它的震惊愉悦到。
“这可是爱称呢,毕竟我确实很喜欢贝多芬。”她解释后又问,“先生,你有名字吗?”
『……你不是给我起了「小矮砸」这个名字吗?说起来,今天你并没有这样叫过我。』
“我在问你真正的名字,不会是一串编号之类的吧?”
『……没有。』
“真是可惜,先生,‘小矮砸’这个报复性的昵称请删除吧――从今天起,先生就叫‘小蜜蜂’,因为你勤劳又可靠。”
『……为什么不是「Biene」?』
“果然还是‘Bee’读起来比较可爱吧?”
电子音果然被伊秋带偏,在莫名的点较起真来。
她这次很诚实给予评价,却换来它无语的沉默。
“先生,我没那么勇敢……也可以吗?”
『你是自由的,伊秋。不论是你的游戏,还是你的人生,真正做出选择的就只有你自己。你又多了一张节点CG,要回现实休息吗?』
“不,先生,与其短暂地离开游戏,我更想和它再也不见。暂离久了,我会怨恨你的……请放心,应该没有下一次让你担心了。”
『我没有担心你。』
伊秋拍拍身上的草屑,从草地上站起。田野间的风将她的裙摆吹得咧咧作响。
她拢好遮阳帽,听着电子音的声音,心里的阴郁渐渐散开。逃避虽然自私,但或许会有用。
“好的,小蜜蜂,今晚回去,我给你弹拉赫听作奖励――我可擅长弹他的作品了。”
『……谢谢,请允许我拒绝,我一点也不想被迫「致郁」。』
她听着它一板正经地拒绝,忽然笑起来。
“哈哈哈,那李斯特你喜欢吗?肖邦也行,还是说小蜜蜂,你更喜欢门德尔松那一挂的?”
『……伊秋,容我提醒你,你的钢琴弦还没续!』
不是一个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即使它是个设定好的程序,是个AI系统,一个人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
“哎呀,那真是糟糕……要不还是莫扎特和巴赫?”
『伊秋,闭嘴,很烦。』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连片的绿野中。
明天,又会是个晴天。
*
或许是将近日里挤压的情绪都倾泻出去,加上独自走了很远,伊秋早早爬上床,和电子音道过晚安后就进入了梦乡。
在她不知道的静默里,蜜蜂先生并没有休眠,反而转手连接上了另一个存在。
『在?在就回话。』
蜜蜂先生的声音一改电子音的机械和冷漠,尽管依旧冷情和不耐,但那种低哑和隐忍的情绪,是来自人类男性声带的鸣震。
暗色中,似有一只手伸出,食指叩击虚空。从模糊的轮廓里能看到,每一根指节都虬劲有力。
指尖处有信号不良的雪花线闪过,不一会儿,雪花线汇成一条幽蓝的直线,在那根食指的指腹上映出一点荧光。
手很快就缩了回去。就那一瞬间,蓝线开始跳动成记录声波的折线,另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静默里响起。
[没想到你还会主动联系我,让我有点惊喜。怎么了,你终于看清现实,想要主动认输,乖乖回去继续工作?]
k懒洋洋地答着话,声线男女莫辨,却饶有兴味地撩拨着对方。
蜜蜂先生根本没理会:『我要更改游戏设定:请删除「节点CG」的附属作用,即清除「暂离游戏」功能,更替为「时间跳跃」。我要根据她的游戏进度,在必要的情况下减少她的游戏时长。』
k十分诧异,不解地向对方确认:[哦?你这是要把胜利亲自送到我手上?你只有这么一点时间可以见她,还要亲自缩短吗?]
『是,我确定。另外,我怎么会输?「我一直被她爱着,从过去,到未来。」』根本不需要犹豫,蜜蜂先生的回答无比笃定,甚至最后一句,幸福和自信溢满整个空间。
[真是无趣啊,那我就继续赌【她不会爱你】。]k的兴致突然跌落,干巴巴地陈述着。
无声的角力似在静默中展开,仿佛世界被按下暂停键。
k叹了口气,习以为常般松口,率先放弃继续无聊的较劲行为。
[路易,我永远偏爱你,所以你的愿望,我接受。现在她的时间,是你的了。]
k的声音刚响起,声波在折动后回落成平静的直线后,片刻间干脆地消失。
良久,静默的空间里,蜜蜂先生的声音在此响起。
他像是倾注着全部的温柔,望着某处黑暗,用承诺般的低语诠释着毫无保留的钟情。
『伊秋,睡吧,以后……不会再这么难熬了。』
*
伊秋有些不耐地扯开黑纱的帽子,疲惫地点上蜡烛,准备去卧室换下身上的行头。
天幕上只剩一丝浅蓝,屋子里早已昏暗不堪。她手中微小的烛光只够点亮寸方的范围,随着拖沓的步子,一点点挪动到房门前。
暖光只照到一双鞋尖。
伊秋愣在那,她上抬烛台,烛光便将那只环着双膝的小狮子笼罩在内。
她的呼吸仿佛停止了,手指不由地轻颤。烛台在手中摇晃,光线不太稳定。
黑发的毛团终于有所动作,他缓缓抬头,光线范围内,那张熟悉的脸倏忽间填满了她整个视线。
是贝多芬。
不是幻觉。
伊秋握起拳,深呼吸调整突然纷乱的心绪。
“伊秋,你终于回来了――”
小狮子揉揉眼睛,瞬间恢复精神跳着站起,即使在黑夜里,他灰色的眼睛也无比明亮。
他紧紧抱住她的腰,言语里满是兴奋和委屈:“果然,这样才是‘回家’的感觉。伊秋,你不知道,我今天一到波恩就来你这,结果你竟然不在家。我等了好久,都快以为你不告而别,真的吓死我了……”
“伊秋,你怎么了?”男孩有些担心,他迟疑地抬起头,疑惑爬上他的眉眼,“你……为什么不回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咬着唇,不知要如何作答。
他不会知道,她花了多大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哭出来,要暗示自己多少次才能不让手臂下意识动作。
伊秋示意他松开,恍惚地蹲下,把烛台搁在一边。
她专注地注视着他,他似乎比离开时更瘦一些……不,日子过去多久了,已经足够长到他从荷兰回来?
真像一场被关在七彩泡泡里的美梦。
脆弱到只要一戳,就全部幻灭了。
伊秋这才轻轻拥住他。她的下巴搁在贝多芬的肩上,亲密又疏离。
很久之后,她才在他耳边闷声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路易斯,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狮子的手脚不知该往何处安放,珍视的人似乎和他有了一层看不见的壁垒,隔的在近都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他不喜欢这样,甚至有些惊恐地再次抱住她,绝对不放。
“我希望……和你去看一次萤火虫。”
作者有话说:
这章晚了抱歉。
我终于摆脱高速到家,明天起就继续正常更新了。
第24章 Op.24
・20・上帝都说, 我们不能在这分开
【黑匣子】
・1782・
『我喜欢夏夜中萤火虫飞舞的夜晚。但现在,我却期望今年的萤火虫来得晚一些。』
-
我无法形容……穿过波恩城邦的门户,看见熟悉的建筑, 以及跳下马车踩在莱茵巷的土地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幸福。
我只知道我回家了――切切实实的, 从荷兰回到故乡, 回到有伊秋存在的地方。
我爱波恩的一切。
更因为伊秋在这里, 我爱这座城市胜过世间所有。
还没等父母取好行李箱开门进屋,我就跑得没影了。
胸腔里感受不到剧烈奔跑带来的呼吸疼痛,只有激动、欣喜和渴望。我感觉自己像一阵风。我给穿过的每一条街道,碰到的每一颗树, 见到的每一只鸟都道以问候――因为我实在太快乐了, 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那种快乐。
离开的时候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是春天。
上帝啊, 怪不得我在鹿特丹的每一天都会越来越烦躁, 原来我竟然和伊秋分开这么久了!
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拥抱伊秋,紧紧的绝不松开――至少……一个小时吧?
嗯,她会难受吗?会的话就半个小时吧――绝对, 绝对不能在少了!
因为我实在太想她了。
在荷兰度过的无聊日子里, 我才发现和伊秋度过的每一天都是那么鲜活有趣。
荷兰人说话太假,和他们交谈太累, 父亲老让我注重礼节和交际、上帝知道,我只想给那群一点都不懂的人一个白眼――他们甚至连我故意弹错了曲子都不知道――我在一首巴赫的曲子里混进了莫扎特,他们直到演出结束都没有发现, 并且给了我热烈的掌声。
我宁可回到伊秋身边继续弹奏练习曲, 至少那是有意义的。
冲进行馆, 跑到音乐室,完全抛弃礼节,轰地打开门――
我高举双臂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宛如惊喜一把降临。
嗯,在我想象里,如果能有一束光落在我身上,把我笼罩起来就更完美了。
回应我的是一片寂静。
我呆滞地站在门框里,错愕地瞪着空荡荡的音乐室,被我喊出来的那声“伊秋”在室内回荡着,里面根本没人。
我的脸在升温,门扉因为惯性又慢慢弹回来,逐渐压缩我的视线,渐渐要撞上我的鼻子。我的身体不能动弹,只觉得头上有一群乌鸦飞过,落下几声嘲弄般的叫声。
我咬咬牙,在大门自己关上前推开它进去,牢牢合上它后扑向沙发,把自己埋在靠枕里。
真的超――丢脸的!
抱着枕头,我的身体开始羞怯地扭动着。果不其然,我从矮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
我笑出了声。
躺在地板上,我看向那架由我挑选回来的钢琴,摸了摸上衣口袋。
里面的小盒子还在,那是我送给伊秋的礼物,用我在荷兰挣到的佣金。
18/33 首页 上一页 16 17 18 19 20 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