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以前是伊秋等我回来,现在换我等她回来。
这很公平。
我从地板上起来,把靠枕放回原处,去向伊秋的卧室。
当然,我没有那么人品低劣,我只会在门边等她。
可没想到,一只等到我困意上涌,甚至不自觉睡着,我都没等到她回来……
伊秋,该不会离开波恩了吧?
谁梦里的我,后怕地环住双膝,将这一闪而过的念头赶出脑海。
绝对,不会的。
……
我是被一阵摇晃的烛光惊醒的。
等揉开惺忪的眼,我看到伊秋正举着烛台出现在我面前。她似乎被神光圈住,在昏暗中格外明晰。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和渴望,急切地抱住她的腰,告诉她我真的超想她的。
很奇怪。
伊秋身体很僵,也没有第一时间回抱我……就像是我们之间,突然疏远了。
疏远?
我和伊秋?
怎么可能!
我开始诉说自己的委屈。但我发现,伊秋的衣着有些不对劲。
尽管刚临近夜晚,室内光线不足,但我依旧能看清她身上的着装――肃穆的样式,漆黑的颜色,没有一点别的装饰,是葬礼用的衣裙。
葬礼?
我突然不敢继续说话了,也不敢随意耍性子。我发现,伊秋的脸即使就在我眼前,却越来越模糊……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彻底消失掉。
绝对不要!
她蹲下来问我的愿望是什么。
泪意突然上涌,我极力控制不让眼睛里泛出水光,让自己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不,伊秋,你是想满足我的愿望后,就和我分开吗?
我确信我不要这样。
但我更不希望伊秋难过――因为她看起来,真的憔悴又脆弱。
“我想和你去看萤火虫。”
现在是春天,我会从今天起开始虔诚地祈求上帝眷顾我,让我在这几个月里,把伊秋留下。
……
我带上了小提琴。
我和伊秋一起去了湖边。
我给伊秋拉了曲子。
我把礼物盒那封迟到的信送给了她。
萤火虫没有来。
伊秋哭了。
但我们把这个愿望的实现期限,延后了好多好多年。
我长大了,伊秋。
害怕的话,就试着不要那么坚强,依靠一下我吧。
-
叮――
记忆回收:
【HE:上帝站在我这边】
*
贝多芬的愿望令伊秋失神了很久。
她虽然不想承认,但心里清楚:这个敏感的孩子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有追问,甚至没有钻语言的空子,说什么类似“和你一直一起弹钢琴”的话,很简单地许愿想去看萤火虫。
伊秋心里突然开始厌弃自己的退缩。
她真的是太糟糕了――糟糕到在她想要切断和小狮子的联系时,对方给予的温柔简直将她一遍遍进行着鞭笞。
但伊秋真的失去了自信,她害怕自己失去价值,被羁绊的另一方抛下――就像她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能和贝多芬一起去荷兰一样。
她还能教给小狮子多少东西呢?
老埃顿已经离世,他是笑着去见上帝的,很早以前就把贝多芬的管风琴教学交给了修道院另一位乐师。但小狮子不能跟着她学一辈子钢琴,她可以教授他一些乐理,但真正的和声学、作曲理论以及管弦配器,绝不是她能担任的。
早在贝多芬没回来前,伊秋就已经物色好了他作曲老师的人选。
但看着委屈又懂事的小狮子,她似乎没办法就这样狠心送走他。
萤火虫之夜结束后,一定要和他说再见,以后管住自己,做个旁观的见证者就行。在此之前,钢琴课和往常一样,但私交能减少就直接免去。
在送小狮子回家的路上,伊秋这样暗示自己。
……
夏日转眼即至。
某天,贝多芬回课技术后,告诉伊秋,今晚就去看萤火虫。
她怔愣着坐在钢琴前,看他向她鞠躬道别,穿过音乐室,消失在门扉后。窗外的蝉鸣聒噪到将心烦意乱,直接演变成一曲交响。
是夜,他们一起如约出现在湖边。
天色很暗,除了一弯明月浮现在天河上,也只有风拂过的湖上零星反折着它破碎的倒影。银河璀璨,芦苇丛是墨色勾勒的写意,连同那些树影招摇和岿然不动的远方峰峦,一起构成清冷的画卷。
伊秋在离湖畔不愿处的大石头上坐下,撑起脸望着远方发呆。她不知已在这坐了多久。
明明期待这一天已久,此刻却矛盾地希望时间能在慢一点。
明明是萤火虫的季节,夜色越深,它们却无影无踪。
贝多芬走到她身边,拿起提琴,开始拉起旋律。
伊秋身体微滞,《圣母颂》中属于古诺的乐句,如水波般向四周荡漾开来。如此娴熟与深情的吟唱,像是琴弦与琴弓早已磨合过千百遍。温柔的弦音带着呼吸的震颤,一声声渗进心里。
“伊秋,以后想和人合奏,你可以和我一起――虽然我钢琴算不上好,提琴也不够专业,但我会慢慢把它们变成我的东西。”
“伊秋,在荷兰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被寄出去,直到我今天翻开行李箱,它又出现在我面前――我今天一直在想,如果它能顺利送到你手里,是不是很多事,就会很简单了。”
他把信件送到她手里,她看到信纸上的文字,听着他的复述,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我很想你。”
“我需要你。”
他将一条发带轻轻绑在她的手腕上,一条蔷薇色的玫瑰纹蕾丝长带,在夜风里划出美丽的弧线。
“这是我第一次用报酬给人买礼物,虽然算不上贵重,但我还有很多很多未来――伊秋,只收一份礼物就当抵消你教会我的所有,那就太慷慨、太可惜了。”
“你知道吗,我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这里看萤火虫,它们向来很准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失约了……”
他走到她背后,把头靠在她的肩上。盯着那条发带,眼里似打碎了月光。
“大概,伊秋,你没办法今晚就完成我的愿望,只能以后再和我一起看萤火虫……所以,实现我愿望之后你想做的,通通都不可以哦――上帝都站在我这边了,所以,请求你。”
她开始无声地哭泣,一遍遍地说他是在太狡猾了,这样让她能怎么办。
他轻轻抱住她,告诉她什么都不用做。
“因为我长大了,你可以依赖我了,伊秋。”
“你只需要留在我身边,因为我,比所有人都更需要你。”
他们的影子依偎在湖边,融进夜色的画卷里。
今夜的星空,比任何时候,都来的耀眼。
-
叮――
CG掉落:
【NE:迟到的信件和礼物】
【HE:萤火虫之约】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有其师必有其徒1.0】
某天,年幼的李斯特正在钢琴前听车尔尼老师讲那过去的事情。
-
[车尔尼]:(意味深长)蒲芨啊,我的老师当年记忆力令人惊叹,他甚至可以背谱演奏几乎全部的巴赫和莫扎特……
[李斯特]:(非常激动)那老师您呢?
[车尔尼]:(悠悠叹气)我就不太行了,只能背谱演奏全部贝多芬的钢琴作品。
[李斯特]:(星眸璀璨)老师和大师真的太厉害了!
-
几年以后,在演奏会开场,少年李斯特直接扔掉谱子。
[李斯特]:((ω< )★)我的师承告诉我,身位钢琴家,背谱演奏就是基本操作。所以,离谱吧――
第25章 Op.25
【黑匣子】
・1782・
『凭什么这么作曲就不可以?我觉得它可以就是可以!……好吧, 还是不可以。』
-
萤火虫并不现身的夜晚过后,伊秋似乎恢复了正常。音乐之路还在继续向前,我们或许比以前更亲密。
我没有去深究她为什么会生出那样奇怪的念头, 她也没有跟我过多地解释。我们心照不宣地把不开心的一切都写在了过去――因为我不会再离开波恩了,所以伊秋没有必要在因为我不在而胡思乱想。
我觉得我还是能理解一些伊秋的心情, 毕竟她在我面前那样的哭过……伤心和压抑是那么真切, 和我被父亲在毒打过后关在小房间里时的心情那么相似。
于是我开始注意, 伊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一点不像我听人说过的上等人家的小姐。她对漂亮可爱的衣服饰品兴致缺缺,却分外宝贵每一张乐谱。当然,她也会喜欢吃美味的小点和零嘴, 绝对毫不掩饰食欲。她整个人没有架子, 谈吐很亲和,整个人很随性却又让人很舒服。
她似乎是个很孤独的人, 生活非常简单――只要有架钢琴, 她就能活下去。对外的交流并不多,说起来,她好像除了我和与我相关的人事有点联系之外,几乎不主动出门交际……她似乎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或者说, 她抗拒进入这个世界。
是在害怕受到伤害而封闭自己吗?
那我的存在, 对伊秋而言一定是个意外――难怪她这么看重羁绊,又如此恐惧失去意义。
我不愿再做过多的猜想。
没有必要太在意这些, 因为伊秋拯救了我,那我绝不会背离她――虽然我无法形容,但我就是知道, 她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就足够。
现实也不容我想东想西。
痛苦的、重复的、像念祷文一样的日子久违地又开始了, 我竟然对它们万分怀念。第一天, 有人在我耳边说我练习曲这里不对、那里不好时,我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我松了口气,上帝果然还是会聆听信徒的祷告的――他尽管未曾特别偏爱过我,但我相信,伊秋的出现和延期的约定,都是上帝对我难得的爱。
这就值得我怀着感恩,在修道院弹响每一次管风琴。
……
伊秋要给我换老师!
我收回她似乎正常了的话――明明她就从没放弃把我丢出去的念头,她甚至连钢琴都想让别人来教我,这怎么可以!
所以我不高兴,天天去她家里拉中提琴。
配合我面无表情的脸和目不转睛地瞪视,伊秋终于向我投降――我只用去跟一个叫乃弗还是雀ア俚睦质ρ习作曲,至于钢琴嘛,嘿嘿嘿。
果然,当初放弃小提琴曲学拉中提是最正确的事②。
……
我见到了伊秋挂在嘴边的雀ハ壬,他是宫廷管风琴师,也是塞莱尔剧团的音乐指导。
她说他注定是我非常重要的老师。当然,我对这个观点表示怀疑,但遗憾的是,我对这位先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抵制。
首先是他的职务,管风琴师和音乐指导都让我感到亲切――我的祖父曾经也是那样的人,他在这个位置上和我爷爷做得一样好。
其次是雀フ飧鋈吮旧恚他和伊秋一样,对我似乎有用不完的耐心。但他总是会思虑好后,再用理性引导我自己去向正确的方向。在这方面,伊秋靠的是某种直觉――或许这是因为雀ハ壬本身就是法学出身的缘故――这两种方式我都喜欢。
当然,我跟他的第一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和谐。
起因是雀ハ胩听我的钢琴,以我琴技的学习进度判断作曲课该从那里进行。老实说,我不太理解作曲和钢琴技艺之间的联系,我觉得作曲是一种音乐创造,钢琴是唱出音乐的工具……但看到我父亲不听催促我快去“表演”的样子,我真的万般不愿。
是的,送我来得是我父亲,伊秋估计正在行馆里悠闲地喝着茶――她说她可以私下向别人引荐我,但登门必须由我和我的监护人一起去。
可最了解我的人不是你吗?伊秋,我现在会的东西,一大半都是你教给我的,为什么你要说和我来就不合常理了呢?
我讨厌“合理”,我讨厌束缚,我喜欢自由。
所以,我决定将我的不快展现在键盘上――呼啸吧,我的琴键;宣泄吧,我的手指!
然后,我满意地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如果被伊秋知道,她一定会轻轻打我的手、薅我头发、扯我耳朵,插着腰问我是不是又犯中二病了。中二病是什么病我不清楚,但现在的我心情万分舒畅。
“很……扎实的技巧,但是不是太……随心所欲了一些?”我听见雀フ庋评价,“果然,跟伊秋说的一样,还是个小孩子,爱发脾气。”
“是的,雀ハ壬,果然还您更适合做他的老师。那位小姐还是太稚嫩太心软一些。”父亲的奉承话令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发誓,雀ト绻干说一句伊秋的坏话,我就立马从这里出去。
“约翰先生给这个孩子用过《钢琴演奏法研究》吗?”
“演、演奏研究?那是什么――他今后能做的,现在不都已经会了?您只要再教他最后一点点就可以――您仅仅需要把他打造成一个杰出的钢琴师和管风琴师就好,至于其它的,他自己慢慢就会。”
我要紧下唇,为我父亲不知廉耻的话感到羞愧。
他或许一点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在这:我不是来学琴的,我是来学作曲,用另一种方式去接触音乐的。
父亲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伊秋跟我说我能驾驭音符,让它们遵从我内心的表达,变成烙印上“路德维希”名字的作品存在时,我有多么开心。
那是一个全新的、未知的领域,自由广阔到任由我去描绘填色,是真正的我来创造的世界――比成为一个钢琴师、管风琴师要迷人得多!
“那是菲利普・埃马努埃尔・巴赫的作品,我知道但还没有弹过它,只弹过一些另外的‘巴赫’――”我急切地为自己挽回局面,至少我要告诉雀ノ业钠诖,“巴赫一家都非常厉害,伊秋说或许等我学作曲的时候,再由人正确引导我理解它们会更好一些。复调作品她教过我怎么弹,但规则的东西让我去请教真正的作曲老师。”
雀バα耍他不再看我父亲,弯下腰摸摸我的头。他告诉我他对我很满意,伊秋把我教得很好,钢琴就让她继续教;从明天起,他会教我和声学,简单的对位、模仿和赋格,再加上管风琴演奏。
我对雀ハ壬的好感瞬间拉满。
伊秋果然没有看错人!
……
雀ハ壬已经催促我好几次了,他要看到“教学成果”――我觉得一定是伊秋透露给他的,不然他怎么会用控诉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仿佛就在说:我不是你的作曲老师吗,为什么你写了练手的曲子我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我恨不得直问:雀ハ壬,您的工作难道不忙,还能在意这些小事?
19/33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