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大师是对的。
这样的话,没有什么比它更美妙的脸。
“伊秋,我想莫扎特先生没有在意‘真正的钢琴’――有踏板的,能带来更多丰富声音的钢琴。所以,我和他的演奏风格不一样,他的轻快灵动,是适合旧的。这就是你一直让我在踏板钢琴上演奏的原因吗,伊秋?”
她回过神来,却并不想回答他的困惑。
只是说,路易斯,愿我们的乐谱能一直写下去。
他也收敛神思,敏锐地不去追根究底。
只回答,伊秋,不要忘记我是个作曲家。
那天,他们都有隐于内心的提问。
却默契地用另一个话题,做了各自的回答。
*
人去楼空。
旅馆干净得像是贝多芬从未来过维也纳。
仿佛这几天的重逢与陪伴都是错觉。那个和她一起散步,一起去上莫扎特音乐课的人,全都是出于臆想。
没有道别的离开,伊秋有些无法接受的懵懂。
甚至旅馆都没有留下一句口信!
干脆利落得像是一场蓄意报复――伊秋不敢去做最坏的猜想,她背上一片寒意,踉跄着敲开了莫扎特家的门。
“哟,你来啦。怎么,才和人家相处了几天,这就受不了了?”
“什么意思?”
伊秋敏锐地发现莫扎特话里有话。
“你不是从旅馆来的,正为路德维希的离开而悲伤?等等,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匆忙到没在旅馆留信?”
莫扎特一脸震惊的望着她。
伊秋听出来了,事出有因。
贝多芬的离开是有缘由的。
“告诉我,沃尔夫冈,他怎么了?”
“哦,那天刚好你没陪他来上课,去帮我们找文献手稿去了。我跟他课上到一半――”
“说重点,先生!”
“他母亲病重,回波恩了。”
伊秋愣在椅子上。
她突然站起,扒开莫扎特就往外冲。
“嘿,秋秋,你干嘛?”
“去波恩。”
*
【黑匣子】
・1784・
『从未想过,一个人的离开,能让另一个人的心,荒芜一半。』
-
伊秋走了。
只留下一封不知所谓的信。
信上的每一句话我都能读懂,但连起来我却不能理解。
我不明白,我喜欢伊秋,和她离开我能有什么联系呢?
伊秋没有不喜欢我,我不信这封信是对我心意的拒绝。
但是,为什么?
一天。
两天。
一周。
一月。
一年。
……
为什么有人伤害了一颗心,却反而不能忘掉她呢?
为什么有人只是离开我,就把我的快乐带走了呢?
她会像我一样想念吗?
她会和我一样痛苦吗?
没关系,我们之间只是隔了一个维也纳。
伊秋,我总会走到那的。
到时候,我的痛苦,能不能分你一半呢?
*
・1787・
『报复并不能使我快乐,但原谅能让我重新尝到幸福。』
-
重逢。
意外,嫉妒,报复。
――我承认,我是被夺走糖的小孩,只剩下幼稚的愤怒。
再见。
捉弄,眼泪,别扭。
――我承认,她流眼泪的时候,我的心也在下雨。
“对不起。”
“我永远原谅你。”
――我承认,原来我的糖,一直都在那里。
*
・1787・
『守护神从未离开。』
-
从波恩去往维也纳的时候,我满怀希望与憧憬,以为那里自有我另一番天地。
从维也纳赶回波恩时,我的世界杯绝望与痛苦填满,我正在走向地狱。
并非是我不爱故乡――我怎么可能不爱那里!那里是我为什么是我,那里是我的心、全部的情感、快乐和遗憾。
是我逃不过的命运。
为什么上帝总在我感到快乐的时候,就收走一份我的幸福呢?
看看,这个依旧酒气熏天的男人终于会抱着我哭泣了――他的眼泪有什么用,现在对着我赞美母亲的好品格又有什么用?
母亲已经是一个垂死者了!
我第一次冷漠地打断他,用不能违背的坚定震慑住他:
现在我只想和母亲呆在一起,任何人都不要打搅!
母亲,我的母亲――
她盯着我的来处,眼里满是绝望和恐惧。直到我走到她面前,她看清跪在窗边的我,才恢复慈爱和安详。
我开始捧起她的手用祈祷般的语气低声说话。
我跟她讲我在维也纳的见闻――我会成为有名望的音乐家,莫扎特说我有前途,他让我捎来一句问候。
母亲的眼里仿佛含着幸福,她说,我知道的。
然后,她的眼神变成一种我无法表诉的叮嘱――
“弟弟妹妹!”
这是母亲的最后一句话。
她的手从我的掌心滑落,不再呼吸,不再微笑,抛下我,去往天国。
我在母亲的遗言里吗?
好像不在的,好像又和我有关。
母亲是爱我的吗?
是爱的,毕竟曾经她会抱着我,父亲的踢打会落在她身上,而我不会受伤――
但自从有了弟弟妹妹,母亲的爱似乎和我无关。她总是要照顾最小的,她的爱没办法分给那么多人。
父亲不可靠。
母亲置死都不能不挂念她幼小的孩子――她只能拜托我,因为我是最大的那个,最可靠的那个。
但她似乎忘了,就算我是最大的,我也是个孩子。
现在,我要撑起一个家。
父亲把母亲的遗物换钱去喝酒,而我在莱茵巷尾找到了烂醉的他。两个弟弟不服管教,完全是两个野孩子。最小的妹妹一岁多,只会呱呱大哭要人照顾……
这是一堆烂摊子。
是路德维希・贝多芬的责任。
心脏很痛,活着好累。
我原本以为,伊秋留下的那封信,是在等着我长大……而现在,母亲的离去,是逼着我成人。
强硬的卡放给父亲的资金,把弟弟们送去做学徒不再让他们浑浑度日,找一个保姆照顾妹妹操持家务……
昨晚这一切,我终于能好好一个人品尝是去母亲的痛苦了。
布洛宁一家来看望我,资助我去维也纳的爵士也捎来了问候,威格勒医生叮嘱我不要沉浸在悲痛里……
他们叫不醒一具尸体的。
我活着,却是尸体。
直到一双手臂环住我。
我的眼泪终于能流下来了。
“路易斯,你还需要守护神吗?”
我听到伊秋这样问我,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流进我的心里。
眼泪是热的,她是热的――
一点一点,我慢慢变暖了。
“别离开我。”
“永远不会。”
第38章 Op.38
【黑匣子】
・1792・
『第二次的「我爱你」。』
九月的第二周, 我第二次来到维也纳。
和伊秋一起。
这里和我曾记得记忆似乎并无多少区别,还是那样的热闹。
只是这里不再有莫扎特――天才的音乐大师陨落在此,落幕的方式令人唏嘘。
我在波恩收到这个消息时, 母亲已经故去四年了。即使我已经从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走出来,顿时觉得天幕昏暗无光, 久久不能平复。
再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了, 莫扎特的歌剧已经到了极致!
上帝总是这样, 赐予人间美好后又迫不及待地收回。
失去了莫扎特的音乐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的音乐之路又要通向何方呢?
我迷茫了。
但我有守护神为我指引方向。
“如果不知道要去想哪里,就把所有的音符都写出来。总有一天,你审阅日月更迭留下的手稿时,那些旋律会给你答案。”
是的, 伊秋永远相信我。
――正如我永远信任她。
音乐是引发我们创新的美酒。
而我我终将成为酒神, 为人们调制华美佳酿,让他们品尝陶醉。
时隔五年……
维也纳, 你好啊。
……
在来维也纳之前, 我的钢琴在波恩所向无敌――别提伊秋,她根本无心在此――好吧,如果她想要比试一下的话,我不介意和她一起站在那个位置上。
但在维也纳, 波恩的一切都不作数了。
这里有多少职业钢琴家和业余的学员呢?我不想去统计, 去数数――数字令我头痛。
但我知道,失去了莫扎特的维也纳, 并非不可挑战的。
当我告诉伊秋我的计划时,她震惊的样子令我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说出类似“你疯了”“这不可能”的话。
我忘了,她总是给我惊喜――毕竟她是那么了解我。
伊秋在震惊之后, 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了声“加油, 我去准备给你买花”。
我的计划确实很疯狂:我要登台演奏, 通过钢琴角逐,把那些维也纳钢琴家们从顶级的位置上拽下来!
――我有听到伊秋小声的嘀咕。她说:“怪不得小李子会把你尊敬得不行,感情是一类人。”
嘘,现在我要做的是先用钢琴征服维也纳。这个“小李子”,就等我日后再把他揪出来吧。
……
伊秋说,我一旦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世间所有的樊笼都困不住我。我的灵魂和个性是自由的,它只会去向明亮广袤的天上,愉悦欢快地遨游。
莫扎特先生在初见我时就说我会震惊世界,那么我震惊维也纳也就和理所应当差不多。
对习惯莫扎特清晰明朗、活泼睿智风格的维也纳观众来说,我的演奏就是他们未曾体会过得色彩斑斓了。
我喜欢激情四射的力度,通过使用踏板加上和弦严谨的连奏,创造一种富有生机的恢宏磅礴。尤其在我即兴的时候,往往最后的结果是听众的感情被引爆,不禁热泪涟涟。
有些对手说魔鬼就藏在我身上,有些对手还没等我上台就丢盔弃甲地逃离,还有些对手确实继承了莫扎特的演奏衣钵……
并不重要。
因为胜利的人,是我。
维也纳。
这次我没有倚靠别人,只是用我自己的双手演奏,我已能在此立足。
我仿佛回到了单纯的孩提时代,变成那只无忧无虑的,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狮子。
一场比赛一枝花,这些天下来,伊秋送我的花我能堆满整个客厅的沙发。
我像一个国王,维也纳是被我征服的领土――自食其力,赢得尊崇,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妙的了。
如果有,那就是把这一切都先给伊秋。
告诉她:我很爱很爱她。
……
第二次告白,我特意学了歌剧里给国王加冕的姿势,把并不存在的王冠捧在手上,只等着她说好。
伊秋笑得直不起腰,问我是什么给了我勇气让我飘到天上。
她还说我如果精力旺盛,可以考虑收个徒弟。
我的剧本又一次变成脱缰的野马。我这是又被拒绝了?
第一次,我拿到皇家管风琴师职位时,年少的冲动让我觉得我可以;第二次,明明我已经征服了维也纳,已经长大的我凭什么还不可以啊?
好气,好气!
我抱着伊秋不撒手,却不和她说一句话。
“这点荣耀就让你自满了吗?路易斯,你应该看到更远的地方――你的音乐不止在此,你有更广阔的天地。
“我想看你去那里。
“我会陪你一起去那里。”
我喜欢的人总是那么理智。
我能感觉到她是爱我的,却一直克制着。
伊秋落在我额间的吻,颤抖而温柔。
我说不出懈怠的话。
好吧,好吧。
等我走到“那个位置”,就再告第三次白吧。
反正伊秋跑不了。
――这次,就再用橘子糖抵债吧。
*
・1795・
『要我跳舞?初非让上帝来给我施咒!』
-
伊秋总打趣我,说我的抄谱员是世界上最辛苦的职业。
我问她为什么,她就对我翻起了白眼,窝在躺椅上一副累坏了的样子。
“瞧瞧我呀,路易斯――
“我不仅要从你‘奔放’的手稿里确认正确的音符,还要帮你维持‘外交’……我现在看到羽毛笔就想吐。
还有时不时要陪你四手联弹,客串你的翻谱员,形象顾问,我甚至还学会了给钢琴调音――我甚至想雇个调音师住在家里。
安东尼・哈雷惨吗?明明我惨多了!”
我摸摸鼻子,有点心虚。
安东尼是我刚结交的一个作曲家。上次他帮我翻谱的时候,我的钢琴断弦了。他帮我修理的时候我执意要演奏完乐谱。
结束后,他找我抱怨自己忙成了陀螺――又要调弦,又要理琴锤,还要翻乐谱。
我以为这是个笑话,属于熟悉的好友间的笑话。他们总说我不善交际,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有些不顾别人的感受。
确实是这样,我无法反驳。
所以,对于伊秋的不离不弃,我一直感恩万分。
――就是不知她现在提起,是否有别的意思。
我有些紧张,不敢说话,只是注视着她。
伊秋很自然地用手指绕着垂下的发尾,一边对我微笑。
“路易斯,休息一天吧。我们去跳舞放松怎么样?”
平底惊雷。
吓得我头发都快竖起来了。
“想都别想!绝不!”
“为什么,这可是维也纳――你不是接了在格罗塞尔举行的年度慈善舞会的舞曲创作委托吗?”
哈,维也纳,这里简直就是舞曲的天堂,没什么比舞曲在这更流行的了。
舞场和舞厅几乎无处不在,咖啡厅、酒馆,只要有音乐,谁都能溜进舞池,搭个手跳上一两段――有时候还会带上面具,故作矜持地遮掩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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