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欣喜的呼唤声钻进贝多芬的耳朵,他正要回应大师,却被那个可在心里的名字扼住了发声。
他震惊着驻足,而后猛地转身抬头。莫扎特正拉着少女的手腕,欢欢喜喜地向他跑过来。
是她的身形。
是她的容颜。
是她的眼睛。
“沃尔夫冈……”
他听见她小声呢喃着呼唤另一个人的名字,气息是许久不曾听闻的温润柔和。
是她的声音。
伊秋。
贝多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血液中的氧气逐渐稀薄。
他有些措手不及的晕眩。虽然有预感维也纳可能会有一幕期待已久的重逢,但他从未想过实在这里。
哈,莫扎特,伊秋。
他盯着她腕间另一个人的手,眸中染上丝丝血红。
“伊秋秋,你听他的演奏,快说,和那个‘在你心里独一无二的声音’比,是不是更优秀?”
少女没有回答莫扎特兴致勃勃的追问,她那双含着水般的眼睛,只倒映着黑发青年的影子。
“路易斯……”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来自灵魂的震颤。贝多芬背在身后的手,指甲狠狠地戳着掌心,钝痛才能给他带来清明。
他想过很多次她再次呼唤自己的名字,那时候他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紧紧以拥抱回应她,不再让她逃开一分一厘。
今日,他只觉得那些期待的美好不愧是幻想,只有真实的遇见,才能知道真正的心情。
欣喜。
不忿。
安宁。
愤怒。
他分不清是什么阻拦了他亿万次相同的演练。
莫扎特在俩人见来回跳动视线,突然后知后觉:“嗯,‘路易斯’?伊秋,你和他认识啊?波恩……难不成你们不止认识?”
少女刚要说话,就被贝多芬不带情感的声音打断。
“不值一提的……‘过客’罢了。”
他嘲讽着自己。
再看到她震惊的眼神里流出那么一丝受伤时,钝痛的心里又多了一丝畅快和欢喜。
第35章 Op.35
・30・又远又近的距离
“过客”而已。
伊秋耳中顿时出现一阵尖利的鸣响。
这个刺耳的词汇深深扎紧她胸口, 好似一株无比贪婪植株的根,将她温热的血液和情感蛮横地夺取,令她如坠冰窖, 空洞失魂。
过客的意思是……所有的曾经都是过往云烟,交付的情感在分属两地时便慢慢消散?
是指, 你是过去, 而我的未来, 不必再有牵连?
伊秋不敢再细想,每一次在心头闪过的解读都令她狼狈不已。
她甚至不能再与越发成熟的少年对望,那双没有感情的灰眸,仿佛就是对猜想的宣判。
曾经贝多芬总说他不善言辞, 而今他只用一个词汇, 就能令一颗心进入凛冬。
是她的错。
伊秋紧抿嘴唇,裙侧在指尖烙下一团难以抚平的皱褶。
离开波恩的决定是她做的, 拒绝一个少年并不成熟的示爱也是她做的。
不论她是出于不愿让她俩的关系出现间隙的原因, 亦或是在道德上不愿让接受一份年轻的冲动――那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应该在真正成年,分清爱情与依赖后,再去追寻一份无悔的情感……
伊秋知道, 就算她确信当时的举措是理智的, 她的小狮子还是受伤了。
不,他可能不再想和我扯上关系――甚至, 我可能连叫他“路易斯”的资格都没了。
伊秋努力压抑胸腔里的悲痛,不让自己在这哭出来。
*
莫扎特的视线再一次化作连音线,将这两只像是隔着好几个空白小节的人形音符连接起来。
伊秋和贝多芬, 不用他板着脸耳提面命般刨根究底了――就看看他屋子里这片分外凝重的空气, 音乐大师根本不需猜, 就知道这对男女间可定有成千上万个音符编奏的故事。
他的房子是无辜的!
如他这般不受束缚的人,最讨厌的就是死气腾腾的地儿。
莫扎特不快地努着嘴,见俩人依旧不说话,随即干脆撤出个假笑来。
哈,“过客”,有这样形容珍视的人吗?
一个装冷淡,明明眼睛都贴在对方脸上挪不动;另一个装坚强,明明想看得很却故意偏转目光……
呵,年轻人,是欺负他没年轻过吗?
他跟名媛贵女们扯黄段子的时候,这两只还不知道在那玩泥巴呢。
莫扎特不禁对着天花板翻起白眼来,这两个混蛋是想把他的家都用休止符装满吗?
他干脆地退到伊秋身后,双手就那么轻轻一推,女孩子和男孩子间多余的空白小节就被他一挥手抹去了。
满意地看着伊秋惊恐着踉跄向前倒下,贝多芬慌忙伸出右臂给她做支撑,少男少女近距离对视的画面终于愉悦到了莫扎特。
他欢快而无辜地鼓起掌来,然后嘴角抽搐地目睹连个人迅速分开一个琴凳的距离,环顾四周当雕像。
真令人牙疼。
现在的男孩女孩都这么不坦率的吗?这个世界没救了!
莫扎特一边无奈地腹诽,一边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说道:“嘻,就算是‘过客’,也是曾经造访过彼此世界的人――好了,你们肯定认识――那就没啥问题了,我亲爱的秋秋,带着我们可爱的波恩少年好好逛逛维也纳吧。”
满意地看着带着震惊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莫扎特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补充:“秋秋,你知道的,我的新歌剧还没写完,实在分不开身――少年,你想听我的课就来吧,秋秋会告诉你什么时候合适拜访我。”
莫扎特调皮冲着他们眨眼睛,手指指向大门,一脸和善:“现在,你们可以像弹快速琶音一样离开了――看着我干嘛,走啊,本大师要忙啦!”
把两只鹌鹑扫地出门,莫扎特欢快地在大厅蹦跳着,甚至旋转着舞起单人华尔兹来。
――呼,痛快。
*
外面不比室内,吵杂的人声冲进耳朵,和大师的屋子是两个世界。
莫扎特一定在冲她发小脾气,可能是因为她对波恩的精力缄口不言,可能是因为身边这个人……
被扫地出门的伊秋顿时有点头疼。明明以前不分彼此,但现在,她不知该如何跟贝多芬相处了。
尤其是被他单方面排斥在外。
但一个排斥她的人,会在她被人捉弄快摔倒的时候,对她伸出手臂吗?
伊秋的心间突然射进一道阳光。
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
她偷偷瞄着贝多芬。
他个字长高了,卷曲的黑发变长盘踞在头顶,眉宇的烟严肃加上灰眸里的冷淡,唇线抿得严丝合缝,明明是少年,朝气一点没见,反倒客串教导主任绝对能吓到一干年幼学子。
明明就站在他身边,却感觉离他好远。
这只狮子绝对在不高兴――从小到大都这样,臭脾气也不见改。
伊秋刚要说点什么,在碰上贝多芬冷漠的眼神后,又将那些亲近的话咽了回去。
是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已经不像从前了。
“喂,请问这位小姐,我是来给尊敬的莫扎特先生做门庭雕像的吗?您想让我在陌生的维也纳街头,站上几个钟头呢?”
“路、路易斯,请不要这样说话……”
贝多芬率先开口,明明语气平平的调子,却化作句句讥讽刺进伊秋心里。
许久未见他浑身是刺的样子,她有些招架不住。
“是‘路德维希’,小姐,我跟你之间可不像你跟莫扎特先生一样,他可以叫你‘秋秋’,我们可不行――情原谅,我一个波恩人可受不了这样的待遇。”
“……”
贝多芬迅速指出她的错误,阳光下的他一边懒洋洋地做着解释,像极了一只抬起前爪躺在草原上的雄狮,随时都能刺出缩在肉垫里的锋锐。
伊秋有些失语,她突然觉得有些荒谬。见到故人的喜悦一点点被他消磨掉,以至于那些无从倾诉的委屈,隐隐向气愤转变。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从不念及旧情,从见面起就这样拿她当敌人看待。
就算、就算她给他带来过伤痛――好吧,姓贝多芬的少年从小就记仇,真不像见她她躲开还不成吗?
“那么,尊敬的‘路德维希’先生,”伊秋故意把他的全名咬字极众,“想必您从波恩至此,一路舟车劳顿需要休息。我看逛维也纳的事咱们不急,您什么时候有空闲了,给我个口信,您喜欢什么样的导游,我一定决不坏您兴致!”
那只卧在草丛里的狮子懵懵地抬起头,他的猎物正专注于冲他嚷嚷,忽视领了他一闪而过的错愕。
“地址,您应该不回把您住的地方弄丢了吧?”伊秋努力对他勾起一抹假笑,“我给您叫上一辆马车送您回去?您应该不曾有要我互送您一路回去的想法吧?”
伊秋自知今日绝不是和贝多芬叙旧的好时候。先让他自己发发脾气,等他自己想通了,后面才好办。
她总不能把他绑在椅子上,拿条马鞭逼人和她好好说话吧。
一张写着旅馆地址的纸条被乖乖递到面前。伊秋刚想转身去叫马车,却被人拉住衣袖。
她一停下,贝多芬就松开了她。
风吹起少年卷曲的黑发,将他的话也吹柔了几分。
“不必叫马车,我先谢谢小姐您对我的关照了――我选后者,毕竟莫扎特先生指名您要带我逛逛维也纳,您和我走一遭,今天也好向他交差不是吗?”
*
伊秋觉得自己是疯了才答应和贝多芬一起走回去。
明明她早就知道乱发脾气的狮子先生有多烦人,明明把他送走就能一劳永逸,她为什么要想不通自讨苦吃呢?
看看,这个混蛋不是说她是“过客”,为什么不是嫌她走太快就是嫌她离太远?说什么不走慢走近点,和他走失了怎么办――哈,这么大个人走失了不会自己问路回去吗?
好好好,狮子要顺毛摸,她闭嘴乖乖当引路人好了。然后他又不咸不淡地指责她陪逛就是这样敷衍的,好歹要给他介绍一下维也纳的风土人情――她又不是维也纳人,更不是导游,难不成跟这个人走一路,还要把周围的历史文化倒背如流才行?
伊秋一点都不想看到贝多芬了,她情愿他就在她记忆里是那个她喜欢的样子,而不是现在这样,仗着她的喜欢,就随意欺负她的少年。
喜欢……她还喜欢他吗?
是喜欢的――尽管不知道胡乱说了些什么,就算只是介绍着路边商贩货架上兜售的货物,他也是在听着的。
她知道,从和他一起走上这条路时,这就是她一直期待的场景。
那他……还喜欢她吗?
不知道――似乎没有答案会更好。
伊秋停止脑中的思绪,嗓子有些快冒烟了。
她来维也纳这么久,今天一天的话,快要赶上过去的全部。
路快走完,旅馆就在前方拐角不远。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少年又摆出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了――仿佛前面那短暂的春暖花开,都是她的错觉。
伊秋有些难过。
她无意间扫到一家小摊,不禁停下脚步。
“怎么,小姐您走这两步就累了吗?还是说您根本不愿送我到门口?”
属于贝多芬的冷风又开始刮过,伊秋无暇顾及他,指向顺着自己的心去那个小摊边。
尽管贝多芬神色不耐,伊秋还是告知去买点东西。
等她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他一个人环着手臂盯着旅馆出神。
最后的一小段路寂寞无声。
到达终点,贝多芬径直走向旅馆,根本无意理解性告别。
“等一下,路易斯……不,路德维希。”
他停下,面无表情地转身。
她走上前,递给她一个小纸包。
“什么东西?”
“一颗橘子糖,刚刚看到就去买的……”
他盯着她展开纸袋,露出金色的甜蜜的晶莹。
眸光流转。
“我记得,你小时候可喜欢橘子糖了――”
“所以,你还把我当孩子哄吗?”
他逼近她,嗤笑着打断她的话。
“你觉得,就这一颗橘子糖,够吗?”
她哑口,自知是她想岔了。
“对不起……”
橘子糖没有人接,她一点一点地将纸袋收拢。仿佛只要专注手上的事,就不用在意他再一次冷漠转身。
“至少要三四颗,才够啊。”
伊秋抬头,贝多芬的身影刚好消失在玄关。
而那句话,像极了她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不太准时,不过会努力更新的。
第36章 Op.36
・31・不会跑掉的橘子糖
“至少要三四颗, 才够啊。”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不停在伊秋脑海里盘旋。
她不断想起贝多芬的脸,一次次确认他眼睛里的淡漠, 还有他自见面起就由内而外散发的抗拒。
然后,再和在维也纳街道上同行时那一小段温情, 一起混杂成了一道是非题。
是错觉吗?
是真实吗?
或许是因为心中存着期待, 某些念头自升起就不愿被熄灭。
伊秋越发分不清。
她一夜辗转难眠, 等到回过神来,窗外早已天色大白。而她,景不知何时拾缀好了自己,顶着眼底淡淡的乌青, 置身站在昨日和贝多芬一起漫步过的街道上。
走贩和行人的喧闹, 维也纳市井的清晨。
贝多芬下榻的旅馆,就在前方。
尤其当她宛若指引般跑到昨日卖糖的小贩那, 鬼使神差地包下他货架上一大半橘子糖, 怀中传来的沉甸甸的金色香甜的重量时,伊秋觉得自己一定疯了。
就为一句不明不白的话,她记了一夜不说,还一大早就跑过来买糖, 连送不送得出去都难说。
“所以, 你还把我当孩子哄吗?”
不知怎地,昨日贝多芬那句咄咄逼人的话又在伊秋耳边炸响。
她想起他眼中锋锐的神采, 记起他嘴角扬起的嘲弄,身子不禁一僵。
纸袋里,橘子糖的清甜气息竟染上些许苦涩。
伊秋盯着金黄的糖衣, 越发觉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一颗糖能被波恩的狮子讥讽着是哄孩子的行为――想想她当初逃离波恩的理由, 就是唯恐贝多芬年幼会做出令他后悔的决定。
就算那句“三四颗才够”的话不是幻听, 也会被绝对在生气的那个人有当做“不成熟的讨好”瞧都不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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