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惗示意邓惑先挑,换了个地方跟妈妈聊天。
今夜很静,星星像天上的雪。
“当时还不认识。”他解释说:“照片是艺考老师随便塞的,说这女生勤奋用功,让我多向她学习。”
“哦,艺考老师还喜欢给人塞照片呢?”纪母终于想起来一点什么。
都过去十年了,时间真快。
“难怪你前头都没把高考当回事,后头突然天天在家背书拉片,老电影看个没完。”
他爸心心念念让儿子出国读个工商管理,也跟姐姐一样继承家业,听见电影的声儿还偷偷在卧室抹眼泪,她还得背地里拦着哄着。
“后来你考多少来着?”
她就记得那年陪儿子上这个课那个课,临了数学没及格。
150分的数学卷子,勉为其难考了个88分,差两分及格。
纪惗:“我专业分全校第一,比她高十分。”
“她文化课比我高二十。”
纪母慢吞吞地又哦一声。
“你从小演戏,就高十分啊。”
纪惗说:“因为我在控分,太高了怕她不高兴。”
纪母:“嘴硬好玩儿么?”
纪惗:“没事我挂电话了。”
再回正厅时,邓惑挑好了一款。
“很古典,就这个吧。”
经理面露难色:“抱歉小姐,这款要赶工期,交成品得半年以后了。”
“我手上这个呢?”
保险公司那哥们眉毛一跳。
经理也瞧见了,实话实说:“您拿着的是人工钻石,火彩确实也不错。”
反正是形婚,邓惑也没当回事。
见纪惗回来了,她说:“随便拿一对吧,都挺好看。”
似乎是错觉。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感觉室温冷了点。
管家站在角落里一瞅,某人又跟漫画小人似的,不声不响心碎上了。
管家决定拯救老板的少女心,稍微引导一下。
“小姐,您喜欢哪个颜色呢?”
邓惑在看手机,姜翘给她发了两个搞笑猫猫视频。
她没开声音,随口道:“也不重要。”
有些人表面还是笑意浅浅,其实已经碎得像小卖部乱铲的刨冰。
管家:完了,这怎么哄。
邓惑嗅出来这气氛不对劲。
她关掉手机,环视一周。
工作人员都在礼貌微笑,纪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她转头盯向纪惗。
后者和和气气:“今天累了的话,改天再选吧。”
邓惑已经随手拿起一只黄钻婚戒。
“我来求个婚吧。”
纪惗面露诧异,其他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她坐在他的面前,没有单膝跪地,仅是握起他的一只手。
“纪先生。”
邓惑平静开口。
“我确实不是很浪漫的人。以前在家里时,除夕夜我也是一边吃饭一边看剧本,惹得我妈很不高兴。”
“婚礼的许多繁琐流程,可能对我来说并不比工作要紧,一直以来也没有你上心。”
“其实你的人生还有很长,也足够活很久。”
“作为你的妻子,希望我能弥补你生活里的一些缺憾,感受到圆满和快乐。”
她说话时,因为微微仰头看他,金发蜿蜒垂落,脖颈细白修长。
就像是繁星坠落,化作世间难以复刻的美。
演员级的声音澄净专注,每一个字都能共鸣振荡,让每个人的心砰砰直跳。
“纪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深望着她,像在做一场清醒梦。
苦涩甘甜肆意交缠,压在喉下,抵于心口。
哪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我愿意。”
第14章 礼物
经理一时间有点泪目,揉眼睛道:“小姐您眼光真好,选的是FVY顶级艳彩黄钻。”
戒指色浓彩亮,细碎小钻点缀如月桂叶,绽放着温柔的静谧。
邓惑把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刚才求婚时,所有人都在看着,窗外枫木扶疏,月光如水。
她的语速比平日要快,说到最后时,尾音有些颤。
我也没有那么淡定。她心想。
设计总监恭维道:“这款的寓意特别合适。以真挚,点亮你我的永恒。”
邓惑轻咳。
她发觉自己还双手握着他的右手,指尖虚搭在戒托一侧,没有立刻松开。
“你喜欢吗?”
纪惗特别想说你对我认真的样子特别可爱。
他还想说,老婆我们以后就要一起戴这个戒指了,我以后能不能没事去媒体面前晃一下我的爪子。
虽然每对夫妻都有戒指,可她给他挑的就是最独一无二的,全世界最好都花三分钟好好看看,看完写读后感。
男人忍了一会儿,很高冷地说:“买单。”
邓惑的手机响起来。
她表示歉意,去侧厅接电话。
“康导?”
康杜很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的,”邓惑开玩笑道:“不是我角色被抢就行。”
电话那头好几秒没回话。
“康导,您别大喘气儿。”
邓惑习惯性咬了下指节,在刺痛感里等待后文。
现在跻身一线流量,再被抢说不过去。
“哪能啊,”康杜狠抽一口烟,心烦意乱:“男二出了点问题,在重新找人救场。”
“费迢?”邓惑皱眉:“您说。”
“费迢他开天窗了。”导演恼火道:“我也是服了,下个月就开机,跟我玩这个。”
邓惑大致能猜到原因。
即将合作的电视剧叫《相见欢》,取自词牌,听着还算风雅。
其实原著来自网文,真名为《将门弃妇:病娇心上红月光》。
颜月绫本是将门正妻,前世隐忍诸多。
丈夫宠妾灭妻,婆家百般嘲弄。
年少的相知相许均是辜负,她最终死于落水,儿女也沦为新妇的垫脚石。
重生归来,她早早提出和离,转日竟被新贵国师提亲。
后者桀骜不驯,通阴阳晓八卦,看似不识风月。
两人在幡然悔悟的前夫面前扮起欢喜冤家,但情动不由人,夫妇终是假戏真做。
直到最后,她才知道从前是他以命折祈,在神灵前求她回魂。
恋念久不厌,终是相见欢。
这名很土,剧情也狗血,但很多读者就吃这一套,在虹光女频里,这篇直接卖到了金榜第一。
火龙果影视年度评级里,这个资源被评为A,还没有到S。
宸姐当时挑来挑去,对《相见欢》的本子不算满意。
“虐来虐去,演得也费劲,我觉着没有爆相。”
“要不看看别的都市爱情剧,其他平台也有不少好本子。”
她看完全文才说话。
“就这个。”
今晚消息突然,剧里的渣男前夫跑了,还挺符合人设。
康导都没打算装一下,说话酸溜溜。
“先前我就听见风声,说费迢跑去美国试镜,想去演人家好莱坞的什么男四。”
“祝他成功呗,万一拿个奥斯卡呢。”
邓惑直言:“都不是一个文化圈的,做他的梦。”
康导听得很爽:“我就喜欢跟敞亮人聊天。”
“话又说回来了,”康导说:“这片子男二之前好几个人选,你也看过照片。”
本子太俗确有争议,但导演硬实力没话说。
邓惑选这部剧的原因之一,就在于康导拍摄手法老练又细腻,颇有朽木生花的本事。
哪怕费迢违约跑路了,肯来演男二的也一抓一大把。
老头嘿嘿一笑。
“你要不要邀请下你老公?”
“反正也没空度蜜月,你两来我剧组上班,还能多黏糊会儿!”
邓惑还没适应自己已婚的身份。
她第一反应有点茫然。
我有老公?
噢,纪惗。
邓惑轻叹:“康导,您让人家演男二,这不是降咖了吗。”
“我媳妇儿也埋怨我,说哪有让新婚小夫妻上来演离婚怨偶的,真不会做人。”
康杜琢磨半天,又说:“邓惑,这本子虽然内核俗,但确实好,对吧。”
邓惑应声。
很多片段的内里情绪浓烈又真实,是打动读者的本因。
表面虽然庸俗肤浅,深处能让观者触动,笑中带泪,这才进一步促成了她的选择。
“演主角不一定是赢。”康杜认真起来:“你给我老康一个面子,把剧本给他看看,万一呢。”
“行。”
邓惑挂断电话,一个人站了一会儿,又觉得侥幸。
还好那人跑路了。
费迢的戏她看过,说实话,演她前夫都次了点。
那奶油小生的五官动过好几次,对外嘴硬,说是只箍了下牙,十八年前在幼儿园就帅成流川枫。
虽然平面效果能有好些破圈神图,演起戏来就费劲,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线雕假体都在拖后腿。
剧能不能爆是人定的,不是平台定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快步走回正庭。
现场已恢复原样,方才那些人像是从未来过。
邓惑走向纪惗,语气平快。
“跟你说个事儿。”
纪惗还在端详戒指,见她这副模样,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不许你撤回求婚。
后悔也不行。
邓惑临场有点不好开口,感觉怎么说都有点功利。
她其实不是功利的人,她不希望他听了以后不舒服。
“我有个新婚礼物,你可以考虑一下。”
邓惑让助理取来剧本,把前因后果讲出。
不知怎么的,她说完以后,隐约觉得纪惗变放松了,刚才好像有点紧张。
他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紧张。
“我先看下剧本。”纪惗接过本子。
“本子其实挺出彩的,就怕你行程不方便,”邓惑垂眸道:“确实很突然,不好意思。”
助理阿土开口道:“今年下半年都没什么行程了。”
“老板他本来想搞个遗愿清单。”
邓惑扶额失笑。
来演戏正好,也省得虚度人生。
她又说:“还有个问题,你能演我的渣男前夫吗。”
纪惗:“也是个挑战。”
看了接近一个小时的剧本,青年认真答应。
康杜一听见这好消息,喜不自胜,当即说婚礼上咱得好好喝几杯。
两人的确投缘,就着剧本聊了很久。
邓惑在旁边静静地听,回忆她之后和纪惗的对手戏。
男二的戏份是狂妄又自傲的将军,面对和离书都只有一声冷笑,视为她一意叛离。
她很难把这个角色和纪惗联系起来,但觉得他会演好。
将军很有匪气,爱喝烈酒爱看美人。
他爱一个人就掏心掏肺,恨一个人能亲手捏碎喉咙。
整部电视剧里,他的人物弧光很完整。
得胜凯旋时,他醉邀天子,玩世不恭。
濒临灭门时,又哀惨到尘埃里,仿佛丧家犬。
邓惑思绪一跳,本来还在想两男一女的感情纠葛,重新反思女主的魅力在哪。
原著专注于苏男主,把前夫哥和新男主都写得血肉丰满。
女主除了漂亮聪慧之外,生活朴素简单,没什么记忆点。
纪惗笑着同导演道谢,挂断电话。
他本要说什么,看见她时安静下来。
邓惑在剧本旁专心写着标注。
她全神贯注时,有一种不自知的理性美。
此刻很像下雪的那一晚。
他在阶梯教室东边,听着特邀教授关于艺考的长篇大论,目光跨越十几个人,看她低着头专心写字。
少女的马尾垂在颈侧,偶尔一晃。
她沉浸其中,哪怕现场人声喧闹,手机铃声乱响。
照片里的人第一次变得真实。
少年时的纪惗大致看了一会儿,偏开了头。
他顺路过来听讲座,刚好看一眼棘手的竞争者。
不过如此。
今晚这一次,他们很近。
近到可以看见蝶翼般的长睫,蔷薇色的唇。
邓惑又写几笔,决定从朴素感着手,放大女主的坚韧。
这年头坚韧款的女主不吃香。
大家喜欢看轻松的人设,纤弱可爱小白兔,妩媚风情狐狸精。
但坚韧并不是苦大仇深的代名词。
它可以轻快又明亮,让旁观者目睹时不由自主地去喜欢。
角色这么素,也有独一无二的光。
她存心要把这块璞玉雕成激光镭射灯,最好照得全国人民大晚上睡不着觉。
邓惑抬起头,察觉到纪惗在等她。
“聊完了?”
“嗯。”纪惗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示意助理收好笔记,轻快答应。
青年引她穿过回廊,前往另一处庭宅。
“先前我也准备了新婚礼物。”
“这么客气?”
他拉开门,她看见了礼物。
邓惑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有少女心。
比方说现在,她看着礼物半晌说不出话,心在暗地里砰砰开花。
这儿是观景喝茶的雅室,先前参观时邓惑见过一次,心道自己这么个懒得动笔的人,都被这氛围引得很想焚香练字。
木色十字玻璃窗分隔出长台矮阶。
长台之下老枫交错,圆石小径上苔藓嫩绿。
矮阶之上内室侘寂,杏花疏影里白沙如海。
现在多了一架木色三角钢琴,真钢琴。
亲妈当时图省钱给家里选了真钢琴,她意见不大,觉得选什么都行。
可是不将就的感觉,居然会这么好。
邓惑靠近细看,发现不是业界贯用的施坦威。
她还是像摸命运爱犬一样摸这台琴。
要是什么事物都有灵魂,这钢琴能被摸得原地狗叫几声摇尾巴。
纪惗轻抚琴身的鸢尾雕花,解释说:“意大利的C.BAER钢琴,这架来自1859年,法国皇室弹过。”
“止音器尼毡有些磨损,已经换过了,其他地方都保养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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