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目光交错,又有什么像真的。
多年前扮作夫妻的那一次,她和他熟稔亲昵如旧识,哪怕根本不记得对方的名字。
此时夜幕低垂,他们在大门前送别家人,又变得静默契合。
就好像早已许多次这样,一起挥手告别,一起微笑。
“纪惗。”她鬼使神差地开口。
“我们会不会演得很好?”
他转身向她。
梅花灯笼落下暖光,让淡金卷发更衬得她唇红肤白,美人如画。
艺考那年,他第一次看见邓惑时,路灯也散着这样的晖光。
“我很期待,”纪惗说:“你一直都很好。”
邓惑长松一口气,准备打道回府。
“和预期不太一样,我来的时候还做了一路心理准备。”
纪惗扬眉:“原本觉得会有很多刁难?”
“你也看过豪门剧本,”邓惑说:“常规台词都是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儿子。”
纪惗笑得不行。
原本商量着周四去见女方家人,但广告拍摄的事突然需要加急,她周二便飞去了上海。
接下来连着五天都是高密度行程,每次醒来都会忘记自己在哪。
新剧海报拍摄,综艺通告,杂志采访,专题演出。
睡眠时间跟随行程表被拆分成碎片,让邓惑走路时有些摇晃。
十月十七号,重头戏是新谈下的服装代言拍摄。
邓惑蜷在车里,看着外滩轮渡前游客如织。
她眼底发青,要调整遮瑕的层次。
等会儿还要和化妆师说,腮红位置要偏外一点,方便……
没想完的念头淹没在昏沉睡意里。
再被叫醒时,她后脑勺都有些闷痛。
要工作了。
邓惑提一口气,随助理快步下车。
“刚才好像睡了很久?”
小吕解释:“晚高峰堵车,刚好摄影棚那边说布置要些时间,比预计晚了半个小时。”
她点头,踩着细高跟快步上前。
多亏补了会儿觉,有点精神了。
几人很快上楼,来到摄影间前。
大门紧闭着,里面似乎很安静。
邓惑警觉起来,后退几步。
“小吕,喊保安过来敲门。”
摄影棚一直都是大开着门,又是音响又是鼓风机,从来都是乱糟糟闹哄哄的。
这里头明显有什么等着。
还没等她说完,上个月新来的小助理试探着打开了门。
“诶?”
只见深海般的光影泛开涟漪,红白玫瑰铺开长路。
粼粼生光的水母游鱼漂浮在半空,与气泡一起沉浮游曳,海底星光旋转着散开。
下一刻室内管弦乐团浪漫起奏,无数花瓣从两侧飞散而出。
闻希瑜抱着大束的黑玫瑰,目光依旧明亮又炽热。
“我道歉。”他深呼吸着道出心绪。
“惑惑,我们以前有很多误会。”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
“如果可——”
“停。”邓惑冷漠绕开他,看向乐团众人。
“后面拉大提琴小提琴的,麻烦也停一下。”
乐手们尴尬地停止演奏。
闻希瑜把这小棚子都快打造成网红求婚圣地了,此刻见她脸色更差,勉强赔笑。
“你不喜欢的话,我让他们现在就走。”
“闻先生,你以前帮过我,我也感谢过你好几次。”
邓惑后撤一步,干净利落地退出他亲自构筑的华丽星海。
一门之隔,如同两个世界。
她绝不属于他打造的浪漫爱巢。
“作为礼貌,我可以寄给你我的婚礼请柬,也请你以后永远不要打扰我的任。何。工。作。”
邓惑看向其他工作人员,声音更冷。
“十分钟内,给我换拍摄间,或者我直接通知法务部过来谈违约金。”
说罢转身就走,不给任何缓和余地。
小吕立刻拎着外套跑过去。
“姐!等等我!化妆间在那边!”
闻希瑜喊住另一个助理。
“她一直这样?”
助理点头:“对谁都这样。”
“她平时不泡吧不跟人约会?”
助理摇头。
闻希瑜本来想扔花,见其他工作人员已经在快速下撤布景,更觉得自己多余又狼狈。
“我还能怎么办。”他像在问助理,又像在问自己。
“我能做的都做完了。她像是不会因为任何理由动心。”
为什么那个人可以?
因为有钱?因为肯为她纹身?
助理表示同情。
“哥,估计不行。惑姐是纯事业脑。”
闻希瑜:“……”
邓惑躲进化妆间里,借深呼吸压制情绪。
她已经在克制了,她不能当众发火,影响公开形象。
长时间的睡眠不足让她右手发颤,身体叫嚣着渴求高糖高油食物。
太饿了,太累了。
等会儿还有至少八套衣服要替换着拍照,这五天已经快到连轴转的极限了。
我只在乎我的事业,我只想去更高的地方。
很难吗,真的很难吗。
小吕及时地拿黑咖啡来,等待她一点点喝完恢复状态。
邓惑闭眼片刻,重新翻开手机微信。
闻希瑜早就拉黑了,但微信还有很多未读消息。
她沉默着一条条点开。
[韩新河]:
10.6对不起,看到是你给我颁奖,我太激动了。
10.6很多年前,如果不是你在鼓励我,根本不会有今天。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10.7可以回我电话吗
10.11邓小姐,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
[龙幸]
10.15姐姐!今天摸到毛绒绒的大狗了!你看我和它拍的西装照是不是很帅!
10.16还不理我呀。想你qwq
10.16姐姐大人——教我说台词好不好——
10.17最近是不是很忙呀,记得好好吃饭哦。
10.17好想和你约会
……
[沈鹤书]
9.31拍到了萤火虫[照片]
10.7今天去欧洲参加物理学术峰会,有位捷克的教授很喜欢你的电影。
10.17我也在上海,看到你的微博了。
10.17一起吃饭吗,我随时有空。
……
这些还只是她记得名字的人。
邓惑放下手机,不声不响地又灌了半杯黑咖啡。
小吕帮忙轻轻按着太阳穴。
“姐,今天是品牌方的责任,你要是不想拍,我们现在就走。”
邓惑示意化妆师补上腮红。
“棚子安排好了吗。”
“摄影总监已经在门外等着道歉了,他特别不好意思。”
邓惑示意助理先去应付总监,自己走向化妆间外的天台。
很多模特都喜欢躲在这里抽烟,以至于栏杆叠印着许多伤疤般的烙痕。
她伸手掠过秋夜的长风,短暂放空片刻。
然后给纪惗打了电话。
“方便吗。”
“嗯。”
“我们尽快带上证件去登记吧,爸妈那边我会解释,就说是公司安排。”
邓惑望着光影明灭的夜景,内心已经静了下来。
“婚戒随便挑一对就行。”
她不在乎。
电话的另一端,几十秒里都没有回音。
邓惑意识到邀请的唐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也不急,明天的飞机票可能订不上,”邓惑拢好被吹散的长发,帮对方找好台阶,笑得很商务:“我在上海,还不清楚什么时候回来。”
“我能感受到你的状态。”他突然说。
纪惗仿佛此刻就站在她的肩旁,注视她不肯咽下的所有情绪。
他洞察,内敛,清沉声线让人安心。
“邓惑,你已经觉得,一刻都不想再忍受下去了。”
她沉默片刻,就此承认。
双方公司协议已经签完。
她的人身安全,财产事业,以及她在意的所有事物,在这段契约婚姻里都能得到充分的保护与尊重。
作为回报,她会赠予他足够耀眼的助力,倾力以馈。
“今晚坐我的飞机回来,”纪惗说:“我们明早结婚。”
邓惑遥望夜色里北京的方向。
“明天见。”
再演一次。
哪怕角色是恋爱脑的女人,羞涩又亲昵的妻子。
她可以比真的还真。
第8章 登记
民政局早上八点半开门。
两人在公司摄影棚里碰面,化好淡妆拍红底证件登记照。
摄影师拍惯了杂志封面,难得碰见需求降级,还是想精益求精。
“坐近点!”
“今天是好日子,笑容再幸福灿烂一些——茄子!”
邓惑笑容亲昵,微微向男方侧身,其实很想打哈欠。
纪惗平日都很放松,今天在镜头前反而显得拘束,坐得规矩乖巧。
“搞定!”摄影师哐哐拍好几张,把成片递给他们看。
“特别上镜,气色也好,回头请我吃喜糖啊!”
当事人都不怎么在状态。
从朝悦娱乐开车到民政局要二十分钟,新娘子上车以后眯眼就着,睡得接近入定。
她做梦在背剧本,有几行字被荧光笔压了色,看不清楚。
“惑惑!”
邓惑旋即抬头,习惯性捋好卷发:“什么行程?”
“醒醒,你今天结婚。”宸姐把证件袋递给她,无奈道:“怎么也算人生大事,走心点。”
邓惑戴上口罩鸭舌帽,困得声音有些糯:“姐,我清醒几分钟,马上下来。”
宸姐顺手关了车门:“不着急,今天工作日,没什么人。”
她刚好不放心,先确认下附近有没有狗仔。
小吕立刻递咖啡:“姐!这里!”
邓惑接过抿了两口,一侧头看到纪惗也没有下车。
青年在走神。
他倚着车窗,长睫微垂,掩着情绪。
她察觉到此间的疏离感,反而才接触到今日的第一份真实。
“纪惗,”邓惑再开口时,有些生涩:“你如果觉得不舒服,现在结束还来得及。”
毕竟今天是她在任性。
青年回过神,轻快道:“我也有点困,小事。”
邓惑倾身向前,仔细盯他。
两人距离骤然拉近,纪惗眸光转深,仍在笑着:“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很好闻。
银色山泉,香气清雅高冷,澄澈如阿尔卑斯山的雪泉。
奢侈品里的刻板调配,反而能融进纪惗自身的书卷气里。
黑加仑,苦橙叶,香草,白松香。
她无意识地轻嗅,莫名觉得他比之前还要好看。
“可能是错觉,”邓惑端详了一会儿:“你脸上像是写着‘你欺负人’。”
纪惗:“才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邓惑走了两步,又顿住脚步。
后者笑得风和日丽:“等会一起吃个早饭?”
邓惑:“有事说事。”
“你为什么不开心?”
她和他即将长期合作,有什么都该挑开说。
好像婚姻也就这样。
民政局里,已经有几对小情侣在谈笑着取号排队了。
也有中年夫妇面怀怨怼的相继进门,赶着清早过来离婚。
纪惗看着走向坏结局的那对夫妇,坚强道:“我没事,我一点都不难过。”
邓惑叹了口气,帮他调整歪掉的口罩。
她的指尖泛凉,掠过脸侧时很像羽毛。
他原本有意瞒着,不自觉地说出口。
“……都没跟你正式求婚。”
邓惑诧异:“不是形婚吗?”
纪惗变成包子脸。
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没认出他们是谁。
两人混在小情侣队列里,一起过去取号领表,期间某人小声说出心里所想。
“是形婚,但我们都是人生第一次。”
“没有仪式感会很假,以后媒体问起来,很多事都对不上……”
邓惑把长发挽到耳后,专注填表。
“少拿媒体鬼扯。”
纪惗听话闭嘴。
她看他一眼,心里惊讶。
对外是温润如玉人设的资深演员,其实有一颗少女心?
邓惑填着表格,说:“许愿吧,想要什么仪式环节。”
纪惗瞥向她。
她眨眨眼。
“首先要补一次求婚,”青年认真起来:“婚纱照中西服各拍几套,还有婚礼——”
工作人员从拐角探头出来:“填好表的来这边排队按指纹!”
他们利落填完,走在一对对小情侣的身后。
大厅里有夫妇哭泣争吵,有婴儿咿咿呀呀。
更远处能听见快门咔嚓一声,新婚夫妇笑容灿烂。
邓惑不禁在想,这段契约婚姻会在第几年土崩瓦解。
从通俗意义上讲,她现在竟然有了要共度余生的人。
半个月前,他们甚至还没互加微信。
“记得二维码扫这边!”志愿者分发着科普手册:“做婚检可以预约哈!”
旁侧有中年人第一次结婚,忐忑提问。
“今天的良辰吉时是什么时候啊?”
“嗐,您还信这个?好好过日子,啥时候都是吉时!”
邓惑仍在听纪惗往下说。
她愿意听。
“婚礼可以在教堂,或者城堡。”
“甜品台放黑白巧克力喷泉,旁边要有自助圣代台,还有集章拍照点。”
“至于送给宾客的伴手礼,……”
“不是形婚吗?”她又悄悄问。
未婚夫眼眶微红:“人生的最后三年,我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不过,你工作很忙,我们还是从简吧。”他懂事起来:“小问题,我们在媒体面前随便演一下就好。”
邓惑踌躇几秒。
“不要教堂,我妈信佛。”
青年笑眼盈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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