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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干脆把名字改回去，不辞辛苦，奔波于家乡和北京，终于改掉了那个陈字。
她的籍贯，是一个小小的东北城镇，有煤矿，有工厂。
江为止知道，他们是一样的家庭，孩提时期就尝过的那种苦涩，如出一辙。他们都含着那种惶恐和惊惧，慢慢长大。
他明白她的难过。
他都明白。
因为他和她，都一样。
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别哭，我亲爱的人。
第24章 新年
难忘今宵响起来的时候, 季锋嘴里正塞着个橙子，咬下去，唇齿之间, 尽是酸涩。
季锋呛了一下，手上动作就慢了一些。
就这么个空当儿, 江为止就抢了人头, 冲上去扔了个雷，一波带走。
“季银牌, 你又输咯, 这把你才拿了 6 个人头。”
季锋把橙子咽下去, 又灌了一瓶水，这才不客气地打回去：“你懂不懂什么叫趁人之危，没看见我噎着了么。”
江为止跳起来, 挤到母亲身边, 告状道：“妈，季锋打我！”
江妈懒得理他, 正嗑着瓜子看春晚，一边还对着丈夫道：“咦, 不是说今年有那个谁谁谁吗？咋啦, 节目延到零点后啦？”
“我给你查查啊。”
江爸戴上老花镜，开始举着手机百度。
季锋看见他们这样, 一对夫妻携手走到现在，竟然心中莫名有些感动。
若是父亲如今健在，是否, 她也能像江为止一样性格开朗呢。
然而事实已定, 不可能再有改变。
事实就是，季锋失去了父亲, 成为寄人篱下的小孩，然后一个人去闯世界，就凭自己的冰刀。
她觉得自己还挺像侠客的。
只是人家古代侠客是仗剑走天涯，而她是靠一双冰刀。
不过，就算是侠客，也会有过万家灯火中寂寥的感受吧。
所以她现在沉溺于家庭的温暖也是很正常的。
手边的热茶，杯盏之中，飘摇的绿茶叶。
切好的水果，码好了放在小几上。
她长这么大，竟然第一次完整地看完春晚。虽然无趣，甚至俗套，但是季锋觉得，特别幸福。
难忘今宵，今宵难忘。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感受过年的氛围。小的时候家里实在太穷了，等到大一些，寄人篱下，最讨厌的便是过年，因为更觉得孤独。
北京下了大雪，白茫茫的一片。
季锋和江为止走出首体招待所，回宿舍去。江为止走在前面，季锋踩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
皎洁雪花与皓月，正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
前面的江为止一不小心踩歪，身子一斜，季锋在后面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江为止吓了一跳，就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
隔着厚厚的手套，其实谁也察觉不到对方的体温。他们是队友，是好朋友，从十几岁进国家队就在一起长大的同伴。
可是现在，这一刻，这一分钟，江为止就觉得，牵手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握紧了季锋的手。
刚想说点什么。
季锋却甩了甩手，把他推开：“哎呀，你别拽我，你小脑不发达，等下再摔倒别把我也带倒了。”
“诶亚，到家了！”
季锋蹦蹦跳跳地进了宿舍楼，一边拍掉身上的雪，一边回头和江为止道别。
“新年快乐啊！”
江为止就看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走掉了。
新年快乐。
江为止小声地默念。
第25章 选择
新年快乐。
江为止小声地默念。
他也进了宿舍, 没乘电梯，爬楼梯去了。
一进楼道，就闻见浓浓的烟酒味道。
江为止往上走了几级, 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那儿，脚边全是捏扁的易拉罐, 浓重的酒精味道。
再想不到会是齐择。
齐择听见动静, 看到是他，先是惊了, 却又平静下来。
他疲倦地说：“坐会儿？”
江为止拨开乱七八糟的酒瓶, 在他旁边坐下, 没出声。
他和齐择的关系一向平平，不冷不热。其中有季锋的关系，也有江为止自己的戒备心。齐择这个人, 凉薄。
齐择却似乎很有兴趣跟他聊天。
万家团圆的日子, 他好像很有倾诉欲。
“以前我和季锋会一起过年的。”
可是，现在却不是。
他很早就联络了季锋, 可是一直没有收到答复。直到下午，季锋才回了一句：“不好意思, 我跟江为止在一起打游戏, 没看到信息。我已经和他约好了，抱歉哦。”
气闷的感觉。
可是能怪谁呢。
江为止想换个话题, 就问：“世锦赛准备得怎么样？后天就要开始选拔赛了。”
世锦赛和世界杯不一样，不是只凭教练组就能定下名额的。国家队的队员需要滑两场选拔赛，再根据他们的成绩定下大名单。
不过, 如果没有特别大的意外, 教练的话语权还是很重的。只要成绩不太拉垮，教练说让谁去, 就能让谁去。
男队里，齐择、陈业昂可以稳进大名单，他们俩成绩稳定。陈业昂自不必说，是队里的一哥。而齐择虽然来得晚，却成绩抢眼，已经拿到了一枚男子接力的金牌，还有 1000 米的银牌。这两个人都是主攻 500 米，兼项 1000 米，项目重叠，又性情相近，处事滴水不漏，势均力敌，不过如此。
齐择捏了捏手里的易拉罐，无意识地摩挲，沉默良久，才道：“我会赢的。”
“必须赢。”
江为止敷衍几句，不和这个半醉的人较真儿。
齐择却不依不饶，开始追忆往昔。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凌教练家。”
江为止当然记得，那个桃李满天下的老教练，为人宽厚，却对齐择那样视而不见。
江为止丝毫不怀疑老教练的人品，那是个真正扎根于基层的选材教练，一手挖掘出来了孟橙等世界名将，一把年纪仍然呕心沥血，在东北到处选拔小队员。
站在世界级冰场上的运动员，几乎全部领受过凌教练的恩惠。小队员远离家人，吃不下食堂的大锅菜，凌教练的妻子甚至辞了工作，来照顾他们。
而练短道速滑的孩子，家境大多不好，营养不良时也都是凌教练自己出钱给他们补身体。
这样的人，对齐择那样敌视。
江为止的确很好奇。
可是齐择不说，他也不问。
季锋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江为止很清楚，季锋不会搬弄是非。
没想到今天齐择自己想说。
“我很想跟着凌教练的，真的，我不想走的。”齐择忽然捂住脸，呜咽道，“可是我必须得走，我得出人头地。凌教练手下的弟子太多了，我怎么能出头！”
“我没有办法，真的。”
齐择想起来那个时候，他那么小，踌躇满志。每隔半年，凌教练就会来体校选人。他们那个体校好小，没什么名气，平时上冰条件也差。
每次有人来选拔，齐择都会做梦，梦到自己被挑走，有更好的冰场和更厉害的教练。
可是，被选走的，往往是成绩不如他的人。
齐择想不通，他的绝对速度是最快的，可是，那些教练总是会选走其他人——那些人有什么好的？绝对速度比不上他，就凭借所谓的天赋和灵光一现的滑商？
他看不出来什么天赋。
他只知道，他如果再呆在那个破地方，他真的是要疯了。
齐择慢慢成为了师兄，有很多师弟师妹奶声奶气地追着他，叫他师兄。
在那些小屁孩心里，齐择好厉害，速度好快，什么都懂，人又亲切。
季锋那时候，也是小屁孩里的一个，她话不多，却总是很崇拜地看着齐择。
可是连那些小屁孩都一个个被选走了，只有他这个厉害的师兄还留在这里。
齐择真的很恐慌。
大名鼎鼎的凌教练又带着团队来选人了。
他好紧张，彻夜未眠。
可是那场选拔，凌教练一眼就看中了季锋。
他甚至没有看季锋滑完全场，就对体校的领导说：“这孩子我要带走。”
一边负责计分的齐择，忽然就握紧了手里的圆珠笔。
他抬起头，冰场上十几个女队员还在比赛，季锋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她正在专注地比赛，小心翼翼地选择路线。
她已经赢了这场上的人，她得到了入场券。
而其他女队员还在争夺，还在展示自己的能力。
多可笑。她们怎么会知道，她们是被抛弃的。
像是到花店挑玫瑰，最漂亮的一朵被选中了，其余的就被丢下了，丢进垃圾桶，被垃圾车清理走，堆在垃圾站，堆肥或者腐烂发臭。
齐择那一瞬间想到自己。之前那么多次比赛，他是否也是这样，如此被抛弃。
他还在场上努力拼命，命运却已经一锤定音。
那次凌教练只带走了季锋一个人。
等到转年春天，季锋回来看齐择。齐择问：“凌教练那里好么？”
季锋说：“很好啊。”
“嗯。”
齐择还是温和地笑，然后低头磨冰刀。
如果上天有眼，就不应该再抛弃他。
幸运的是，他很快等到了机会。
凌教练手底下有个男队员负伤，他的队伍缺了人。
他四处找寻，终于发现齐择是个可用之才。
凌教练把他带走了。
终于。
齐择那晚高兴地睡不着。他在破旧不堪的体校四处走，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终于，终于要离开。
名扬全省的凌教练，把他齐择带走了。凌教练看好他啊，齐择觉得热血沸腾。
可是，可是。
齐择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他进入凌教练的手下，就像一滴水，投入了湖泊。
毫无波澜。
短道男队是稍微逊色于女队的，就连基层也是。自古以来，短道速滑的女队就有优势，不论是训练方式还是人才储备，女队都比男队要好。
季锋在凌教练手下，享受了太多荣誉。
而男队的齐择，却沉寂了。
在凌教练手下，有太多优秀的苗子，他齐择算什么。
季锋杀出来了，可齐择没有。
齐择不露声色，可是心中已经焦躁不安。
凌教练对他并非不好，甚至，凌教练把他看得很重。
凌教练几乎把所有的资源都倾斜给齐择，因为齐择是那么懂事，那么努力。他完全听话，从来没有叛逆的时候。
凌教练让他打战术配合，他就去。凌教练想让他改短距离，他就长掰短。他可以不拿金牌，去为即将退役的师兄保驾护航，打战术配合。
他那么听话，就像凌教练的孩子。
可是齐择走了。
就那么猝不及防。
齐择离开的时候，季锋冷冷地看着他。
她问：“我很后悔。”
“师兄负伤离队的时候，我不该去求凌教练收下你。”
季锋有一双很锐利的眼睛，像刀锋。
她就那么冷冰冰地看着齐择。
凌教练带走齐择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因为齐择的天赋。凌教练只喜欢天赋型选手，齐择很显然不是。
但是，凌教练相信季锋的话。
队伍里不仅需要天赋型选手，还需要有稳定的队员，一个能把团队黏合起来的润滑剂。
季锋打包票说，齐择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现在，季锋发现，自己并不能担保齐择的人生。
“我真后悔。”季锋扔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被她扔在原地的齐择，却笑了笑。
选择自己的人生，没有错。
齐择早就联系好了青岛队。那里刚组建队伍，欣欣向荣，他去了就稳坐头把交椅。
凌教练手下的人实在太多了。齐择不敢把自己耽误在那儿。
万一呢。
万一有更听话的人出现呢？
万一有紫薇星出现呢？
万一凌教练把他用完就丢了呢？
虽然凌教练人品有口皆碑，但是万一呢，万一凌教练仅有的卑劣都用在他齐择身上了呢？
齐择不敢赌。
他要去青岛队，他要出人头地，他不再愿意给任何师兄打配合战。
齐择要赢。
他选择要赢。
他站在青岛队的训练场馆里，和新队员打招呼。
面带笑容。
“我叫齐择，选择的择。”
他会选择自己的路，会把自己送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他选择的事情，落子无悔。
第26章 绯闻
“我叫齐择, 选择的择。”
他会选择自己的路，会把自己送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他选择的事情，落子无悔。
但是齐择却总是忍不住去想, 他做得对么？应该是对的。
是对的吧？
齐择又喝了一口酒。
他似乎已经分不清现实与记忆了。
他仰脖，灌下一瓶酒。
江为止坐在一边, 吸了吸鼻子。
这人在发酒疯, 喃喃自语一些什么“我想赢”、“我不想走”。
齐择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可怜齐择的室友了，今天晚上应该会非常惨。
他正在幸ῳ*Ɩ 灾乐祸, 齐择却塞过来一瓶酒。
“你为什么不喝啊？”
江为止说：“我喝了, 我喝了。”
他敷衍着。
齐择却不依不饶：“你没喝, 我没看见。”
江为止翻个白眼，心道，还不如坐电梯上来。也就不至于和这个醉酒之人鬼扯这么久。
他起身, 搀扶着齐择, 嘴里念念有词：“你会赢，回去睡吧, 你会赢的，会赢的。”
齐择却紧紧地抓住江为止, 捏得他肩膀疼痛欲裂。
“我 23 岁了。我没有时间。”
“我不得不这样。”
“我……我……我真的是被迫的。我不想的。”
“好好好, 你是被迫的。我知道。”
“你知道，那她知道吗？”齐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猩红的眼，眼神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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