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出房门,小心地带上门,勾唇笑了。
齐择走到垃圾桶处——k 国的垃圾分类要求严格,他把湿垃圾、干垃圾、可回收垃圾分开。
盒饭里黏糊糊的汤水,弄脏了齐择的手指。
他不以为意。
收拾好之后,齐择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
凉水冲刷着双手,按压洗手液,打出泡沫。
他把手洗干净,干干净净的,那种黏腻的油污已经尽数洗去。
不管多脏,洗洗就干净了,多挤些洗手液,多洗几次,酒精消消毒。
但是那种恶心的、黏腻的感觉,却还是萦绕在心间,挥之不去。
齐择闭闭眼睛,走出去。
今晚是颁奖典礼,他该换上领奖服,接受鲜花和掌声了。
他厌恶肮脏,却更喜欢胜利。
站在领奖台上,齐择笑了笑,朝着镜头挥挥手。
第44章 现在,他只在意鲜花和掌声。
陈业昂暂时休假。
老陈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 队员哗然。
正是训练结束的时候,大家准备吃饭去,老陈就轻描淡写地说:“近期陈业昂休假, 队长职务暂时交给齐择。”
说完,老陈就迈出了房门, 分管教练还没来得及跟出去, 就被队员给抓住了。
“小周姐,陈业昂干什么去了?”
“冬奥周期还请假?他不训练了吗?要请假多久啊?”
小周姐被围得无处可逃。她退役之后没有去读书, 也没有回省队, 而是被老陈做主留下来做分管教练。因而年纪很轻, 平时和队员关系亲近许多。
队员们不敢问老陈,却敢拦住小周姐。
小周姐举手投降:“我不知道啊!真的!老陈没告诉我!我也是刚知道!”
队员明显不相信,继续追问。
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季锋却抽身出来。
人群之外, 还有一个人, 似乎也对陈业昂的休假并不感到惊奇——齐择。
他正在尽职尽责地工作,大家训练之后的器材室, 一片狼藉,齐择就把地上的空水瓶收拾起来, 丢进垃圾袋。他把器材归置好, 拎起垃圾袋,走出去。
齐择没走正门, 顺着走廊走到拐角楼梯间,保洁阿姨看见是齐择,很是热情。
齐择把垃圾袋递过去, 道:“空水瓶和纸箱。”
保洁阿姨接下来, 和他道谢:“你心底真好。”
这个小伙子总是时不时给她些收集好的水瓶和纸箱,她拿出去卖钱, 也算个额外收入;有时还会拿一些多余的新衣服给她——齐择觉得是举手之劳,反正他也穿不完,都是品牌发的。
他做完这一切,转身,看见季锋正倚着墙,等他。
齐择莫名想起多年前,他们都在体校,训练结束后,季锋也时常这么等他。
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了。
齐择走过去。
“谈谈?”季锋没有商量的意思。
齐择笑了笑,应道:“谈谈。”
他们信步走出,没有去最近的餐厅吃饭,而是选择了到比较远的第二食堂去。
落座后,齐择习惯性地给季锋端了温水,又顺手帮她把菜品里的洋葱挑出来。
他做的这样娴熟和自然。
然而季锋却觉得匪夷所思,一个这样温和的人,却能说出那样的话,那么冷漠,那样事不关己。
“你和陈业昂讲的话,我都听到了。”季锋直直地望着他。
那是世锦赛的前夕,她去冰场找陈业昂——她打算去问问陈业昂,如果滑 1000 米,像江为止这样的身高,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冰刀的弧度。她拎着江为止的冰刀,那是她磨了一晚上新修改的弧度,想让陈业昂帮忙参详。
就这样,她听见齐择的那句话。
“陈业昂,你姐姐癌症确诊了,你不知道么?怎么还在这里滑冰。”
那句话说的如此轻松,却轻易地击溃了陈业昂。
后来的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陈业昂精神崩溃,无心训练,直接离开了基地回家探亲。
等队伍召回陈业昂的时候,他风尘仆仆地回来,然后凑合着比了 500 米的选拔赛,表现一塌糊涂。教练和冰迷都很奇怪,但是他却不肯说出原因,他时常发呆,经常失神。
陈业昂的精神渐渐好转,又重新投入了训练。只有季锋清楚,陈业昂是在艰难地坚持着。
季锋明白,陈姐姐一定是要他滑出个好成绩。而陈业昂,也想用优秀的成绩报答姐姐。他似乎照常训练,讲话四平八稳,可是,他现在还是决定休假离开。
陈业昂终究是决定回去陪姐姐了。
老陈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季锋回头看了齐择——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季锋毛骨悚然。
“齐择,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认识你了。”
齐择的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慌乱,他的笑容没有丝毫阴霾。
他点头,很轻松地就承认了:“是啊。”
“但是,我仍然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我的话能影响他的决定,那陈业昂未免也太容易动摇。”
冠冕堂皇的话。
齐择微笑着,没有一点难过。
齐择的眼泪,在那个醉酒的楼道里流完了。世锦赛之前的那个年假,到处张灯结彩,年味儿十足。
万家团圆的好日子,喜气洋洋。
他一个人在外面逛了很久,从早到晚。北京城人声鼎沸,正是过节的时候,更是车水马龙。运动员要避免外食,马上就是世锦赛,齐择不敢在外吃饭。他饿了一天,人却越发清醒,他走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
齐择走进冰场,那里已经不是训练时间,而陈业昂却在。
陈业昂是个勤奋的人,连过年都没有休息,还在冰场练习着弯道超越的技术。他希望在世锦赛取得好成绩,也希望在奥运会取得好成绩。
他已经年岁渐长,竞技状态不可能永远保持得这么好。也就这两三年,他就得退役。为了退役前取得好成绩,陈业昂训练强度越来越大,成绩也越来越好。
世锦赛前夕,老陈的殷殷叮嘱,陈业昂的努力备战,都让齐择觉得无比的恶心。ῳ*Ɩ
他终于下定决心。
苏瀚延是个快退役的人,能捞到去世锦赛的机会就是烧高香了。齐择没费多大功夫,就说服了他。苏瀚延在 500 米的赛场上战术策应,1000 米齐择担保,他会替苏瀚延压制身后的选手。
终于有人能给他打战术了,齐择想,教练不帮他,他自己能帮自己,这样也很好。
现在,要做的,就是击败陈业昂。
齐择站在场外,看陈业昂滑了个超级三千米。
冲线后,陈业昂这才停下来,看到齐择站在冰场外,身着常服,不像是过来训练的。
“怎么,找我有事?”陈业昂滑过去,在他面前刹停。
齐择看着陈业昂年轻的面孔——他好像还在思考着战术问题,手里捏着计时器,好像不太满意自己的成绩。
齐择张张口,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恶毒地说:“陈业昂,你姐姐得了肝癌,确诊了。”
他看见面前的陈业昂,眼神逐渐聚焦,原本思考着战术的陈业昂,忽然变得怒不可遏:“瞎说什么!”
齐择清晰地吐出几个字:“你姐姐亲口告诉我的。”
意料之中的是,陈业昂当时就崩溃了,他跪在冰上,捂着脸,大概是哭了。
齐择没有去劝他。
这是他本就预料到的结局,也是他期待的结局。
陈业昂当晚就离开了基地,连夜回了家。
齐择去基地里的超市拎了几瓶酒,自己坐在楼道里,灌下去,觉得喉头涩涩的。
他不敢回宿舍,连看到陈业昂的东西都觉得心虚。
那天凌晨,他记得自己借着酒劲儿,对江为止说:“求求你们,原谅我吧,求求你们了。”
而现在,齐择吃完了盘中的饭菜,站起身,他俯视着季锋,居高临下。
他冷漠地说:“我不需要你们原谅我。”
齐择把所有的心虚和羞愧都留在了那个凌晨的楼道。
现在,他只在意鲜花和掌声。
第45章 命运
陈业昂的姐姐得病, 齐择是国家队里最早知道的。
那是很久之前了,齐择刚进国家队没多久,世界杯的第二站, 他没入选进名单。
队伍在国外比赛,他留在国内, 给自己加训了一整天, 刚走出冰场,安保人员告诉他, 宿舍有访客, 正在门卫室等候。
齐择走过去, 访客室里坐着的,是个眉眼之间,略见苍老的女人。
“陈姐姐你好, 我是陈业昂的室友。”齐择场面功夫做得到位, 他带着陈业昂的姐姐来到宿舍,请她坐下, 端了杯热茶奉上,“您稍坐一下, 我现在去帮您联系一下首体招待所, 您先住下,过两天比赛队伍就回来了。”
陈业昂的姐姐接过那杯水, 却搁下了,没喝。
“您不喝茶吗?那我给您换杯白水吧。”齐择以为是她养生,晚间不喝浓茶, 正要换掉。
陈姐姐却摆摆手, 说:“不是,好孩子。我不能用你们的杯子, 你别忙了。”
陈姐姐看着那只水杯,忽然就眼泪滚落。
乙肝转肝癌,查出已经是晚期。她本来是打算先来看看陈业昂,因为身体不适,就先去医院检查。
确诊报告放在眼前,因为时差,陈姐姐没有给弟弟打电话。
齐择把陈姐姐安顿在首体的接待处,还宽慰了几句,直到陈姐姐收起眼泪,齐择才离开。
齐择拿出手机,想了想,打了个电话,告诉陈业昂:“你姐姐来看你,我带她去了接待处。”
陈业昂还沉浸在夺冠的喜悦中,电话那头,他高兴地说:“谢谢你啊,现在国内时间太晚了,我明天打电话问问姐姐什么事情吧。”
齐择应了一声,便挂掉电话。
他没打算告知陈业昂。毕竟亲人确诊癌症的事情,还是由他们亲人之间直接沟通比较好。
齐择照常训练,国家队很快归国。陈业昂回国之后,和姐姐见了面,一下午没回来。
齐择想,可能是抱头痛哭吧。家里有个病人,是很难过的。听说,陈业昂没有父母,最亲近的便是这个姐姐。
齐择想,等陈业昂回来,要劝慰他几句吧。
那天晚上,陈业昂推门而入,拎着一盒粘豆包走回来,笑嘻嘻地扔给齐择一个:“我姐姐做的,特别好吃,尝尝。”
陈业昂神色如常。
齐择咬着粘豆包,唇齿之间有香甜的味道。
看来,陈姐姐终究没有把确诊的事情告知弟弟,她很快就离开了基地,回到了家乡。
陈业昂的生活继续平稳推进,他的成绩好得令人震惊。
几乎所有人都能预料,他会这样一直赢下去,以一个完美的冬奥金牌,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
齐择也继续给陈业昂打着配合。
500 米是中国短道速滑队的传统强项,从表演滑开始,国家队的 500 米就能够取得金牌,而延续了几十年的荣耀,不能够轻易失去。
陈业昂能赢,但是,他无法像周七河一样,统治整个冰场。所以,他才需要一道保险。
齐择就是陈业昂的保险。
齐择终于明白,来到国家队,无法逃开的,也是这样的命运。
第46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
陈业昂的休假报告, 被辗转上交了很多次。
王牌选手在冬奥赛季提出休假,且没有归期。这不是一件小事。
但是,没人能劝阻, 也没人能讲得出来劝阻的话。
陈业昂的档案材料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母亲难产故世, 五年后父亲因癌症去世。
陈业昂跪在老陈面前。
“师父, 我只有姐姐了。我不能不陪着她。”
他低着头,眼泪掉下来, 渗进地毯, 好像瞬间蒸发。
老陈没有去扶他。
他只是疲倦地说:“你要想清楚。”
想清楚, 这一去,就没有回头的机会。那些盖世英雄,退出江湖, 隐匿人间, 再横空出世,依然是功力不减, 武林高手。
可是竞技体育很难。
陈业昂已经二十岁出头,练习的是最讲究爆发力的 500 米。这次冬奥若是错过, 他便要再等上四年。
四年, 对于任何一个运动员来说,都充满着无可预知和变数。
“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 扶持你,照顾你。我没有拿过冬奥金牌,这是我毕生的遗憾。”
“我很幸运, 我刚做教练没多久, 就捡到了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儿, 像我一样,又比我更有天赋。”
“以前,我的梦想是自己得到金牌。后来,我的梦想就是,我一手带大的你会得到奥运金牌。”
陈业昂哭着说:“师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老陈却问他:“小昂,你记得吗?你小升初的时候,我建议你转去体校,你却一直没有打定主意。”
陈业昂点点头。他记得。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重大决定。
陈业昂喜欢念书,也喜欢滑冰。姐姐为了供他上学,早早就开始工作,冰天雪地里卖烤红薯,也去南方进货倒回东北摆地摊卖。最难的时候,抽血,贩卖。
早亡的父母,留下一双儿女,生活凄凉如斯。
老陈教练当时出言相劝:“小昂,你看看你姐姐,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你也要懂事,你还是来体校吧,起码给姐姐分担一些。”
陈业昂最终还是选择了进体校,希望能早日出成绩,为姐姐分担。
他放弃了自己爱的课本。
安稳在校园读书,暂时不是陈业昂能消费的。
而老陈那样说,则是私心作祟。他用强大的道德绑架了陈业昂,让他不得不放弃读书。
“你来了体校,我一直想问问,你后悔过么?你怪我吗?”
老陈知道,当时陈业昂的成绩好得一骑绝尘,连奥数都一点即通,这样放弃,究竟后悔吗。一直到现在,陈业昂还是队里最喜欢读书的孩子。
陈业昂却毫不犹豫:“跟着您学滑冰,我一点也不后悔。我也不怪您。您就像我父亲一样,我怎么会怪您。”
老陈笑了,眼眶温热,把陈业昂搀起来。
这个孩子当年拜入自己门下,也就到老陈的腰。
如今却像一株挺拔的白杨。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人这一生,功名利禄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老陈拍拍陈业昂的肩膀,哽咽道,“小昂,我教你也这么多年了,我的心思你也知道,我一直对你严格要求,无非是为了让你在年轻的时候多拿一些奖牌,这对你退役之后的待遇至关重要;我也想让你退役以后的生活舒服些,为你打通了不少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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