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大概意思能猜到。
他们的粉丝群里有剧组的人,会跟他们分享那个编剧的个人信息。
因为一直没有蹲到人,小孩们已经有些不耐烦,有人偷偷溜进小区找到了那编剧的车,用小刀划了一大圈。
有小姑娘担心监控,说这样会不会犯法。
但是这种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
每个人都真情实感地在恨这位素未谋面的编剧,恨她自作主张,恨她欺负人,恨她让他们喜欢的人大冬天淋雨却被删了戏份。
他们要让她赔偿,要让她也尝一尝这种苦。
正月里,这群孩子就这样蹲在这里兴致勃勃地讨论要怎么为偶像撑腰,要泼一桶冰水到她身上,要把她推到旁边的河里,或者召集更多的人,联名抵制这位编剧参与过的剧本,按照名单一个个举报过去。
一个个情绪激昂,摩拳擦掌。
因为他们今天看到那个编剧终于出了门,准备在这里守到她回来就实施报复。
谢斋舲蹲在那里玩了半小时消消乐,等他们把脑子里想的事情车轱辘一样来来回回说得一点新内容都听不到之后,站了起来。
那群小孩又同时噤声,这次没有掩饰都同时看向谢斋舲。
谢斋舲仍然没看他们,迳直走了。
***
他不认识这个年龄段的小孩,也从没有追过星,所以他无法解这些小孩的义愤填膺和莫名其妙。
不管是为了一个陌生人在那么冷的正月里露天蹲守,还是如此真情实感地痛恨另一个陌生人,这些行为都很神经。
如果他们要报复的对象换成其他人,哪怕是其他他认识的人,他都不会多管闲事。
主要这都是些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十来岁孩子,不能直接拎过来揍一顿,只要是不能直接揍一顿的,他对这种事情也找不到其他解决方法。
还不如不管。
反正最多也就被人泼水或者推后头河道里,那河也就到脚踝。
但是如果对像是涂芩,就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那天凌晨,涂芩在他濒死的时刻拉了他一把。
她问他:“你有没有事。”
她把那个很难吃但是却是烫手的包子分给他,在凌晨最黑暗的时刻,陪他走了一段路。
从那天以后,涂芩的麻烦,他都不可能不管。
哪怕是真的需要把这群孩子拎起来揍一顿。
所以他给涂芩发了一条微信,她的微信名是涂小草,头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很神奇的搭配,总觉得应该会有很多忽悠中老年买药的喜欢这种头像。
涂芩没有马上回,谢斋舲发完消息以后就在小区门口找了个奶茶店坐着。
他最近很闲,刘家人在工作室蹲了几天没有蹲到人,把工作室的招牌和玻璃门都砸了,谢斋舲报了警。
他算派出所熟人了,刘家人砸的都不是贵东西,他们的恩怨情仇也纠缠了十来年了,通常抓到人也会以批评教育为主。不过谢斋舲每次都会走完整个报警流程,以免他们觉得他不会反抗越做越过头。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工人过完节上班,把砸坏的东西修一修。
所以他最近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在小区周围逛一逛,回了一趟村里给村长和工作室的刘阿姨送了点年节的东西。
剩下的,就是问问涂芩需不需要倒垃圾,需不需要买东西。
原来她是编剧。
难怪大过年地还在工作,他几次晚上两点多下楼都看到二楼她家的灯亮着。
谢斋舲又给自己点了一杯绿茶加了坨椰果,低头继续玩他的消消乐。
***
涂芩是傍晚六点多到家的,天已经黑了,出租车开到小区北门就看到贴着墙站着的谢斋舲。
穿得不多,灰色围巾裹住半张脸,低头在看手机。
不得不说,谢斋舲的身材在路人里属于很突出的类型,宽肩窄腰,腿长个高,不管做什么动作,都透着股这人肯定很能打架的神奇气质。
涂芩让出租车司机靠边停车,下车的时候谢斋舲抬头看了过来。
涂芩勉强冲他笑了笑。
她刚才来的路上用编剧账号上了微博,手机都卡顿了两分钟
才在漫天谩骂的私信里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
一口气一直堵在心里不上不下的,脑子里都是章琴劝她的吃亏是福,心里却鼓鼓胀胀的全是委屈。
私信骂得太难听了,她所有的祖宗和身上的器官都被问候了一遍,各种各样离奇的死法诅咒,还有一大部分把火力集中在她死去的妈妈身上。
她不敢看全,但是手机屏幕就那么大,想要看发生了什么,多多少少还是瞥到一些。
她算是知道下午那群大佬为什么会花几分钟时间聊她的事情了。
那一瞬间,难堪,委屈,愤怒,还有那种没有人能感同身受的孤独全都涌了上来。
人类的悲喜从来都不相通,下午那些圈子里混了大半辈子的人,都觉得此刻的沉默是顾全大局,能换来更大的利益。
每到这种时候,总是会有人觉得冷静才是专业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被平白无故骂成这样,又凭什么冷静?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谢斋舲走近,想着网上的那些谩骂诅咒,想着要怎么做才能平息自己心里的委屈。
谢斋舲走到她面前,微蹙着眉心,问她:“你的车呢?”
涂芩:“被划了,送去修了。”
谢斋舲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走吧。”
涂芩混乱的大脑清空了一瞬,看着谢斋舲:“去哪?”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她走北门,为什么微信只回了一个句号。
现在又要领着她去哪?
他们关系最多只到一起逛逛门口的便利店,偷看一下对方的购物车,再远应该就没有了。
不过虽然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混乱弹幕,她还是跟在谢斋舲后头走了两步。
“物业。”谢斋舲说,“调监控。”
涂芩走了两步的脚步又停了,愣愣地看着他。
谢斋舲回头看她。
涂芩脸上还带着刚才下车就带着的愤怒,抿着嘴,问得倒是很冷静,她问他:“怎么了?”
停顿了一秒,她再次发问:“那些人找到小区了?”
谢斋舲很熟悉的涂芩的样子。
前面三次见她,都差不多是这样,冷静疏离并且带着攻击性。
还很聪明。
前面几次,谢斋舲都印象深刻,觉得这女孩子很独立办事能力很强。
但是看过她年三十在空无一人的小区路上蹦跳的样子,看过她穿着草莓芒果睡裙披散着头发的样子之后,他就又莫名地觉得,涂芩现在这个样子,挺操蛋的。
生活真是挺操蛋的。
让那么柔软的人也不得不穿上带刺的外衣。
第17章 二更
小区保安很热情。
涂芩的出现终于解决了他们这段时间对门口那群小孩到底要做什么的疑惑,调出监控找到那个划车的小男孩之后,涂芩就一直有些云里雾里。
在那群孩子里把那个划车的小孩拎出来,再把那群被吓得抽抽嗒嗒的小孩轰走,总共也就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全是保安做的。
“要赔钱的知道吗?往严重了说,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你得把你家长叫过来,小小年纪不学好。”保安甲很生气地拍着桌子。
那男孩死倔的撇着嘴。
看起来还得折腾很久,涂芩靠在物业办公室的大门边,人有些木。
相比还在里头负隅顽抗的小男孩,自己的房子车子信息被人公开到网上去这件事,才是她最在意的。
这是她的底线。
是她能正正常常做个社会人在外面上班干活社交的基础。
就像她在家里的家居服和出去见人的衣服完全是两种风格一样,外面上班讨生活的她只是披上了正常人的外衣,而内里那些乱七八糟各种颜色各种图案混乱搭配的柔软家居服,才是她的内里。
她绝对不会露出来示人的内里。
现在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公开出来,被人用硬物划伤,被人蹲点,被人指指点点。
涂芩的手指轻微发抖。
里面的小男孩还是一声不吭,保安的声音越来越大,却仍然没有什么用。
毕竟他们是大人,总是得对未成年人多一份宽容和耐心。
谢斋舲一直站在她旁边,低着头对着手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似乎也很忙。
涂芩也拿出手机。
谢斋舲看了她一眼。
涂芩低头在手机里戳了几下,站直身体转身进了物业办公室。
她站到那个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仰着头看她,眼神不屑。
“你满十四岁了吗?”涂芩的声音冷而清,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男孩一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很轻地又歪了一下嘴,一副打死不开口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满了吧?”涂芩无视这孩子的无声挑衅,自顾自地回答,把手机页面怼到男孩面前,“识字吗?”
男孩下意识往后一仰,有些愣神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字。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公私财物,数额较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1
涂芩把这段话在微信里发给自己,再点击,这段话就全屏了,黑屏白字,连站在旁边的保安都看清楚了。
然后涂芩拿回手机,又点了一下,继续怼到男孩面前。
“故意划伤别人的车,定损金额在5000元以下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定损金额在5000元以上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罚金。”2
小孩都看清了,鼻翼缩了一下,瞪了涂芩一眼,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未成年,犯法不坐牢。”
“试试看?”涂芩看着他。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要么就打电话给你父母,在父母的陪同下去派出所;要么就直接去派出所,让你父母去派出所找你。”涂芩的语气非常平静,把选择说完,问他,“你选哪个?”
物业办公室安静了,刚才还很愤怒的保安半张着嘴看着她。
那小孩这次真的被她吓住了,一派你能奈我何的无赖表情收敛了一些,像是想要看她是在说真的还是想吓唬他。
没有人想到刚才还安安静静特别平和的姑娘会那么强势,而且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愤怒,冷酷得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判官。
谢斋舲之前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这几次接触后,或许是真的熟了一些,他能感觉到她的恐惧。
一种安全感消失的恐惧。
涂芩说完这些之后,就在等这小孩做选择。
她脑子一片空白,心里一团乱麻,她的信息到底被泄露了多少,她接下来来要做什么,搬家,换车,换工作,甚至换城市,这些念头反反覆覆地侵蚀她,她站在这里,觉得自己像是个会被人一眼看透的透明人。
她不希望别人在这种时候观察她,但是她现在不能回避那小孩的眼神。
所以她藏起了自己发抖的手,很随意地连手机一起,塞进了外套口袋。
旁边的谢斋舲有了动作,他拨了110,在小孩震惊的表情里报了警。
涂芩看向他。
他安抚地对她笑笑,他说:“没事的,都能解决。”
***
在涂芩短暂的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句式,短短七个字全是安抚,还带着承诺。
遇到事情,她身边人的反馈大部分都是无奈,同情,或者冷漠。
后来有了姚零零,姚零零会跟她共情,这种时刻如果姚零零在她旁边,姚零零会气到发抖,而她,就会感觉自己的愤怒
被分走一半,会觉得好一点。
谢斋舲这样的反应,这样的应对,对她来说太陌生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所以她看着谢斋舲报警,看着民警出警,看着那小孩意识到大人们没有在跟他开玩笑,开始歇斯底里的尖叫。
小孩说他只是划了车,说他划车是因为这个疯女人先做错了事,应该要被惩罚。
涂芩懒懒地扬起了嘴角。
她身体和灵魂被切开了,身体还在惯性扮演着一个正常的成年人,而灵魂,因为安全领地被侵犯,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12/71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