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平也看不起章琴,觉得章琴没有真本事,也就是资历老一点,写出来的东西糊弄观众搅乱市场。
他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性格不避着人,导演看到他都烦,每次有什么修改需求都会找章琴或者直接丢给涂芩,于平在剧组是最闲的一个,平时负责得最多的就是编剧组的杂活,填填工作表格收收快递帮忙占个停车位之类的。
所以,他知道涂芩的家庭地址,车牌号和身份证号码。
过年前涂芩下巴被道具划到那一次,晚上加了一场戏,她不在,章琴就把这活交给了于平,结果于平直接改掉了女主人设,一个南方水乡的姑娘满嘴东北话,那一段戏份人设被改得仿佛鬼上身。
修改后的剧本当然是用不了了,导演发了很大一通脾气,于平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跟导演讨论,他说他觉得这个女主不应该迎合市场做大女主人设,女主就应该是一朵小白花,得被保护才能楚楚动人。
导演当时指着于平鼻子颤抖了一分钟,摔了台本走了。
就这样,于平还能留在剧组。
明眼人都知道于平应该是投资商那边的人,涂芩平时跟这人一点交集都没有,吃饭都是分开吃的。
但是于平就是看她不顺眼。
她改剧本被章琴夸的那次,会议结束以后于平就开始阴阳怪气地喊她涂老师。
涂芩不惹他。
但是他却逮着机会直接踩在了她命门上。
谢斋舲又十分自然地剥了一颗板栗放在她手心。
章琴在那头犹豫了半天,才语重心长地跟她交底:“于平是投资商的远房侄子,倒也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只是有这层关系在,我的原则就是尽量少惹他。”
涂芩安静地听。
“但是他这次……”章琴顿了顿,“内部爆料截图传出来的时候,那些内容明显就是我们编剧小群里面聊的内容,所以一开始我就猜测这人是他了。”
“他前段时间知道我之后要进这个上星剧的组,私下找过我,想让我推荐他进去,我拒绝了。”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他知道我推荐了你进去,我估计他应该也是为了这事想把你拉下去,正好碰上了删减戏份的事,就把你捅出去了。”
“估计捅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现在粉丝群体的战斗力,这事闹成现在这样,他也兜不住了。这剧还没拍完,之前五万热度想看的数据就跌到一万多了,投资商那边发了很大的火,年后开工,于平应该就不在剧组了。”
“你如果想要追究到底,我不反对,但是就是……”章琴又顿了顿,“不能扯上剧组,尤其是两位主演咖位的事情,剧组宣发花了大价格压下去的热度,不能因为两个助编剧吵架又翻上来,明白吗?”
涂芩看着那颗一直没有吃的板栗,感受掌心的温热逐渐变凉。
“好的。”她应,“谢谢
章姐。”
章琴又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辛辛苦苦拍的剧,总不能因为这件事热度被打下去,这对你的工作履历也是不利的。”
涂芩低眉敛目:“嗯。”
章琴终于挂了电话。
委屈自己。
涂芩吃掉了那颗冷掉的板栗。
第19章 像是寺庙里染上梵香的陈木。……
委屈你了,这种句式是涂芩经常听到的。
很小的时候背着大饭盒去给妈妈送饭的时候,路过的护士会叹口气说哎呀这么小的孩子真是委屈你了;妈妈去世后她爸爸每次离开墨市都会跟她说,委屈你先在爷爷奶奶家住着,挤一挤;长大一点,爸爸那边的亲戚会跟她说,委屈你在客厅住几天,你妹妹最近要考试,两个人挤一张床会睡不好。
再大一点,她爸爸二婚的婚礼上,她年迈的奶奶握着她的手把她死死摁在婚宴角落的凳子上,跟她说,你委屈一下,今天我们就坐这张桌,可不能去主桌,新娘子要不高兴的。
这句话后头跟着的潜台词一般就是你得懂事一点,不要添麻烦。
她不想委屈自己,她的世界没有那么大,那些让她顾全大局的局对她来说都没有自己重要。
她现在很难受,底线被爆破后的恐惧以及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被人这样针对的委屈,都不是叹口气就能抚平的。
但是,要怎么哄好自己?
之前电话里说她会追究到底,当时说得有多斩钉截铁,现在心底就有多茫然。
她连被网暴报警后具体应该做些什么,那些人最终会不会得到惩罚都不知道,更何况是于平这种人,投资商远亲,惹上了甚至会影响她的工作。
谢斋舲那边已经摘下了剥栗子的手套,起身把栗子壳和手套丢到前面的垃圾桶里。
涂芩就这样看着他站起来,看着他走回来。
谢斋舲被她看得走路姿势都有些不自然,走回来的时候微蹙着眉。
“急诊室那个孩子……”涂芩问他,“如果报警没用,打也打不了,你会怎么做?”
没有打不了的人……
谢斋舲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沉默了一会才开口:“我能问问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刚才她打电话没有避开他,隔着手机,他只听了个大概。
这种事情他并不擅长,但是涂芩一直到现在,眼睛都是有些失焦的状态,手指尖好不容易才止住颤抖。
这显然是有些不太对劲的,他见过她把自己锁在车里头镇定报警的样子,也见过她冷冷地让一个大男人离开的表情,她不是一个被十几岁孩子划了车知道家庭住址后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性格。
她慌得有些六神无主,很多动作和行为都是下意识的。
他一直陪着,所以能看得到她一点点找回智的样子,甚至不需要旁边的人做些什么,她就静静地坐在这里,一点一点找回镇定。
她总给人一种不需要帮忙的感觉。
所以她在这种没有完全冷静的情绪下主动开口询问的动作,让谢斋舲觉得自己必须得给出答案。
得很慎重地给出答案。
于是他们两个就坐在派出所的办事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吃掉了那一包糖炒板栗。
涂芩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觉得自己又冷静了不少。
起码能吃出栗子的香味了。
谢斋舲听完这些,就又开始沉默。
涂芩也沉默。
真的冷静下来以后,她开始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太多了。
谢斋舲在路边等她回家,陪她报警,又坐在她旁边听她说了半个多小时的话,两人分吃了一袋板栗,一杯热可可一杯咖啡。
她几乎把这件事每个细节都说了,包括自己的工作,章琴对这件事的看法,自己对这部网剧和投资商的看法,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并不客观,塞了很多自己的主观想法进去。
她甚至说出了那一句,我非常不想委屈自己。
太……近了。
谢斋舲身上那件黑色羽绒服就贴在她左侧手臂上,因为两人聊得太久,所以她现在左侧手臂能感觉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
还有味道。
她之前都没有发现,谢斋舲身上有一种记忆里小时候玩石头把石头盘出火星后的味道,非常淡,隐隐约约的像是寺庙里染上梵香的陈木。
触感和嗅觉,都有种被侵略的不适。
最重要的是灵魂在她失去智的时候,为他破开了一个口子。
涂芩藉着把手里热可可杯子丢掉的动作,站了起来。
“回去吧。”她说,“很晚了。”
语气就这么淡了下去,也没有再问她到底应该怎么抚平委屈。
态度转变得太明显了,还在想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谢斋舲明显愣住了,半晌才点点头。
“我还……”涂芩站在那里,动作幅度有些大的左右转着身体,手指很随意地指了一个方向,“要去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谢斋舲安静地看着她,又点点头。
“今天谢谢你。”这似乎是她现在唯一能说的话,于是郑重地又谢了一词,“真的谢谢。”
“嗯。”谢斋舲也站了起来,往后退了一步,手里拿着他们没喝的那两杯饮料,笑了笑,“不用谢。”
涂芩在原地呆了一秒,咬着唇挥挥手走了。
谢斋舲把那两杯彻底凉掉的饮料拎回车上,发动车子前看着前方发了一会呆,也开车走了。
***
“哥,刘家的人这两天没去工作室了,我们可以回去住了。”金奎嗓门大,在客厅讲话谢斋舲带着降噪耳机在书房都能听得很清楚。
不过谢斋舲没他,手提电脑的视频还在播放,是一部古早的黑陶纪录片,墨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会长陈洪发给他的,说民协新的五年计划里有几个重点项目,其中一项就是黑陶相关的,要拍纪录片、电视剧还有几个大展。
谢斋舲一般不会去掺和这些事,他只要碰了黑陶,刘家那边肯定得来闹,不够烦的。
但这个会长在他最难的那几年帮了他很多忙,欠着的人情这辈子都还不完,所以他不可能完全拒绝。
只是这些东西接触到了就会烦躁,加上这几天他心情本来就一般,一个多小时的纪录片他暂停了好多次,一个下午只看了一半。
金奎得不到回应就进了书房,看他窝在椅子上蹙眉看视频的样子,走过去也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大嗓门地感叹了一声:“呀,黑陶啊!”
谢斋舲啧了一声,随手拿了桌子上的一盒创可贴撕了怼到金奎嘴上。
金奎也是个欠的,等谢斋舲贴好了才撕下来,维持着大嗓门:“你要回去做黑陶了?不对啊,刘家人又没死绝。”
谢斋舲:“……”
他把视频暂停,丢了耳机面无表情地看着金奎。
金奎非常自觉地把刚撕下来的创可贴又重新贴了回去,还对着自己的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乖乖站着不动了。
谢斋舲忍了两秒才控制住自己骂人的冲动,冷冷地说了一句:“晚上|你收拾收拾先走,我得在这里待段时间。”
“对……”金奎把创可贴撕了下来,“对门那姑娘又不肯卖房,你留在这里干什么?天天晚上睡不着鬼一样晃。”
谢斋舲没他。
“那你睡这里我还搬回去干什么……”金奎嘀咕,“老五不在,那么大一个屋子我一个人才不要睡。”
他从老家出来就径直来了幸福小区,谢斋舲住的这套房子虽然是别人的精装修,用料不见得好也不见得好用,但是总归是个家,有厨房有客厅有卧室,住起来其实比工作室舒服。
只是谢斋舲住这里会有反应,半夜三更噩梦惊醒就不睡了,在房里晃来晃去。
还三不五时发个烧。
每天去工作室上班还得四十几分钟。
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住这里。
而且看起来心情也不好。
大概是有病。
哦他哥本来就不正常。
金奎心底腹诽了五千字,见谢斋舲也没有把他赶回工作室的意思,转身嘀嘀咕咕地往厨房走。
他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买了不少东西塞冰箱里,吃的喝的都有,蛮神奇。
这似乎是他们长那么大以来第一次主动囤食物,以前都是刘阿姨在弄。
他就有些忍不住,总想把冰箱吃空。
“哥,芝麻汤圆和豆沙汤圆你要哪一个?”金奎又在厨房里大嗓门。
刚刚重新点开播放键的谢斋舲站起身,准备把金奎丢出门。
门外匡地一声巨响。
屋里两个男人都愣了一下,金奎离大门近,跑过去对着猫眼看了一眼,缩着脖子转了回来。
“操。”金奎压低了声音跟谢斋舲分享,“那姑娘又买了一堆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那堆东西挺吓人,金奎说完又凑过去看了一眼。
“……她居然在走廊装饰柜上放了个一个大瓶子……”金奎汇报,比划着,“那么大一个。”
想了想,又评价:“居然他妈的是个玻璃瓶,这地方放陶瓶更好看一点吧!现在人审美真的不行了,玻璃的东西哪有陶耐看……”
“而且这是不是挡着消防通道了?”
“哦没有,她这个也是贴着她家玄关上那个自带的装饰柜放的。”
话题就这样偏到太平洋。
谢斋舲指了指金奎:“你闭嘴半个小时,不然我就把你煮了。”
金奎比了个OK的手势,颠颠地跑去厨房清空冰箱去了。
谢斋舲回到书房,点开视频,却再也没有看进去。
那天分开之后,他和涂芩几乎就没有了交集,他没有再问她要不要丢垃圾或者带东西,她也没有再在他门上放过水果。
金奎过来住的那天倒是打了个照面,他跟她介绍了金奎,她笑着和金奎打了招呼。
再后来,她就开始买东西。
这小区的房型是有内外玄关的,外玄关是一个凹槽,很多人会放鞋柜,涂芩摆的是一个装饰柜,她这几天买的东西都放在她的外玄关,一个装饰柜里的东西三头两天换,今天又放了个玻璃瓶。
她有点不对劲,那天话题和态度转换得都太突兀。
不过,谢斋舲看着视频里做陶的老人,感觉自己后脑勺又开始钝痛。
这些……
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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