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年二十六岁了,青春即将很平淡地逝去,这种认知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很偶尔才会拜访的孤独感袭来,她在想,三十六岁的时候,她会不会仍然也是这样孑然一身。
所以当天晚上,涂芩失眠了,并且在凌晨三点多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又给自己下了一碗水饺,这次白胡椒粉加太多,吃的时候眼泪跟哭了一样往下掉。
吃完,她惯例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端着去了阳台。
去的时候她还在想上次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看到了蹲在银杏树下的谢斋舲。
她最近偶尔还是会想到谢斋舲住在这里那几天发生的事,最深刻的肯定是便利店门口那碗关东煮,这是她想起来仍然会觉得尴尬的事情。
但是关于谢斋舲这个人,她其实已经很少想起来了。
只是在喝茶或者发呆的时候,会好奇他身上奇怪的梵香味道到底是哪里来的。
今天凌晨,她难得地又想起谢斋舲这个人,她能很清楚地想起他发烧时穿的那件咖啡色半领毛衣的花纹,很低调的菱形纹。她有一件差不多款式的烟灰色男士毛衣,买了很多年,洗得很旧很软,平时出差会带上当宽大外套穿。
记忆很具体,包括气味和温度,包括谢斋舲蹲在楼下那棵银杏树前摸索的样子。
他在找什么?
他说他买这里的房子是为了承诺,他说这里的记忆并不美好。
这些不美好的记忆,是不是还包括了这棵银杏树。
想得太入神,涂芩被滚烫的决明子茶烫到舌头,她嘶了一声,重重地放下玻璃杯,套了件外套下了楼。
她神经了。
她再一次在心里念叨自己的口头禅。
这下不止她自己觉得自己神经了,路过的人看到个女人半夜三更抱着银杏树,估计也能吓神经。
但是不看,她今天晚上肯定睡不着。
二月的夜风很凉,涂芩一开始还很矜持地远远站在树旁边用手机闪光灯照着看,看了一圈没看出什么以后她就缩着脖子贴着树皮看,又看了十几分钟,她掏出了外套口袋里的手电筒。
反正都神经了,一点点神经和非常神经的区别也不是特别大。
涂芩咕哝着,干脆学着谢斋舲之前的方式,半贴在树边,贴着树皮一寸寸摸过去。
银杏树是很长寿的,保护得好活上上千年都有可能,这棵树旁边有一块小牌子,涂芩看过,还是棵很年轻的小树,一百年都不到。
可这树的树皮已经龟裂得很有岁月痕迹了,稍高一点的地方还有几块看起来像是被人为剥掉树皮后重新长出来的新树皮,涂芩摸着粗糙坚硬的树皮,在缝隙里查看没有被龟裂树皮包裹住的树干。
有几块裂口大的黄色树干上有一些痕迹,仔细辨认,有些像是刻上去的字,因为岁月也已经风干成了银杏树的花纹。
涂芩踮着脚辨认。
可能是心作用,她在某块树干上看到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谢字,非常稚嫩的字体,言字旁已经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射,其中寸字旁还跑到了天边。
再后面,就只看到一个王字,这个字很好认,因为写在龟裂的树皮边缘,被保护得很好。
她伸手想把树皮剥掉一点看看王字后面还有没有其他的字。
按照这个字体稚嫩的程度,这行字如果是谢斋舲是王八蛋就很合了。
可惜,涂芩把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也没找到王后面的字。
所以谢斋舲是王。
涂芩脑子里冒出这个神经的念头后把自己都逗乐了。
她一边笑一边又开始找其他的树皮缝隙。
手指划过银杏树的背面,她在另一块空隙很大已经有些泛白的树皮上又看到了一行字,这行字比谢斋舲是王那行字清楚,能辨认出是一个句子,但是字迹模糊,和刚才那一行字比,这行字看起来不太像是小孩子写的,字有结构有笔锋似乎还是繁体字。
就是有点高。
涂芩踮脚拍了张照,靠在银杏树旁把那张照片放大。
依稀看到一个繁体的刘字,后面跟着的字,像是斋舟,舟字连着一团树节,再后面,就看不清楚了。
涂芩蹙眉,把这行字又看了一遍,刘字很好辨认,繁体本来就笔画多,这个字结构不容易辨认成其他。
斋字不太好辨认,但是有谢斋舲这个名字在前面,这三个字怎么看怎么像是刘斋舲。
谢斋舲以前叫刘斋舲吗?
再联想到刘家人在刘凌旭葬礼上的态度,涂芩的眉心就一直蹙着。
这个地方,是谢斋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
他和刘家人是什么关系?
他买这个房子,又是为了什么承诺。
这种时候,涂芩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脑洞,从王开始,一个狸猫换太子故事的前因后果就成型了。
成型以后再套上谢斋舲身上像是有厚重故事感的气质,就莫名地觉得特别贴合。
所以刘家人那么讨厌谢斋舲,是怕他回来夺王位。
……
谁的王位?
陶器之王!
涂芩闷声笑,把外套拉紧了一点,在自己的想像更加神经之前缩着脖子跑进了单元楼。
***
二月很快就过去了,墨市从二月中开始就一直断断续续地下雨,涂芩最后一次出门就是送姚零零去机场,再之后,就是出门去参加新剧组幕后主创的碰头会。
这次碰头会比上次聚会正式很多,租了一个酒店的大会议室,剧组导演编剧全员到齐,市里面也来了两位领导,一位是宣传口的领导周主任,一位是墨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会长陈洪。
这两位领导都不到五十,没什么架子,和总导演徐总很熟,会议气氛比涂芩想像的要轻松一点。
但
也挺严肃的。
她这几天已经把这部剧的背景都详细了解了一遍,这剧是为了明年国庆献礼系列剧里面的一部,剧名叫黑土,八十集体量的历史大剧,背景横跨了一百年,主要是讲述大家族在历史洪流里的兴衰史的。
主角是根据真实人物改编,剧里面姓徐,靠着一手祖传的黑陶手艺兴家,战争期间几个儿子都夭折了,最后家道中落,一直没有培养出合适的继承人,建国后又被亲戚坑光了家财,卖掉了祖宅,消失在了历史洪流里。
而他那些仍然坚守的子孙后代,再次靠着黑陶手艺逐渐兴家的故事。
因为跨时很长,中间有好几件历史大事都需要单独取材,走访相关部门取得拍摄资格,黑陶相关的专业知识也需要详细采风,导演就把编剧和助导演分成了几个组,章琴和涂芩被分到了黑陶组。
一直被于平看不起,觉得就是靠资历靠拍马屁混日子的章琴在这个剧组里一点都看不到拍网剧时偶尔闲散的样子了,她干净利落地分好了自己小组四个人,两个小编剧没什么经验,一个刚毕业,一个之前的工作经历就是剧本打印,所以章琴把图书馆取材、网上寻找文献这类简单的不用和人沟通太多的活交给了他们,东西不少,她确定这两人都解了任务后才放心,让他们明天把工作计划交上来,资料每周一次。
然后,就是比较棘手的采风工作。
为了让剧本核心内容黑陶制作能够专业并且深入,黑土剧组有三个月黑陶实地采风的工作安排,负责安排这件事情的人是墨市民协会会长陈洪。
导演把这活分给章琴主要原因就是陈洪和章琴是旧识,章琴之前做过一个神话故事的主编剧,那时候和她合作的人就是陈洪。
章琴事先知道这事,上周就和涂芩说过这事,说实地采风应该会很辛苦,不过能学到东西,涂芩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
三个月而已,她进这个剧组就是为了堆经验的。
分组后,陈洪就把章琴单独叫了出去。
章琴犹豫了一下,带上了涂芩。
“人安排好了吗?”陈洪一开始没有特别在意涂芩,他最近因为安排采风的事情正焦头烂额,黑眼圈非常明显地挂在眼睛下面。
“我和这位,涂芩,网剧编剧和资深网文作家。”章琴把涂芩往前面推了一下。
“怎么……”陈洪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年轻女孩,头更痛了,“你们两个女的啊?”
“不是……”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有歧义,他又追了一句,“采风的地方在山里头,到时候还得下矿,你们两个女生会不会太勉强了?”
“而且那地方住宿条件很差,网络也不好……”陈洪又继续解释,“网文作家的话,是不是得要连载什么的?不合适吧?要不跟徐总导说说,换个男编剧去?”
章琴面上一点情绪不显,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组里四个都是女生,徐导把我分到黑陶组,想来应该也是知道我会带着女生去采风的。”
陈洪只觉得自己的黑眼圈更重了一点。
“至于连载……”章琴看向涂芩。
涂芩也很平静:“我连载结束了,新文应该会等到这部剧跟完才会开始,上不上网对我没什么影响。”
章琴于是就冲陈洪摊手:“看,没问题了。”
陈洪:“……”
他想到之前跟谢斋舲沟通采风的事情被谢斋舲面无表情地连人带东西都丢了出去……
一点旧情不念,一点面子不给。
……
地狱开局。
第25章 她印象里的谢斋舲很好说话……
“是这样的……”陈洪索性推开了会议室旁边的一个小厅,把章琴和涂芩拉了进去,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汗。
想了想,掏出烟,给章琴递了一根,又看看涂芩。
涂芩接过烟,道了谢。
三人开了窗,分别点了烟。
“我们市做陶的有,正经专做黑陶的地方却一个都没有。”陈洪叹了口气,“剧里原型的子孙倒是真开了个黑陶厂,但做的东西不行,效益起不来,去年改了经营项目,开始接外贸单做白瓷了。”
“其他地方呢?”章琴之前就知道这事,不过当时陈洪的态度像是能解决的,不像今天那么焦虑。
“流派不一样。”陈洪摆摆手,“本来没用老爷子做原型的话我还能找其他地方谈谈,但是老爷子做黑陶的手艺特殊,别的地方做出来的不是这个味。咱挂了个顾问的名,不能做出这种张冠李戴的事闹笑话。”
章琴吐了一口烟,没接话。
她知道陈洪这人的脾气,不可能真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多就是事情比较麻烦,这剧靠山硬,真要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制片方那边早就出手了。
涂芩在旁边抽着烟也没说话。
她一个助编剧,上周才刚知道这剧的大概剧情,碰头会上只配拿个本子在旁边做记录员,她听得云里雾里,只能努力把烟圈吹到窗户外头,免得这个不大的厅看起来像火灾现场。
果然,沉默了半天,陈洪叹了口气又开了口。
“其实老爷子是有嫡传弟子的,那手艺别说他们家族,就算老爷子在世,估计也就差不多能打个平手。”
“但是这孩子不是老爷子他们家的孩子,是老爷子接回家养的已故矿工的小孩,本家不待见,再加上一些说不清楚的恩怨,后来就不让他做黑陶了。做一次上门闹一次。”
“官司也打了不少。不过这事到底是本家不占,那孩子脾气倔,那么多年也就真没碰过黑陶。”
“我本来的意思是藉着这次电视剧的机会,我们民协介入帮他把这事解决了,墨市考古挖出来那么多黑陶,史上还有那么多有名的黑陶匠人,咱们市里总不能一个能拿出手的现代黑陶都没有,他那么好的手艺就这样放着也是一种浪费。”
“但那么多年了他和本家夹在中间的事情一时半会都说不清,他很排斥顶着老爷子徒弟的名,我去了一次,没成功……”
“本来这次采风就是去他那边,一个土院子,客房有,生活设施也还算完善,但是如果他不同意,你们可能就只能暂时先住在村子里,还能去矿上看看,那村边的矿土以前是非常适合做黑陶的,只是挖得差不多了,一直空着打算做个博物馆。”
“那孩子那边,我再去几次。”陈洪说,“采风三个月,总能说服他的,到时候你们再过去,你们看这样行不。”
“实在不行,你们就跟我一起去劝劝。”陈洪终于说出了核心需求,“他这人虽然轴,脾气也不好,但是有外人在总归会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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