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以为大爷是收门票的,正想掏手机扫二维码,大爷却冲她挥挥手,示意她直接进去。
“这个,假的。”大爷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指了指二维码。
涂芩:“……谢谢。”
大爷咂咂嘴,把外套拢了拢,闭上眼睛不再搭她。
陈列室和外面的风格一致,大概四五十平米的一个大通间,墙上挂了一些照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玻璃柜子里是一些陶器碎片和保存起来的文字记录。
涂芩一点点看过去。
有些意外。
这地方虽然简陋,摆出来的这些东西却都很完整,通过这些照片和文字基本能还原这个村子的历史全貌。
这村子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已经破败的矿工聚集地,最早是因为附近山里的土适合做陶,墨市周边做陶的都喜欢买这边的矿土,久而久之就有了个据点。
再后来当时还有钱有势的刘家人看上了这个山头,把当时家里年轻力壮的长工都迁过来做了矿工,几年时间,长工们都娶妻生子,这个据点就扩展成了村落,名字就叫土矿村。
再后来,刘家出了个叫刘景生的年轻人,把这里的矿土做成了黑陶,声名鹊起。
土矿村全盛时期也就十四五户人家,早期挖矿的坑道作业照明用的是油盏,坑道里面烟雾弥漫,阴暗潮湿,长期作业的矿工十有八九肺和眼睛都不太好,腰背腿脚也都会出问题。
所以长寿的不多。
老人们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后代继续从事这样艰难的营生,刘景生算是个还不错的东家,他资助村里的小孩上学,这个陈列室就是刘景生当时扩出来当成旧时学堂用的,雇了一个老先生教牙牙学语的孩子们识字,到了读书的年纪,就送出去念书。
再后来,刘景生生意失败,九十年代以后老式挖矿的方式逐渐被淘汰,村里挖矿的人走的走老的老死的死,土矿村也就慢慢地破败了。
涂芩在照片里看到了刘景生,他们这部电视剧的原型,1921年生,享年89岁。
陈列室里他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年轻全盛时期拍的,是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人,拍照的时候也不笑,五官都是肃着的。
他们电视剧也有刘景生相关的资料信息,不过那些照片都是九十年代后的,那时候他已经七八十岁了,明显比年轻的时候松弛一点,对着镜头也都是微笑着的。
涂芩记下了这些细节,又开始观察玻璃柜里的碎陶片。
都是黑陶片,颜色很正的黑色,从裂口看能看出这些陶片都做得非常薄。
每个黑陶片堆上面都有一个标签,记录着时间地点和敲碎的原因。
涂芩这几天恶补黑陶知识,能大概知道这些碎陶片产生的原因,陶器高温烧制出现瑕疵后,很多品牌或者大家会选择直接把这批陶器全部敲碎,一方面是禁止印着自己名字的瑕疵品在市场流通,另一方面也是方便处运输。
陈洪是个有心人,把这些都分批摆了出来,也算是刘景生在土矿村烧制陶器的完整历史了。
涂芩看得很仔细,拿着本子把每批碎陶片产生的时间都记了下来,一批黑陶片是十五年前,刘景生八十几岁的时候烧制的。
这点和剧本里的徐常平不太一样,剧本里徐常平的人生非常坎坷,晚年身体不好已经无法烧制黑陶,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培养出一个能继承他手艺的徒弟,但是自己的孩子都夭折了,亲戚们带过来的孩子要么调皮要么愚钝,再加上时代变了,纯手工的技艺已经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学,所以徐常平最后其实是被气死的,那一段剧情算是全剧最后的高潮。
也是徐导最不满意的一段,他觉得这段悲剧色彩还不够浓重,人物冲突在最后都疲软了,情绪没有延续。
涂芩其实也觉得有些突兀,徐常平的人设是非常固执坚定的人,最后的日子却过得异常窝囊。
可明明徐
常平的原型刘景生在八十几岁的时候还在烧陶。
涂芩凑近了,打算拍一下这些碎片的特写。
陈列室的木头门却突然被撞开,一个男人冲进来,迳直走向涂芩。
涂芩瞪大眼。
门口一直在打盹的大爷也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近。
那男人看都不看涂芩一眼,走到她面前,打开了陈列柜的玻璃把那一盘黑陶碎片一股脑全倒到了他带过来的麻布袋里,又风一样地走了。
涂芩:“……”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不是因为这男人的举动,而是因为这男人的长相。
他和金奎长得一模一样。
哦不对,他好像比金奎高一点。
但是五官一模一样。
就是打扮的比金奎正常很多。
这谁?
涂芩张着嘴看着门口的大爷。
大爷也呆愣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了一会,大爷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一拍大腿就往外走。
涂芩:“……”
第27章 她怎么会在这里。
涂芩其实是不太想跟着那位大爷跑的,这地方对她来说还很陌生,出了村口那条坑洼的水泥路后,外头都是山,还都是深山,所以她不应该乱跑的。
但是这大爷看着都八九十岁了,踉跄着转身就跑的样子是真挺吓人。
涂芩只犹豫了一秒就跟着冲了出去。
好在这大爷没有往村口跑,虽然跌跌撞撞却也没摔跤,他嘴里喊着涂芩听不懂的方言,挥着胳膊就去了村南。
按照陈洪给的地图,村南应该是那个黑陶工作室的地盘。
其实很好认。
村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土墙灰瓦,唯独南边一排不高的柏树后头,隐约露出了一些青砖黑瓦,是这个村里看起来最豪华的建筑了。
现在这条路上停了几辆车,大爷挥着胳膊跑进了柏树尽头。
涂芩确定大爷应该没什么大事之后,本来想再去陈列馆看看还有没有遗漏没拍的东西,结果走了一半顿住了。
她倒退着回去,看了一眼路边停着的那几辆车。
她没看错,那辆黑色的吉普确实就是今天一大早把她们送过来的那辆车,民协会的车,上面还贴着民协会的宣传语。
她可能还吐在车轮胎上了。
陈洪没回墨市?
涂芩倒退着又往黑陶工作室方向走了两步。
她很好奇,有个很迷幻的答案呼之欲出。
刚才那个长得跟金奎一模一样的奇怪的人,陈洪的车,还有黑陶工作室方向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有人吵架的声音。
那声音太像金奎了。
那个绿脏辫儿说话声音大的时候,尾音就会有些破锣嗓子,语调像是变声期男孩压着声音又压不住的那种,尖利嘶哑。
第一次他把谢斋舲晃醒的时候涂芩就发现了。
而且这人也容易激动,他们住在她家对面那几天,绿脏辫儿出门倒个垃圾出门觉得冷嚎一声也能喊出破锣声。
她被吓到过好几次,购物车里买的东西有一小半就是因为这人的破锣嗓子。
所以印象深刻。
涂芩站在这条小路上听了一会,隔得远,只能从隐约传来声响判断应该是在吵架,可能还动手了。
涂芩又往前走了两步。
她现在站着的这条水泥路并不平整,很窄,车子大一点通行都会有些困难。
停在最靠近工作室的那辆车是一辆黑色奔驰,本地车牌,车牌尾号22。
涂芩认得这辆车,过年那段时间她家单元楼下经常停着这辆车,那是谢斋舲的车。
这个瞬间,她接触这部剧后只要涉及到主角徐常平的剧本就会一直莫名其妙产生的怪异感和熟悉感都有了原因,陈洪说的那个小孩可能真的就是谢斋舲,那个被刘景生领养的矿工的孩子。
刘凌旭家的仇人。
白眼狼。
涂芩绕过柏树,绕过开着的黑色铁门,绕过那个已经斑驳得看不出名字的工作室牌子,看到了乱七八糟的院子里站着的乱七八糟的人。
有金奎。
有那个长得跟金奎一模一样的人。
也有陈洪。
还有刚刚看起来颤颤巍巍现在手里却拿着一把锄头的大爷。
没看到谢斋舲。
***
其实涂芩能认出金奎已经非常不容易,院子里面一塌糊涂,十来个人扭打成一团,她进院子的那个瞬间,金奎一脚踹飞一个男人,抢过了男人怀里的东西,像是个麻布袋。
“你们这是犯法的知道吗!”站在人群旁边的陈洪脸红脖子粗地拽抱着一个盒子,“你们是真的想要让老爷子死不瞑目吗!”
回答他的是一叠声的陶器碎裂的声音。
地上有很多个像陈洪抱在手里那个样式差不多的盒子,掉到地上就是一声脆响,有些盒子破了,能看到里面的陶瓷碎片。
“我已经报警了!”陈洪又吼了一声,这次说的就很不客气了,“你们是不想在墨市混了是不是!别以为什么人都会卖你们刘家面子!”
这下有人他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冷笑一声又砸掉一个盒子:“不碰黑陶是这白眼狼白纸黑字签下来的协议,他现在碰了,这工作室里的东西就不是他的了!我砸我自己的东西,警察来了也没用!”
“那种东西算哪门子协议!那不是你们逼着人家签的吗!”陈洪指着之那男人手里的东西,“让他们不要砸了,不然今天就算他会放过你们,我也不可能会同意。”
“他妈的你算老几!”那男人突然就丢掉了手里的盒子,几步走到陈洪面前,瞪着眼,“别做了几年会长就飘了,我们刘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
陈洪显然是被噎住了,讲的人碰到个完全躺着打滚的人,总是会反应慢一点,愣怔着没找着反驳的话。
那人却觉得陈洪被他骂回去了,脸上表情很得意,手一挥,他带来的那帮人砸得更加起劲。
陈洪嘴角都在发抖,还想张嘴再说点什么,工作室二楼砸下来一个麻布袋,正好丢在水泥地上,匡得一声。
然后,就是一个个比乒乓球还小一点的球体,应该是陶瓷,很薄不重,砸到水泥地上直接就碎了。
明显是对着人砸的,那个之前还耀武扬威的男人躲了一下,然后就被砸中了肩膀,痛叫一声蹲了下来。
其他人也陆续被砸到,有人被砸到头,血瞬间就出来了。
混乱的场面一下子就哀嚎遍野。
二楼的那个人也不停手,圆形的陶器跟炮弹一样往下丢。
就是乱丢,像是烦死了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想把所有人都赶出去。
效果很好。
刚才凶神恶煞砸东西的人都抱头鼠窜往外跑,陈洪最靠近门,本来还不想跑的,眼见着二楼那家伙杀红了眼收不住手,他也跟着往门口跑了两步,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外探头的涂芩。
陈洪:“……”
他是个很护短的人,骨子里也有些江湖气,总觉得这种民协会底下艺术家们的内部争斗,让涂芩这样的外人,还是个女的小编剧知道挺丢人的。
当下他也顾不得跑了,仰着脖子吼了一声:“谢斋舲你神经病啊!”
涂芩抬头看向二楼。
二楼扔东西的人手停了一下,又丢了几个球把还在院子里的人赶了出去,才缩回了手,把窗户关了。
金奎和另一个长得跟金奎一模一样的人一左一右站在工作室那扇大门面前,仿佛两尊门神。
那个球砸人应该挺疼的,跑出去的那群人有几个已经丧失了□□能力,坐在路边小声呻|吟,剩下那些还能站着的,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胆子再进去。
只有那个刚才和陈洪对话的男人,揉着肩膀铁青着脸还想往里头走。
结果窗户一开,又匡得一声,地上多了一个麻袋。
那男人脚步一顿,脖子一缩,有点不敢动了。
“那一袋……”楼上那人打开窗户,手肘撑着窗台,手指点了点刚才
丢出去的麻袋,“是我参与过烧的最后一批黑陶,工作室里有两袋碎片,刚才让老五去陈列室里把最后一袋也拿过来了。”
说完,他伸手,又丢了一袋出来。
匡地一声。
“三袋,全在这里了。”那人嗓音冷冷淡淡的。
涂芩有些出神。
二楼那人是谢斋舲,但是这个姿态和说话的样子,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看起来很……
符合他黑|帮老大的长相。
其他人也被他的架势怔住了,都没马上说话。
谢斋舲显然也没打算等他们说话,他又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匡匡匡地往下砸了四五个锤子。
是那种砸东西的大锤子,砸地上地都震了两下,水泥地被砸出了裂痕,火星子和水泥碎片四处飞溅。
站在门边装门神的两人都被这动静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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