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真正入编剧行的敲门砖。
涂芩觉得有点调不好了,低头又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你们这些文字工作者,抽烟抽得都凶啊,我看章琴赶稿的时候一天能抽掉一包半。”陈洪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聊完了,走过来的时候涂芩在发呆没听见,现在有些受惊地抬头,赶紧站了起来。
犹豫了一下,她从烟盒里抽出半截烟,把烟盒递给陈洪。
陈洪拿了一支。
她又犹豫了一下,把烟盒面向跟着一起过来的谢斋舲。
谢斋舲摇摇头,说:“谢谢,我不抽烟。”
“他不抽。”几乎是同时,陈洪手伸过来挡住了烟盒。
涂芩手一顿,把香烟放回到外套口袋,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不对,只是抽烟的时候又抽得特别大口。
便利店里被拒绝的尴尬感再一次涌上来。
同时涌上来的,还有求而不得的吸引。
“你和章琴晚上一起过来吃顿饭。”陈洪也点了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反应那么大地用手去挡烟盒,“这几天可以先看看他是怎么做陶的,黑陶相关的知识也可以问他,只是现场看他做黑陶估计还是有难度。”
这应该是他们刚才在那边商量出来的结果,陈洪说的时候,谢斋舲没什么反应。
“其他的,等天晴几天,路好走了,我再带你们去矿里看看。”陈洪吐了一口烟,眯眼看着远处开过来的车,下巴点了点,语气不善,“刘进来了,这小子来的倒是比警察都快。”
“你先回去吧,晚上吃饭前我让这小子去叫你们。”陈洪跟涂芩挥挥手,先一步迎了过去。
谢斋舲没动,等陈洪走了一段距离了他才看向涂芩。
涂芩眯着眼睛把最后一口烟抽了,捏着烟头想着这边哪里有垃圾桶。
“刘进是来闹事那人的爸爸,跟陈洪有业务往来,陈洪不好直接撕破脸。”谢斋舲低声解释,
“警察应该也快来了,处好这些,我去老沈家找你。”
他似乎是因为陈洪像赶人一样的语气特意留下来跟她解释的。
十几分钟前还把石头一样的陶球当炮|弹砸人的人,此刻低声说话的样子,却像极了他那天晚上拒绝她时候的样子,有些歉意,非常温柔。
涂芩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情绪对待他,于是就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你是不是不太愿意让陈洪知道我们之前就认识?”谢斋舲继续压低着声音。
涂芩一怔,倒不是不能让陈洪知道,只是她觉得这件事应该先跟章琴说一声。不过这由不容易说清楚,她对陈洪也和陈洪对她一样,觉得是外人。
想了想,她继续点头。
“好。”谢斋舲对她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的态度一点没变,仿佛那晚拒绝她没多久就收拾包裹跑路的人不是他一样。
很体面。
所以涂芩忍不住不体面了一下,她捏着烟头问他:“哪里有垃圾桶?”
谢斋舲这下是真的笑了,指了指满是坑洞的院子又指了指那一排蹲着的人地上一个个的烟头:“不用那么讲究,垃圾桶应该是被我砸坏了。”
涂芩于是把烟头摁灭,丢到了地上,又用鞋搓了搓。
很久没有这种把烟头直接丢地上的体验了,还挺新奇。
刘进的车子已经停在了那排车的最后头,陈洪在同车子里出来的中年男人说话,一边说一边看向谢斋舲。
“你过去吧。”涂芩看着陈洪那边,“我先回去了。”
谢斋舲走了两步,又停下,看着她。
涂芩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这次重逢给她的感觉非常怪异,她甚至觉得谢斋舲似乎是开心的,意外而开心。
他开心什么?
“你……”谢斋舲开口的非常艰难,连蹲在地上鼻青脸肿的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
“少抽点烟,熬夜又抽烟对身体不好。”他还是把话说出来了。
旁人听起来很平常的话,他说出来却像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
涂芩有些楞楞的。
看着他走到陈洪旁边,看着他们不知道在聊什么,谢斋舲本来已经放松的眉眼又冷了下去。
莫名的,心跳有些失序。
***
涂芩走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刘凌平被他爸爸刘进用脚踹进了院子,一路鬼哭狼嚎。
演的成分更多,陈洪脸色不怎么好看,谢斋舲也一直沉默,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金奎拿了铲子在打扫院子,一堆一堆的碎瓷片。
气氛压抑,临近傍晚,天也阴沉了下来。
涂芩回住处的时候还绕到陈列馆看了一眼,那个在院子里激动地挥舞着锄头的大爷此刻已经回到了陈列馆,在院子里烧炉子,旁边是一个烧黑了的铁锅。
看到涂芩经过,还对涂芩笑了笑。
涂芩也冲他笑了笑。
章琴也早就醒了,站在院门口往黑陶工作室那边看,看到涂芩从那个方向跑回来,问她:“那边怎么了?我看有警车过去。”
“有人去工作室闹事。” 涂芩先进屋拿了体温计给章琴测体温,确定她已经不发烧以后才松了口气,“章姐,我有事想跟你说。”
章琴给涂芩倒了一杯热水,坐到她对面笑着说:“别跟我说你现在想回家不参加这次采风了,我刚才在村里转了一圈,这地方确实苦得过分了,你要是突然退出了,我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到人。”
涂芩也笑了,摇头:“不会的,我知道这次机会难得。”
章琴夸张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那你说,其他的事随便说!”
涂芩笑着抿了一口热水,斟酌着把下午发生的事情,陈洪让他们去吃晚饭的事情以及自己和黑陶工作室负责人谢斋舲认识的事情说了一遍。
最后那件事没说太多,只是说之前见过几次,他在墨市的房子就在她家对面。
她定义了他们的关系,有过接触,但不算太熟。
章琴沉吟着,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有可能会答应做剧组的黑陶顾问吗?”
涂芩很诚实地摇头。
其实在关东煮那个晚上之前,她觉得谢斋舲是那种看起来有些冷但是实际上很热心的人,第一次见面就帮她解围,事后几次都非常友善。
但是经历了关东煮那个晚上,又看过他往楼下丢锤子的事情,她就不太肯定了。
“你们的关系有熟悉到可以私下找他商量这件事的程度吗?”章琴又问。
涂芩继续摇头:“在今天下午之前,我都不知道他在这里有个黑陶工作室。”
章琴点点头。
半晌,她笑了笑,跟涂芩透了底:“其实我一直不太喜欢陈洪非要逼着谢斋舲做黑陶这件事。”
“陈洪这人还行,虽然有些性别歧视,但是真做事的时候还是靠谱的,不会因为我们是女人就故意给我们下绊子。可这人思想太老派了。”
“这剧的原型刘景生关于后代的信息和剧里是不一样的,这块是当时改编的时候,刘导特意去掉的,我也先跟你透个底,免得后续聊天的时候不小心说出去让人尴尬。”
涂芩坐直了。
“刘景生一辈子没结婚没孩子,他父亲培养孩子的方式很极端,觉得做陶不仅仅只是做陶,还得有其他的文化托底,琴棋书画每一样都得专精,所以刘景生小时候的教育非常严格,也造成他这人的性格就变得有些偏执,他对制陶这件事,痴迷程度是很夸张的,比剧里写得夸张很多,他喜欢干将莫邪这类的故事,觉得那种为了铸剑献祭活人才是情怀。这种情怀没必要宣扬放大,所以编剧组就给改了。”
“他这样性格的人不可能结婚生子,人到中年后,名气大了,亲戚旁支就会送孩子过来学陶,刘景生怕手艺失传,晚年对教育这块非常重视,六十多岁的时候,还真让他在孙子辈的孩子里头挑了个特别有天赋的孩子,当时是正经拜了师,他父母直接把小孩过继给了刘景生,默认这孩子长大了就是刘家正经的继承人。”
这段故事有些熟悉,涂芩拧眉,心想不会真那么巧吧,她记得刘凌旭曾经说过他哥哥就是这样过继给刘家家主的。
“可那小孩虽然有天赋,但是性格跳脱,做陶还行,你让他静下心去学琴棋书画,他就上蹿下跳地不听管。刘家其他同龄的孩子又没有一个学陶比他厉害的,慢慢地,性格就变得有些乖戾张扬。”
“刘景生怕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长大会吃大亏,就又开始物色周围其他孩子,类似做个陪读,老派人的想法,想找个性格沉稳的能一直陪着那孩子。”
“那孩子应该就是谢斋舲,具体怎么领养的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这孩子做陶天赋也非常了得,而且坐得住,大概知道自己不是刘家孩子,寄人篱下也懂事,五六岁就能坐在凳子上画一个下午的山水画。”
“有了这样对比,刘景生过继过来的孙子日子就不太好过了,他比谢斋舲大两岁,却被谢斋舲事事压一头,刘景生还放出话来,说自己以后要把所以技艺都传给谢斋舲,要让他进族谱。”
“不过我看了一些资料,也问了一些刘家老人,刘景生这人不是会真的把技艺传给外人的性格,他守旧传统,一直是把谢斋舲当成陪读,谢斋舲和那孩子的关系,类似于竞争关系,但是谢斋舲却永远不能真的压过那个孩子。”
“很恶性,但是这两人又只有对方那么一个朋友,所以应该是畸形的。因为那孩子十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那孩子就是刘凌旭的哥哥。
涂芩有些恍惚,因为这吊诡的巧合,也因为谢斋舲的身世。
“后来刘景生这边就很尴尬了,小孩一直找不到,真的会做黑陶的人只有谢斋舲,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总之刘景生死后,只给谢斋舲留了这里的工作室,那时候那孩子才十几岁吧,陈洪带着做了一批黑陶卖了好价钱,结果被刘家人找上门,打到他签了个从此以后不做黑陶的协议。”
“小孩挺可怜的。”
“这段故事和电视剧的人设不符,所以当时是全线删掉了的。”
“我的意见就是,如果谢斋舲真不愿意,我们也别逼人家,这事对
他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回忆,为了个剧,还是都删掉的故事线,没必要。”
“但是陈洪应该是想藉着这次事情让谢斋舲重新做黑陶,为了发展黑陶什么的,里头太复杂了,我们就别掺和。”
热水已经冷了。
涂芩愣愣地点点头,喝了口凉水。
第30章 “我操哥你穿袜子了啊!”……
这世界有很多时候,是没有真相的。
以刘景生为原型拍的黑土,取材的时候去掉了刘景生性格里阴暗的部分,那个被他领养了一直当成陪读的小男孩,因为是属于阴暗那一部分的故事线,直接被整个摘掉了。
但是现实生活里,那个孩子至今仍然无法走出噩梦,就在今天下午,涂芩亲眼看着那群人冲进工作室,把谢斋舲烧好装箱的陶器拿出来全部砸碎。
只是因为他烧出来的瓶子有一块黑色拼接。
刘凌旭葬礼上,他妈妈拉着她的手跟她哭诉,说谢斋舲是白眼狼,养只狗都比他知道感恩,还说老天如果开眼,他就应该死在灵堂前。
可真相是,年三十那天,他脸上青肿着连工作室都回不了,今天他被人把烧出来的陶瓶全砸了,却仍然要叫那个人的爸爸一声刘叔。
涂芩有些烦闷,倒也不是为谢斋舲打抱不平。
她就是觉得,有点太悲情了。
这段因为涉及到主角人性的阴暗面,因为和主线关系不大并且戏剧冲突不够强烈的真实故事,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删掉了。
让人,有些难受。
***
“哥你今天心情很好?”金五看到谢斋舲去仓库搬了那套餐具出来,有些吃惊。
那套餐具是谢斋舲自己烧的,全套纯白,用的矿土现在已经不容易买到了,谢斋舲一般逢年过节他们三兄弟都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用。
“刚才那个编剧……”金奎觉得自己知道真相,跟金五讲悄悄话,“就是那套房子的房东,得好好招待,说不定人家一开心就把房子卖给我们了。”
金五:“……”
他十分嫌弃地把金奎的脸扭到了另一边,闭上嘴拒绝和这个傻子交流。
谢斋舲也没回答金五的问题。
按来说,他今天的心情不可能好,刘凌平砸的都是客户已经交了定金的陶瓶,这次瓶子拼接工艺很繁琐,重新再做肯定赶不上工期,所以后续他得一家家联系、道歉、延后交付期或者赔钱。
这都是很耗时的事情,金奎和他得忙大半个月。
但是他拿出这套餐具完全是下意识的,觉得涂芩来了,老沈家那个房子年久失修,连厕所都是旱厕,挺苦的,总不至于来他这里也凑合着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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