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头发多,擦了半天也没有全干,晚上那顿吃得又太饱,涂芩开始在院子里转圈散步。
章琴房间熄了灯,她今天其实一直都不太舒服,晚上吃得也不多。
涂芩又溜跶了两步,村里很静,她能听到自己踢踏的脚步声,有点吵。
可现在才晚上九点,让她回房间睡觉是怎么都睡不着的,这里的网速也不够她上网刷资料,微信聊天都要转半天圈。
涂芩把半个身体探出院子。
这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是有路灯的,水泥铺了一条容许一辆车开过的主干道,一两百米就有一
盏路灯。
非常幽默的路灯,造型是一颗球,本来就已经很不亮了,非得要在球上面加一个盖子,于是就变成了现在天上镶着毛边的月亮的样子,只能照亮路灯旁边的几米路。
涂芩决定在两盏路灯之间溜跶,一百米溜跶十圈就一千米了。
她倒不怕村民,下午逛了一圈,留在村里的除了谢斋舲他们三兄弟,其他的全是老弱病残,最健康的就是陈列馆那个大爷,其他的似乎都有眼疾,走路都得靠拐杖。
她是有点怕小动物。
周围都是黑黢黢的山,马上就要春雷频频的季节,她怕有蛇,或者草地里突然蹿出个癞蛤蟆都能把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吓半死。
拿着手电筒走了几圈,胆子渐渐大了,她开始隔着路灯溜跶。
她很喜欢溜跶,尤其是半夜夜深人静,这里没到半夜,可真的安静,路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静下来以后,她在空气里隐约闻到一点烧焦木头的味道,不过没有梵香味,就是单纯的烧焦木头的味道。
还有青草香。
和远处山里不知名的鸟叫。
涂芩仰头看着月亮,莫名地想到了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告白,那是大二的时候,对象是同系的学长。
她大学学的是汉语言,男生不多,身材好爱锻炼又开朗的男生更少,那个学长就算一个。
她入学第一天,迎新的时候就是这个学长带她逛的学校,她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就有些喜欢他。
喜欢了两年。
他们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那学长也是个网文作者,他们两共同话题很多,也会一大帮人约出去爬山露营什么的,那学长对她很照顾,有一次玩真心话大冒险,同行有个男生在真心话的环节说他一直很喜欢涂芩,希望涂芩能给他一次机会。
众人都起哄,让他们两个在一起。
那个年纪,很多小情侣都是在起哄中产生的,涂芩很烦这个,正想当面拒绝,是那个学长给那男生倒了一杯酒,让他别搞道德绑架这一套。
也就是那天,同样喝了点酒的涂芩跟那个学长告白了。
她觉得这次不一样。
这学长方方面面都是她喜欢的,她已经了解他两年,性格三观甚至对方的家庭背景她都了解了,她觉得这次应该不再只是静态的喜欢。
她一直记得那一天,她跟学长说我喜欢你,学长看着她,眼底带笑地看着她,说,你抢了我的台词,我喜欢你,所以你不要给别人机会。
非常温柔。
如果是偶像剧,此刻画面应该飘满了粉色花瓣。
但是那是个冬天,很冷。
涂芩在那个学长笑着看她的时候,就知道这次也一样。
她在那个学长上前想要拉她手的时候,往后躲了一步,学长以为她害羞,没有逼她,只是陪她站着。
涂芩记得他们站了十分钟。
然后涂芩说:“对不起,我喝多了,我应该是不喜欢你的。”
那是她最接近成年人亲密关系的一次,那一次,教训惨痛。学长对她是真心的,甚至在她明确告诉他她是个性单恋者后,他仍然追了她一年。
不离不弃的那种。
结局很难堪。
学长第八百次跟她说,我们试试看好吗?我研究过性单恋者,我们可以试着往前走一步,你只要不舒服了,我马上后退。
涂芩盯着他的眼睛。
她在他眼睛里看到了痛苦,渴望和纠缠。
然后她就吐了。
那种如果他们在一起的念头像是黏腻的胶状物,堵住了她的喉咙,堵住了她的眼睛,她无法挣脱,她的痛苦并不比学长少。
学长最终放手。
他们再也没有联络过。
那次之后,涂芩也再没有心动过。
或者说,她觉得与其那样痛苦纠缠,不如一开始就杜绝。
谢斋舲是她唯一一次主动尝试打开缺口的人,但当谢斋舲拒绝她的时候,她在难堪的同时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可现在,这口气又有些提了起来。
涂芩看着水泥地上隔得不远的两条线,两脚并拢,甩着手臂开始立定跳远,跳过去,又跳了回来。
再抬头,谢斋舲就提着一袋东西站在不远处。
路灯昏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能读懂他的肢体动作。
他很僵硬,肩膀绷直,是抗拒的姿态。
太新奇了,他说他不是性单恋者,可他看起来比她还恐惧亲密关系。
“我给你们拿了点明天的早饭。”谢斋舲看她看向他,举了举手里的塑料袋。
“你为什么怕我?”昏暗里,涂芩听到自己非常直接地开了口。
谢斋舲僵住。
涂芩歪头看着他。
“你们那边的电压没办法用电吹风,以后你和章老师可以去工作室那边洗澡,那边电压是够得,改造的那个两层楼里有客房,有单独的卫生间,也装了地暖。”谢斋舲没回答她的问题。
涂芩走近两步,拿走他手里的塑料袋。
“你很怕性单恋者?”她没有放过他。
谢斋舲没动,也没回答。
涂芩就站着。
她觉得今天晚饭可能有酒,她现在非常上头,因为谢斋舲僵直的肩膀。
最后,谢斋舲很低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怕离别。”他说,“非常怕。”
第32章 但是她轻盈坦荡独立。……
这句话谢斋舲说得非常轻但又非常重,轻得像是一声叹息,重得又仿佛承载了他的人生。
涂芩接不住这样的情绪,她有些愣怔又有些狼狈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非常鲁莽的事情——她碰触了他的禁区。
这在边界感很强的她这里,这是非常严重的错误,严重到她没有办法马上说出对不起。
但谢斋舲却已经岔开了话题:“明天开始要下好几天雨,老沈这屋子可能会漏水,陈洪的意思是让你们直接搬到工作室去,那边客房让阿姨收拾一下就能住人。但毕竟工作室住了三个男人,我怕你们不方便,所以如果老沈这边漏水,你和章老师住工作室里,我和金五金奎他们去村长那边挤一挤。”
他不再提,涂芩也不敢再提,呐呐地嗯了一声。
“早点睡。”他说完,停顿了一下,转身就走。
涂芩在路灯下愣愣地站了一会,拿着那袋早餐回了屋。
黑暗里,已经走远的谢斋舲停下脚步,看向路边更黑的玉米田,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很精准地往其中一块玉米地丢过去。
半晌,有人揉着肩膀从草丛里走出来。
谢斋舲眯眼看了一会:“……我以为是金奎,你什么时候也开始那么无聊了。”
最开始他只是觉得不太对劲,刚才转身看到玉米地动了一下才意识到真的是有人跟着,这个村里会那么无聊的人只有金奎,结果石头砸过去对方一声没吭。
居然是金五。
金五今天很奇怪,他平时没那么重的好奇心,现在却连听墙角这种技能都用上了。
“怎么了?”这条路他们走了十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工作室,金五转的方向不是回工作室的,而是去后山的。
后山上个礼拜因为泥石流塌了一次方,路很难走,谢斋舲为了见客穿了新鞋,不太乐意跟过去。
金五见谢斋舲没跟过来,又掉了个头去往村口走。
谢斋舲叹了口气,跟了过去。
经过老沈家门口,他转头看了一眼,涂芩已经进屋了,屋里灯泡因为电压问题忽明忽暗,窗帘很薄,能看到她的剪影,似乎踩在凳子上在捣鼓灯泡。
过了一会,灯泡就亮了不少,不再忽闪,他看她在凳子上拍拍手,很满足的姿势。
她总是很独立,他每一次
伸手帮忙,其实都只是锦上添花。
她也总是很坦率也很敏感,能很快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并且迅速自省,做出自己应该有的应对,所以跟她聊天很舒服。
哪怕是她刚才不期然展现出来的攻击性,也并不会让人难堪。
和她在家里穿得粉粉嫩嫩看起来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外表不一样,她有很稳定成熟的内核。
她是一个在他眼里有闪耀光芒的人,她身上有太多特质吸引他,甚至觉得羡慕。
她也有烦恼,也会露出脆弱孤单的样子,但是她轻盈坦荡独立。
她活得很精彩,很让人忍不住仰视。
“哥,你是不是要恋爱了?”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榕树下,金五突然转身,盯着谢斋舲开口。
谢斋舲脑子里还是涂芩换灯泡的样子,被这个问题拉回神,也拉回到现实里。
他停了一秒,才摇头:“不会。”
金五没有金奎那么利索的口才,谢斋舲否认了,他也没吭声,只是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斋舲。
夜风吹过,只穿了一件短袖的谢斋舲搓搓胳膊,拍拍金五的肩膀准备跑回工作室。
金五却又突然开口,他说:“你如果喜欢那个编剧,我可以把她抓起来关在工作室里的。”
“关在老的烧窑场,那里没人过去。”他似乎是已经考虑好了。
谢斋舲:“……”
他突然意识到金五问他这个问题,不是因为八卦,他经常会忘记金五也是一个神经病。
他冷下脸看着金五:“老五,你忘记你答应我什么了?”
“我答应你,是因为你们是好的。”金五的用词非常奇特,他在语言组织上一直有问题,所以他小时候吃的苦要比金奎多很多。
谢斋舲能听懂他的意思,他们现在是好的,但是如果他谈恋爱了,应该就会不好了。
很可笑的说法,但是可能是事实。
“就算我们都不好了,你也不能做这些事,这些事是犯法的。”谢斋舲非常严肃,用词尽量简单,不要有歧义。
“我不怕犯法。”金五几乎立刻就接了下去。
“……我怕。”谢斋舲走到金五面前,他比金五高一点点,走近了以后金五就得仰头看他,夜色里,能看出金五和金奎五官上的差别,金五的眼瞳更大,盯着人的时候容易一动不动,时间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有些异常的孩子。
“老五。”谢斋舲声音不大,“我们现在那么辛苦,是为了做一个正常人。”
“我们是兄弟,所以我们有家人,我们有工作室,所以我们有工作。”谢斋舲看着金五,重复自己重复了无数次的话,“我们需要遵纪守法,遵守规则,才能有一日三餐,才能像现在这样,你难受了,就能买一张机票去天上飞。”
金五不说话了。
这代表他虽然没有懂为什么要做一个正常人,但是一日三餐和随时能飞这两件事,对他的诱惑非常大。
他愿意为了这个诱惑去做一个正常人。
其实他一直做得都很好,除非他感知到变化,金奎或者他有变得不好的迹象,他才会像今天这样反常。
说完以后谢斋舲还是盯着他,没有避开金五专注时有些吓人的眼神。
等金五开始躲闪,谢斋舲才继续开口:“至于恋爱……”
他停了一下,看金五的反应。
金五没有反应,他思维很直接,谢斋舲说他没有恋爱,他就不会再纠结这个问题。
起码现在不会。
“哪怕以后我真的遇到了可以恋爱的人。”谢斋舲又顿了下,“你也不可以把她关起来。”
金五微微蹙眉,鼻翼微动,他很困惑,但是又不太敢在谢斋舲这样盯着他的时候提出异议。
“因为我一旦恋爱了,那么那个人,就是我们的家人。”谢斋舲说得很慢,“我不会允许你伤害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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