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提到安眠药的熟悉样子,应该睡眠质量也不怎么好。
“最近事多。”涂芩夹着体温计,“要量多久啊?”
“十分钟。”谢斋舲等水烧开的功夫开始调水饺汤,“你喜欢水饺汤里面加什么?”
涂芩:“葱花酱油醋。”
谢斋舲回头看她:“……就这些?开阳紫菜蛋皮什么的呢?”
“不。”涂芩喜好分明。
谢斋舲笑了笑,按照涂芩平时吃饭的口味给她兑了个清淡的酱油汤底。
“刘阿姨留下来的饭菜呢?”涂芩还在担心浪费问题。
“一会我吃。”谢斋舲从冰箱里拿出饺子。
涂芩在后头探头探脑,她睡衣不是在家的风格,这件是灰色格纹的衬衫款,很普通的样子,头发盘了起来,用一根白色的塑料簪子固定住,应该是随便弄的,碎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脖子上。
左边脸颊上还留着枕头边缘木耳边的印子,人还没有完全清醒,今天估计是睡饱了,没什么起床气,只是有些好奇地盯着他手里的饺子。
这不是他第一次照顾人,老爷子生病那几年都是他在床边伺候,金奎金五小时候也是个病秧子,也有这样眼馋着等他投喂的时候。
但那些回忆都是兵荒马乱的,不像此刻,静谧得他都能听到外头青蛙的叫声。
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能注意到这些平时都不会去注意的事情,炉子上开水的热气,厨房里未消的油烟,还有她身上的白麝香。
很想,碰碰她,不单是帮她一下头发,也想碰触她的脸颊,碰触她睡得有些发懵的眼睛。
“水开了。”涂芩提醒他。
“嗯。”谢斋舲端着饺子盒转身,声音平和地问她,“吃几个?”
“八……”涂芩开了个头就反悔,“我晚饭没吃,十二个吧。”
“好。”谢斋舲笑着往里头加了十二个饺子,看了眼时间,“十分钟了,几度?”
涂芩从衣服里掏出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半天:“你这里为什么没有电子体温计。”
“那个不准。”谢斋舲走过来拿走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一眼,“还好,没烧了。”
其实下午也没多高,他进她房间的时候觉得她脸有些红,让她测一下|体温,她的表现和现在一模一样,也是一本正经的拿过来就甩,看的时候又看不懂。
连抱怨的话都是一样的。
“你睡得也挺少的。”谢斋舲回厨房给饺子加水,涂芩在他背后说。
刚才凑得近,她看到灯光下他眼底的血丝。
“我睡眠不怎么样,不过睡得时间不短。”谢斋舲把煮好的饺子捞上来放到碗里端给涂芩,自己又进去把之前给她留的已经凉了的蒸香肠和炒青菜拿出来,端出来陪她一起吃。
“今天没睡是为了等我吗?”涂芩吹凉了饺子咬了一口,瞪大眼,“哇!好吃哎!”
韭菜脆嫩,肉汁鲜甜,饺子皮又特别有嚼劲。
像是她第一次去哈尔滨旅游的时候在一家家庭水饺店吃到的饺子。
谢斋舲被她突然鲜活起来的表情逗笑,她似乎是到现在才算完全清醒,吃了一口以后话都不说了,闷头吃。
“金奎今天接了个展会邀请,我在库存里面有没有东西可以拿去参展。”谢斋舲解释自己为什么还没睡,“而且你今天的问题还没问。”
涂芩咬着调羹看着他:“唔?”
“问题,每天的那个。”谢斋舲提醒。
跟他活得很坎坷有关的问题,他拿来当成可以和涂芩持续一天是一天的筹码。
平时聊天他从来不会详细提到那些过去,把谜题攒着,涂芩好奇心强,他能看得出她对他有很多疑问,可她也心软,每次问问题都不会深入,她似乎并不习惯用这样的方式刺探隐私。
或者说,她对揭别人的伤疤没兴趣。
可他身上能让她产生好奇心的也只有这些事了,他一个日常待在工作室里埋头做陶,空闲时间只是发呆画画,倒霉的时候被□□的无聊男人,是没什么吸引力的。
所以哪怕知道她对他提出来的这个建议并不是特别赞成,他也仍然坚持。
果然,涂芩咬着勺子很纠结的样子。
她今天的确有想问的问题,前面三天都问得不痛不痒,今天他们互动很多,她还真的有些好奇的事情。
“嗯?”谢斋舲也不知道是
不是鼓励她,很郑重地放下了筷子。
涂芩低头吃掉了一颗饺子。
她想,她应该是真的挺喜欢对面这个人的,说了试一试也过去了三天,她并没有强烈地排斥过他。
“你……是不是在找人?”涂芩问,“我今天在车上迷迷糊糊听到的。”
第49章 主流正常人的生活,看起来……
这个问题问出口,涂芩就看到谢斋舲放在桌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可以不回答的。”她马上补充。
这件事对她而言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所以真的没有必要因为这个原因剖开自己。
可谢斋舲马上就回答了,他说:“是。”
涂芩一直在思考谢斋舲这个每日问题的设定是为了什么,这个问题她前两天每日问题的时候问过,谢斋舲说他想满足她的好奇心,也可以拉近距离。
这个答案总是差了点什么,就像涂芩和谢斋舲相处的时候经常会有的,那种迷雾一样的悲伤感。
她现在问的这个问题快要接近迷雾,她能感觉到谢斋舲情绪已经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追问,还是今天到此为止。
涂芩看着碗里面的饺子。
她喜欢吃饺子,因为这是最容易糊弄一顿的食物,碳水蛋白质和维生素都有,热乎乎的汤水下肚,胃会变得很舒服。
在今天之前她都是这么觉得的,超市里买一大袋速冻水饺,家里有葱就能饱腹好几顿。
可谢斋舲这顿饺子,让她吃出了饺子以外的东西。
原来随口说一句我喜欢吃水饺,一觉睡醒就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美味水饺,是一件会让人幸福的事。
也是她小时候曾经极度羡慕嫉妒过的事。
“你在找谁?”她还是追问了。
为了这一碗水饺,为了谢斋舲无意间补上了她小时候千疮百孔里的某一个洞。
“刘凌旭的哥哥。”谢斋舲答的还是很快。
涂芩吃饺子的手终于停了,诧异地抬头看向谢斋舲。
“老爷子一辈子没结婚,为了让刘家这门制陶手艺能有传承,他五十多岁的时候就开始在刘家家族里找有天赋的孩子。”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怎么找?”涂芩又开始好奇。
谢斋舲居然笑了一下:“合八字。”
“啊?”涂芩的嘴巴变成了O型。
“嗯,刘家一直都有专属的……神婆巫婆还是什么的,反正就是个瞎眼老太太,老爷子很信她。”谢斋舲吃完刘阿姨留下来的饭菜,“具体怎么选的我不太清楚,总之就是神婆算出刘凌旭的哥哥会是下一任刘家家主,老爷子就把他领到跟前养着,可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他也确实是有天赋,八岁做出来的黑陶就能薄如蛋壳了。”
黑土剧本里头这一段是完全没有的,涂芩听得入神。
“可这孩子并不喜欢做陶,十岁不到的小孩就被强迫当成了老爷子的继承人。”
“老爷子那时候是有些家底的,刘家几十年都过得纸醉金迷,败家子很多。所以可想而知,那孩子在老爷子看不到的地方,见过了很多争夺钱财的腌臜事,性格就变得有些叛逆古怪。”
“再加上还有我……”谢斋舲停顿了一下,“他不太喜欢老爷子教育我们的方式,他比我大两岁,一直都比我聪明,很早就发现老爷子把我当成他的对照组,他出错,被罚的是我,我出错,老爷子就罚他,他对这种行为很反感,说如果我和他不分开,这一辈子都会被互相牵制。”
“十岁的孩子,能懂什么一辈子。”谢斋舲笑笑。
他眼底的悲伤再一次漫了出来。
这一次,涂芩没有阻止他,只是伸手,掌心覆在了谢斋舲的手背上。
谢斋舲又笑笑。
“所以他就走了。”谢斋舲说,“留了一封离家出走的信,再也没有回来过。”
涂芩看到的很多线索,都被串了起来。
刘凌旭葬礼上,他妈妈说谢斋舲是白眼狼,是害死她孩子的人;刘家人对谢斋舲说欺负就欺负的态度;还有谢斋舲眼底的哀伤。
本来应该是刘家继承人的天才小孩,因为不想和一个领养来的孩子互相竞争,选择了离开。
留下了那个领养来的孩子。
刘家没有了那个孩子,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继承人,所以刘景生仍然在教养谢斋舲。
很难想像刘景生当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他可能会悔恨,但是对谢斋舲这个人,不太可能还有除了恨和膈应以外的正面情感。
他走的时候谢斋舲八岁。
所以谢斋舲在这样的环境里送走了晚年的刘景生,留在了这个工作室里,抛弃了自己从小到大学的黑陶技艺,找了那孩子二十年。
涂芩失了言语。
“吃完了就上去休息。”谢斋舲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涂芩始终放在他手背上的手,“刚吃完等半个小时再睡,睡前再量一下|体温,看不懂体温计就拍了给我。”
像没事的人一样。
“那你……”涂芩没动,“买那三套房子是为了什么?”
谢斋舲手心汗湿,涂芩感觉到了热。
“这个问题明天回答你吧。”谢斋舲说。
今天聊得太多,他需要缓缓。
这毕竟是压在他身上最终的那团乱麻,今天抽出了一个角,他却不想再往下了。
再往下,就都是死结。
“你们电视剧不是用老爷子做原型的吗?这段没有?”谢斋舲已经换了话题。
“用八字算继承人吗?”涂芩笑笑,“当然不可能有。”
黑土里的徐常平设定就是中年丧子之后一蹶不振于是技艺几近失传,再然后就是子孙里面有人站了出来,通过各种调查取证,重新找回技艺就结局了。
不过中年丧子这段,应该就是借鉴了刘凌旭哥哥那段的,因为那孩子死的时候差不多也就是十一二岁。
“上去休息吧。”谢斋舲再次催她。
他动作很奇怪,一只手被涂芩压着,另一只手本来是想把涂芩手拉走的,结果现在一直放在上头没有动。
很僵硬很诡异地把她手夹在两只手中间,歪着肩膀。
被夹在中间的涂芩只觉得热。
“……你发烧了?”她瞪大眼。
她刚才把手放在他手背上的时候,根本没有感觉到热,现在却跟把手塞进暖炉里一样,烫得慌。
“提到过去会有一点。”谢斋舲肩膀还是歪着,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松开了压着涂芩的手,也抽出了被涂芩压着的手,说,“抱歉。”
他没跟人说过这些,也没有被这样类似安慰的举动安慰过,所以一时有些沉迷。
也有些慌张。
所以撒了谎。
他发烧并不是因为提到过去,而是想到了分离。
他最终会和面前这个女孩子分开,或许是她采风结束,或许是等到她对他再没有好奇。
她总归会走的,像今天晚上,或者说她来土矿村之后的每一次独处,都是见一次少一次的。
一旦亲密度到一个她不能接受的临界点的时候,她就会离开,这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结局,也是他自己选择的结局。
所以他从不主动亲密,等到涂芩愿意往前一点点了,他就会跟着往前。
可是,似乎还是有点太快了。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格,当下情绪到了,她并不会回避
。
而他,近乎卑鄙自虐地享受着这种情绪,越陷越深。
他看着涂芩因为担心他发烧靠近,看着她拿了水银温度计递给他,见他不动,就拿着温度计在他眼前晃。
“没什么事。”他抓住涂芩晃动的手,“过一会就好了。”
“一个人怎么就能突然就烧起来了?”涂芩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谢斋舲发烧她见过好几次,但没有见过烧起来的过程,更没有经历过这种活人的温度肉眼可见的烫起来的样子。
“一点小问题,和老五的病差不多。”一个谎言得要无数个谎言来圆,不能提自己的分离焦虑症,于是,很多事情就变成了不合。
可涂芩信了。
毕竟那段过去确实太惨太离奇,她觉得有人对这种记忆产生创后应激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别玩这个每日问题了吧。”她说,“你要是想说,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不想说还没准备好的话,就不要说。”
谢斋舲没说话,沉默着把温度计放到了腋窝下,对涂芩说:“你上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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