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芩:“……”
“房间在里头。”谢斋舲看起来很冷静,也不去揉额头,顶着发亮的脑门推开了里屋的门。
真的是非常旧的老房子,看得出翻新的时候没有动过里头的结构,屋里的门都还是木质框架雕花的门,里屋不大,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
“这边是卫生间。”谢斋舲继续介绍,侧面看脑门已经鼓起来了。
“你不痛吗?”涂芩实在是忍不住,指着他的额头,“都肿起来一个包了,有没有冰块,或者伤药什么的?”
“没事。”谢斋舲把自己头发往下拉,遮住了红肿,执着地继续介绍,“这卫生间的热水器不太好用,你可以先去你房间洗澡,洗完了再过来。”
想了想,他补充:“我陪你过去洗。”
撞一脑门包也还记得涂芩今天并不想独处。
“你……”涂芩指了指他外屋里头放着的软塌,“实在不行晚上睡这里吧,这比在会客厅的软塌好一些。”
他个子高,房间里的软榻比会客厅的大一点,躺在上面能躺平。
感情进度这事毕竟是双向的,她想往前走一步,他还没有准备好,那就再等一等。
“不用。”谢斋舲这次答得飞快,“里头床挺大的。”
涂芩:“……”
谢斋舲:“……”
“你是抗拒还是不好意思?”涂芩决定直接用问的。
谢斋舲噎了一下,老实回答:“刘阿姨会看到,金奎明天早上也回来了,他嘴挺欠的,我怕他乱说话。”
涂芩歪着头:“你不希望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恋爱?”
谢斋舲往后退了一步,靠着门框。
那一瞬间,他无法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终于到达终点,涂芩觉得他们正在恋爱,而不是试一试。
而他,终于全部沦陷。
“我……没有不希望。”他听到自己说。
“除了这个呢?”涂芩还是歪着头,“你刚才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应该不只是想了这些吧
。”
她更积极了,不再只是碰触一下就离开。
谢斋舲沉默了一会,压着心头的蠢蠢欲动,用了温和的说法:“我当时在想,这样我会更害怕离别。”
他没有撒谎,只是淡化了离别对他的严重性。
今天去墨市,那位主任建议他短期内还是不要碰触亲密关系,他的情况并不稳定,他可能会把事情处得一团糟。
本来计划好的让涂芩在原地等一等他,他们两人了解得再多一点,他积极治疗,起码等到他稳定一点了,他再开口。
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不能控制进度的,起码他做不到。
康立轩是个该死的变态,但也确实推了涂芩一把,她的思路向来清晰,一旦确定了,也不可能再往回走。
他也不想拽着她,让她再等一等。
他期待忐忑又害怕地一路往前,在一片绝望中,尝到了甜。
比如现在,两人都洗了澡,涂芩睡在了他的那张木头大床上,滚到最里头,空出一大块空间,披散着头发拍了拍空位。
女流氓一样。
而且她没穿平时那种蓝灰白的居家服,她今天的睡衣是毛茸茸的嫩黄色,上面是紫色的鸭子和绿色的鸡。
像他在幸福小区里,看到的私下里的涂芩。
“你这衣服的配色真的是……”他上床,拉了拉涂芩的袖子,发现紫色鸭子和绿色鸡中间,还有细碎的卡通雪花,五颜六色的。
涂芩半张脸都塞在被子里。
她现在有些不明缘由的亢奋,像叛逆时期和姚零零逃课成功蹲在教学楼下面偷吃面包。
明知道明天有一堆事得面对,可此时此刻躺在陌生的床上,身边有个她今天才把他划为自己人的男人。
满鼻子都是陈木梵香。
身边男人放松地半躺着,手指摩挲着她的毛绒睡衣,眼底都是新奇。
他们两人都像逃课成功的小孩。
涂芩往他这边拱了拱,谢斋舲顺势就把她搂进怀里。
今天晚上什么都不会发生。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只是亲密度到了,只是她现在不太想在这个被康立轩监视了好几天的工作室里独处,所以她需要一个伴。
谢斋舲在床上放了两床被子,涂芩上床的时候,选了一床暖色的,现在拱过来,也很规矩地隔着被子。
只是这种亲密会让人上瘾,没有任何亲密举动,只是隔着被子相拥,也会让他们暂时忘记现实。
“我今天的问题是不是还没问?”涂芩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千零一夜。
“嗯。”谢斋舲关了大灯,只留了一盏很古朴的暖黄陶灯。
涂芩挪动着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
谢斋舲还是很放松的模样,等着她的问题,手指还在研究涂芩的睡衣花纹。
“你……”涂芩问的时候还是闭着眼睛的,“害怕离别是身体上的还是心上的。”
“我的意思是……”昏暗的光线下方,涂芩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你害怕离别,除了离别会发烧之外,还会有什么症状?”
“你……”
“是不是有离别焦虑症?”
第64章 “我和涂芩恋爱了。”……
这个问题问出来,答案其实已经是肯定的了,她会问出口,无非就是想知道这事的严重程度。
谢斋舲有那么一瞬间,是想坦白的。
他想说,是,他有非常严重的分离焦虑症,而且还是非典型的PTSD,别人分离焦虑成因可能是因为不会处亲密关系,而他,是因为分离在他心底深处,等同于死亡。
因为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他有潜意识根深蒂固的认知偏差,分离这件事带给他的就是窒息严寒高温和无止尽的折磨。
他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治疗,但最好的情况,也就是现在这样,看起来很正常,只要不碰触,就能日常生活。
一旦碰触,癫痫休克可能只是最轻的结局。
这些话在他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没有勇气说出口。
这不是涂芩需要承担的风险,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挣扎过拒绝过也主动过,是他喜欢她,是他见不得她半夜在便利店门口抽烟寂寥的样子,所以想帮她试一试能不能解决她的性单恋。
因为医生跟他说,这种性取向一旦尝试突破了,后续会平顺很多。
让她可以随时离开,是他决定接近她之前,就已经确定好的答案。
一条烂命而已,千疮百孔麻烦缠身的人,能进行到现在这一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他的,都不可能属于他。
他听到自己在沉默了很久以后,问涂芩:“怎么发现的?”
他在用问题回答问题,最不真诚的方法。
这明明是最开始为了能多留她几天设定的游戏规则,现在却被他自己用这样的方法躲过了。
涂芩聪明,感受到了,却也没有继续追问。
她语气仍然轻松:“挺容易发现的。”
“刚来的时候,你因为我接受了剧组的采风请求,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两个单身男女很容易被身边人调侃,连葛姐都忍不住调侃过一两次,可你身边的人,连刘阿姨和陈洪都没有往这上面想,我当时就觉得挺奇怪的。”
“后来,我发现你对身边的人太好了。”
“工作室的地暖是因为刘阿姨冬天怕冷才装的,村里老人的房子吃食都是你张罗的,金奎金五的日常起居都是你顾着,我上周还看到你帮金奎洗鞋子。”
金奎带着康立轩去了一趟矿里,回来的时候鞋子上沾了不少泥,谢斋舲当时让他赤脚进屋,想把他那双破鞋丢了。
结果金奎不肯,说这鞋是金五买的。
那天晚上涂芩在二楼露台发呆的时候,就看到谢斋舲在院子里洗那双鞋。
还有他对她做的那些事情,细节到方方面面。
“你不是圣人,把人照顾到这样的程度,是违背人性的。”
他害怕离别,所以在用这样的方式留住身边的人。
“其实还有你对刘进他们的态度……”涂芩有些迟疑的抬头看他,“你一直……不愿意做切割,是不是也是……”
谢斋舲不吭声了。
他的问题在涂芩这里,几乎一览无余。
她之前不提,只是因为还不想问。
她已经向他走近了一步,把这个一直放在眼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所以……”她看着他,问,“你的焦虑症到底有多严重?”
“我……”谢斋舲不再把玩涂芩睡衣袖口,嗓子喑哑,说得艰难,“这其实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
“我很清楚自己的焦虑症,也很清楚离别……这件事对我的意义。”
“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清楚代价后仍然选择去做的事情,就是自愿的事情。我是有离别问题,但是那是已经离别后的事情,离别,就代表那时候我和你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所以,你不需要有任何心负担。
涂芩发现,谢斋舲除了一开始说离别这个词的时候,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之外,后面的话就说得很流畅了。
她担心他应激会和之前一样发烧,但是也没有。
他就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她不需要考虑这件事。
完全堵死了她后续想要问的话。
涂芩垂下眼。
但凡轻松一点的事情,谢斋舲都不会用这样的方式说出口。
所以,这个问题她其实也已经有答案了。
他的分离焦虑症很严重,肯定不只是发烧那么简单,他不愿意告诉她,也不愿意让她承担责任。
涂芩不知道一个正常的,擅长处亲密关系的人,这种时候会做什么,大概是安慰谢斋舲,大概是继续深究他的病,再不济,也应该问问他有没有治疗方案。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一个好不容易稍微克服了性单恋者回避情况的神经病。
所以她只能用和姚零零处这类问题的经验,对方不希望她参与的,她就不参与。
她不习惯别人入侵她的隐私,同样地,也不习惯主动去碰触别人的隐私。
“睡吧。”她拍拍谢斋舲的肩,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躺在旁边的谢斋舲过了一会才轻手轻脚地关了台灯,也躺下了。
隔着被子,只能在黑暗中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涂芩感觉谢斋舲的一只手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放在她被子的边缘,很轻地压着她被子一角。
涂芩犹豫了好一会,也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贴着谢斋舲的手放着。
又过了一会,谢斋舲手指轻动,勾住了她的小拇指。
“睡吧。”他说,“晚安。”
“晚安。”黑暗里,两人互相拉着的小拇指很幼稚地晃了晃。
***
涂芩是快天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着的。
两人都不是睡眠质量很好的人,昨晚也只是聊不下去了强行关灯晚安的,所以闭上眼,都能听到对方并不像睡着了的呼吸声。
怕翻身会引得对方再次开口说话,于是两人都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僵直着身体直到意识模糊。
蛮受罪的。
这是涂芩睡着前最后的念头。
再次醒来,应该没过多久,以她的起床气来说,应该三小时不到。
她是被金奎吵醒的。
这位终身志愿可能是想做房地产中介的大嗓门,一大早跑过来锤他哥的房门,台词是:“哥哥哥哥哥,涂编剧又失踪了!她不在房间里,这次我确定过了,在院子里冲她窗户打了好多下石头,都没人开窗!”
然后是:“哥?你干什么锁门啊?!”
“不锁门怕你看到吓死!”涂芩咬牙切齿地咕哝,抓过枕头捂住耳朵。
旁边已经坐起身准备出门揍人的谢斋舲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笑了一声,俯身过去帮她盖好被子:“才七点,你再睡会,九点我过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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