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许静了片刻,徐徐道:“您当年费力往栩安身上泼脏水,让一个年轻人险些断送了前。现在我只不过拉人一把,就当是我爱才心切,顺带我自己也歇歇。”
“你要歇歇?顾知许,你别忘了你现在什么身份!”
顾知许抬起头,“即便是一台最无用的机子,报废了,重买也得花钱费力,您说对么?”
“我给了你什么胆子,你敢威胁到我头上来?”
老爷子面露愠怒,手指攥紧了扶手,死死盯着顾知许。
年纪大了最不能受刺激,他突然又猛咳起来,呼吸都变得粗拙几分。
顾知许暗暗思忖着,又道:“咱们之间不必掩掩藏藏,您当年是怎么对我的,您比任何人都清楚。您生怕我做得不够好,又怕我做得太好,您知道顾家几个儿子都不成器,想要他们坐享其成,我也照做了。我手下没有半点股权,尽心竭力为他们卖命。”
说到这里,顾知许又低低一笑,“您看看,他们的确很会享受。从不管公司,过得也逍遥自在。去年年末,二叔叔刚在欧洲那边买了个岛,估计不会再回来了。”
老爷子面色一僵,目眦尽裂,“为什么没派人跟我汇报?”
“因为是我亲自帮他挑选的地方,帮他办理的所有手续,甚至还抽空送他们一家去了机场。如果不是那段时间我身体不好,我一定去亲眼看看那小岛。”
“混账!”
老爷子彻底动了,抓起桌上砚台便朝他砸来,这次顾知许倒是警觉,及时往旁侧躲了一下。
沉重的砚台几乎要将地板砸破,落在地上发出巨大一声。
顾知许看着那砚台,又淡淡道:“您还是省省吧。”
他缓缓抬头,看向那咳喘不止的老人,“把我砸死了,谁替你管理那么庞大的产业,谁替你养活顾家一大家子?你的儿子、侄子们过惯了舒坦日子,现在一个顶一个的废物,最典型的……就数门外头那个。”
“顾知许!”老爷子咳中带血,愤愤瞪着他。
刚才那茶盏砸得顾知许头有些发晕,他无意再多说,索性策动轮椅转身,离开前也不忘说道:“您叫他们来给我施压也没用,他们和您一样,心里只有明熙。至于我,死或者活跟他们没有关系。”
老爷子还在里面发怒,顾知许却已经出来了。
这些年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从头到尾都是孑然一身,什么继承人、什么手握大权……通通都只是哄骗人的瞎话。
若非老爷子当年实在看不惯程楠,他也不会那么轻易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顾知许来到屋外,看见四周已经没有顾渊和程珃珃的身影,他正要拿出手机,忽然见到芷澜朝自己走过来。
“小楠没什么吧?”
芷澜还是那紫衣飘飘容色冷静的模样,两手交叠着,低头毕恭毕敬,“程小姐没什么不适,方才已经和顾渊先生他们一起回去了。”
顾知许一怔,“你说什么?”
芷澜面色未动,“就在您出来的前几分钟。”
“我不是让你看好她吗?你就是这么办事的!”顾知许顿时心慌意乱,无数种猜测瞬间开始往脑子里蹦。这是极不好的征兆。
芷澜却点头,“抱歉顾先生,是程小姐主动跟他们走的,我实在不便阻拦。”
“马上叫人把车开过来!”
车子停在门口,顾知许心急如焚刻不容缓,拉开车门就要上去时,忽然被芷澜拦住。
“顾先生,老爷子还没同意让您走。”
顾知许咬着牙,一把拉住扶手上了主驾驶。
这车是正常车型,以他的身体状况开起来恐怕很危险,但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去告诉他,事到如今,我们谁先死还不一定,那些烂摊子如果他还有精力自己去处理,我的辞职信就在办公桌抽屉里!即便他要拿走我的一切,我都不在乎!”
顾知许头上伤口又开始淌血,许久没有动弹过的腿用力踩住了油门,一声轰响,扬长而去。
车子行驶带来的压力对他腿部冲击极大,他从没开过正常车型,踩在油门上,几乎能感受到骨骼周缘的剧痛,以及钢钉将肌肉撕裂的感觉。
如果不是最近程楠把悉心照顾,他的腿恐怕连简单移动都不行。
顾知许的神经死死紧绷,一丝一毫也不敢松懈,他当然知道顾渊和程珃珃这是要做什么,如果不及时赶去,他恐怕又要和程楠和分开了。
顾知许狠狠一掌拍在方向盘上,左手依旧没什么力气,只能靠疼痛刺激神经保持清醒。
索性这路上几乎没人,他目视前方,咽下嘴里的血腥气,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半路上,顾知许给兰栩安打了电话,等他赶到时,兰栩安和一群保镖也都到了。
兰栩安快步跑上来接住他,“到底发生什么了?楠楠被谁绑架了?”
顾知许出车门便脱了力,直直往下倒,抓紧兰栩安的胳膊,一双眼睛满布血丝,面色铁青,“去,直接给我直接砸门找人!”
“可这不是——”
“就是他们带走了她!”
“什么!”
外面太吵闹,不等他们的人破门而入,里头的人已经打开了门。
顾渊站在门口,皱紧眉头看着外面乌泱泱一群人,大声呵斥:“顾知许!你想干什么!”
顾知许扶着车门站稳,发了狠的望着他,“立刻把小楠还给我!今天你们休想带走她!”
兰栩安震惊的看着这父子俩,没等他说话,顾知许忽然转身大吐了一口,但也没倒下,颤抖这手擦掉唇边的血迹。
顾知许拍在车门上,“去!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把程楠给我带出来!”
带来的人直直就要往屋里冲,顾渊大吼着:“顾知许!你疯了吗你!眼里还有法律吗?赶紧让人停下!”
兰栩安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阻止,急忙搀住摇摇欲坠的顾知许,他想着要不要干脆把顾知许打晕,混乱中,却突然有一道孔雀绿身影拨开人群冲了出来。
兰栩安还没看清来人,便听见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甩在顾知许脸上。
身后的顾渊快步跑来拉住,“珃珃!”
程珃珃双目赤红,那张向来温和慈爱的脸上充满了怒火,连秀丽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她指着顾知许大骂:“滚开!你杀了我的明熙,现在还想祸害楠楠!滚啊!我当年生下你就应该立刻掐死你!”
顾知许被她打得身形一晃险些摔下去,还好兰栩安及时扶稳了他。
几个人都没想到能从一个母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但顾知许面无血色,手和额头都在流血,只能眼神木然看着她,“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程珃珃也气极了,这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顾明熙出事的那一年。顾渊一个男人都拉不住她,她发疯似的殴打顾知许,几巴掌下去后,手指死死掐住他的脖颈,不肯松一点力气。
兰栩安和顾渊都拼命拉她,听她大骂着:“你这个狼心狗肺罔顾人伦的混账!你这个杀人凶手!你给我去死!”
终于,在一阵近乎疯魔的撕打中,一道藕粉色的身影冲了过来。
程楠尖叫:“妈!”
她不顾一切直接横亘在程珃珃和顾知许之间,用身体硬生生断开了他们,惊慌的护住身后的顾知许。
“哥!”程楠转身紧紧抱住几乎昏厥的顾知许,他已然意识消退,身子不断往下倒。
程楠摸着他的脸,不可置信的流泪,转头看程珃珃,“妈,你真要杀了哥哥吗?他是你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骨肉啊……”
顾知许这一路奔波早已承受不住,骤然听到程楠的声音,整个人都立刻松懈下来,身子像瞬间抽空了骨骼,软软倒进她怀里。
“小楠……”他痛苦的仰起头,艰难喘息,“不要……”
他已无力睁眼,声音哑到和当初小白一样,听得程楠心里猛然一颤。
程楠哭着抱住他,轻轻拍他的后背,哽咽道:“知许,你听话,先去医院好不好?你乖乖的,等你治好了伤,我很快就来找你……”
第59章 幸福咫尺之遥
送走顾知许后, 程楠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她在回家路上便跟父母坦白了一切,但显然,向来对她宠溺又支持的父母在这件事上非常坚定的不同意。不仅不同意,他们甚至对她的行为感到震惊恐惧。
原因无他:一, 他们是人人皆知的兄妹;二, 那个人是顾知许。
在这件事上,母亲情绪尤为激动, 她崩溃的抱着程楠痛哭了很久, 跟她说顾知许有多么十恶不赦, 说他自小善妒心机深,歹毒险恶容不下手足, 说他是想要毁了程楠……
程楠只感到彻骨的绝望。
语言是苍白的, 无论说多少,也改变不了他们对顾知许几十年的误解。
程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以胃口不佳为由死活不出来。
她很担心顾知许,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偏偏他们把她手机收了,她没办法联系任何人。
隔天下午,趁着医生来家里给程珃珃做例行检查,程楠开了门去找顾渊。
顾渊比程珃珃更好说话, 虽然这件事上他也决不同意, 但至少还能有商量的余地。
程楠恳求道:“爸, 我必须找个人看着他, 你知道的, 他身体很不好,这几年一直住院,突然受这么大的刺激, 如果真出点事……”
“即便那样也不关你的事。”
程楠抹着眼泪,“可他是我哥哥啊,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哥哥啊。”
顾渊看着她,无奈叹气,他向来舍不得女儿哭,也耐不住她磨。
想了又想,他还是把手机递给了她,“长话短说,打快一些。说完就立刻还给我。”
“好!谢谢爸爸!”
程楠拿到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一圈,她心里很慌,脑子夜很乱,反复斟酌最后还是点在了方明朗名字上。
兰哥需要应对公司里的事,现在既靠谱又信得过的,只有方明朗了。
程楠不敢多耽误哪怕一秒,只是告诉方明朗即刻去博雅医院找顾知许,甚至没等他说话就给挂断了。
她又赶忙打给萧苒,“来接我!最近几天,我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你这几天都要来!”
萧苒一听她这语气,连原因都不问了:“好!”
全部安排妥当后,程楠又回了房间。
顾知许那边有方明朗看着,身体上不会出太大问题,但顾知许最大的疾病不是在身体上,因此她不能耽误太久。
程楠维持着几乎不吃饭的状态,实在饿狠了就翻零食吃,不出门也不说话,把顾渊和程珃珃都急坏了。
程珃珃早年丧子受过太大刺激,精神方面一直不太好,程楠不敢再多气她,第四天时,主动走出了房间。
如她所料,顾渊已经在派人办理出国相关手续资料了。
这次,他们要把她一起带走。
程楠饿了几天,身体有点虚,扶着墙慢吞吞的走出来,垂头说:“妈,我饿了。”
程珃珃一看到她,眼泪几乎就要掉出来,走过来一把抱住她,摸着她的脑袋问:“好,好,楠楠想吃什么?妈妈马上就给你做。”
程楠道:“阳春面。”
程珃珃立刻就去给她做。
顾渊在旁侧一直皱眉头,走过来扶她在桌边坐下,长长叹气:“楠楠,别这样气你妈妈,你知道的,她有多爱你。”
程楠点点头。
她最近心里一直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像刀子一样不断划烂她柔软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两边都是最爱她的人。一边是爱她如命的顾知许,一边是她的父亲母亲。
顾渊和程珃珃两夫妻虽然厌恶顾知许,但对她宠爱至极,这么多年从不舍得骂她一句,吃穿用度样样精挑细选,生日节日每一个都精心准备,离开前从不缺席她的家长会。
对她而言,他们是极好的父母。
程楠一转头,看见厨房里程珃珃背对着他们,沉默的煮面,沉默的拭去眼泪。
程楠深深吸了一口气。
冷风如刀,从她胸口狠狠扎穿了躯体,她无法抑制的流下了眼泪,看向自己父亲,“爸爸,我跟你们走,但是……”
她哽咽,“我要再见知许一面。”
顾渊镜片后的眼神很复杂,他微微垂头,十分无奈,“楠楠,你只要再见到他,就不回再离开他了。”
程楠心里一酸。
这是她预料之中的事。
她抹掉眼泪,又道:“那走之前,你们帮我去看看他,可以吗?”
顾渊怔住。
程楠又忍不住心痛,“爸,哥哥他不是坏孩子,他很好。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付出了所有,都是为了整个顾家,他过得很不容易,孤单又劳累,经常夜里自己一个人悄悄掉眼泪。我不想让他再这样过下去……你们就当做是离开前最后再看看他,反正未来,可能也不会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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