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的情绪在一上一下的起落中变得旁徨失措，埃佩斯确定，他这十多年来的努力并没有白费，理查德是真心依赖他，敬重他的。
一切看上去都很完美，除了所发生的事情全部是通过埃佩斯精心计算完美发展的，他以高高在上的姿态，看着一切的发生，琢磨着此刻温情的付出会在将来换取怎样的回报？
这就是埃佩斯对于理查德的定义。
可是当身体不受控制的，以保护者的姿态挡住理查德面前的时候，埃佩斯的大脑迎来了短暂的晕眩。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理智告诉埃佩斯应该纠正这点错误，可是实际上……埃佩斯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才克制住自己愚蠢的行为。
是的，埃佩斯愿意将自己以上的行为称之为愚蠢，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利益，对理查德产生了心软……
理查德本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是自己强求来的。
埃佩斯将理查德寸步不离地绑在自己的身边，他不肯吃饭，埃佩斯就硬塞给他，他哭喊地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埃佩斯就捂住他的嘴巴。
埃佩斯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理查德对他而言还算是有用。
他是埃佩斯从命运中抢来的战利品，埃佩斯坚定地相信，理查德会为自己带来更多更多，多到足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埃佩斯用温柔的声线道，“那么，就让理查德自己做出选择吧！”
理查德一直低着头，似乎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在听到埃佩斯在呼唤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下意识地抬了抬头，“父亲，您在叫我吗？”
在一番权衡后，理查德拒绝了阿赛洛的要求，“谢谢你……但是我知道在别人眼中，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粗俗，或许并不是那么聪明……我配不上你，我觉得，人得站在自己合适的位置上才行，现在这样就已经挺好的了。”
理查德说的很慢，有些语句他说的颠三倒四，可是大致意思却很清晰，他说他认命，他不愿意去接受一个本就不属于他的人生。
阿赛洛先是一愣，她呆呆地看着理查德，可惜，任何人都会在看到理查德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偏胖的身材，还有一张被肥肉集满了的脸，却忽视了他眼睛里闪烁着的温顺的光。
阿赛洛非常疑惑地想着，为什么埃佩斯这样老谋深算的人，所生下来的孩子却一派天真呢？
阿赛洛打算好了按兵不动，可是事情并不是完全掌握在阿赛洛的手中，有时候，阿赛洛也经常会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打乱手脚。
还没等阿赛洛找到合适的时机，对方就开始传来了战争的讯号——他们在短暂的时间内就集结了一大批的人，浩浩荡荡地朝着阿赛洛所在的国度赶来。
阿赛洛其实并不害怕这些，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甚至比对方更加周全。
可是阿赛洛还是想起了那些梦境，她的掌心处开始冒一层细汗，她的脖颈开始传来一阵被钝的砍刀摩擦的剧烈疼痛。
阿赛洛在神情恍惚下，选择求助阿赛洛。
这是她第一次求他。
阿赛洛在阿波罗的面前，一向都是被动接受的那个，她只需要付出一点点的暗示，就可以得到阿波罗的全盘帮助，但她从未真正开口，朝着阿波罗要任何东西。
可是，阿赛洛这次却按耐不住了，她跪在教堂的石像前，非常诚恳地祈求道，“希望伟大的神明可以在这场战争中庇佑我们……尤其是伟大的阿波罗。”
阿赛洛喃喃自语。
祭司拄着拐棍上前，她一开口，口腔里便是蜂蜜和糖果的味道，“阿赛洛，不必祈求上天的怜悯，更不必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他们都是靠不住的……等你长大一些后你就明白了，任何你所以为的赐予，到后来你都得为你的无知付出代价。”
阿赛洛非常冷静地对祭司说，“那给你糖果的人从你手中拿走了些什么呢？竟然能让你发出这样的感叹。”
祭司在自己的手中哈了一口气，仔细嗅闻着其中甜蜜的气息，“糖果可真是个好东西，就算是为它付出一些，我觉得也是很值得的，这又怎么能算得上是欺骗呢？”
祭司双目有些失焦，“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就你这么大的年纪吧，曾经也以为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我被教堂选中，我成为了它的主人……然后，我将一个女孩最宝贵的时间作为交换，献给了这里。”
阿赛洛笑笑，“我知道……可是我还是想试试。我一直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我想，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可是这次命运戏弄了阿赛洛，阿赛洛也终于品尝到了求而不得的滋味。
她为阿波罗准备了新鲜的雏菊，一些美味的点心，还有两瓶葡萄果汁，是漂亮的红宝石颜色，装在透明的玻璃瓶中，浓稠厚重，可是阿赛洛觉得他并不好喝，或许是为了好看，提取汁液的时候没有剥离葡萄皮，尝着有一股酸涩的味道。
可是阿波罗听到了阿赛洛的要求后，却沉默了半晌，“阿赛洛，从理论上来说，我无法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情，除非……”
阿波罗给了阿赛洛一点代表着希望的火苗，可是却在下一刻，无情的，亲手熄灭了它，“除非阿赛洛，你是我的所有物，我有这个权力，来插手和你有关的事情。”
阿赛洛立刻警惕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警觉地看着他，“你说的什么意思？”
阿波罗非常耐心地说，“我的意思是，阿赛洛，你可以归顺我，女孩子只需要享受就足够了，你天生就该泡在蜜糖罐子中。”
第56章
阿赛洛先是沉默了半晌，最后她询问道，“阿波罗，在你的眼中，我到底算是个怎样的存在呢？”
阿波罗看着阿赛洛的眼睛，眼中有十二万分的神情，他长着一张非常俊美的脸，深陷的眼眶刚好能容纳下两颗非常美丽的深蓝色眼珠。
每当他用这双深蓝色的眼珠打量对方的时候，对方总是会害羞的低下头，阿波罗会委婉地拒绝她的好感，然后风度翩翩地抽身离开……可是阿赛洛却偏偏不吃这一套，她的眼神还是非常冷漠的。
阿波罗看着她。
但她也在看着阿波罗。
阿波罗最后无奈说道，“阿赛洛，对我而言，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没人能比得上你，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倾尽一切帮助你，但是阿赛洛，你也明白的，任何的付出都该得到回馈，我只是在索取我该得的东西而已。”
阿波罗在逼迫阿赛洛早日做出选择。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专注地盯着阿赛洛。
阿赛洛却不看他，她低着头，叫阿波罗无法捕捉到她脸上任何的情绪。
阿波罗也不慌不忙，从不催促，可无人知道，他此刻的心跳的极快，无论是什么样的阿赛洛都非常地叫人着迷……虽然她是个普通的人类，神明只需要用一根手指就能很轻松的捏死她，可是却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无法触及她的一颗真心。
阿赛洛迟早有一天会变老，死去，对普通人而言漫长的生命，对于神明来说，不过就是弹指一瞬而已，阿赛洛是一朵小雏菊，柔弱又只能盛开很短暂的时间，可是阿波罗自然有他自己的办法，他听说，冥王的妻子也是普通人类，但是他们却用特殊的方式，共享漫长的生命。
阿赛洛在故意躲避他，但是不怕，这一点也不妨碍阿波罗的投入思考。
阿赛洛也能感觉到，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盯着她，阿赛洛感到了一阵寒意，似乎在无形之中有一道神秘的力量试图困住她。
阿赛洛觉得很无聊。
或许她津津乐道的，自以为高明的手段，在阿波罗的眼中，也如同笑话一般，他允许，于是在手指缝里落下一点甜头，而现在，阿波罗想要更多的东西。
阿赛洛无法忍受，“我绝不允许你这样对待我。”
阿波罗不解的问道，“我的要求真的很过分吗？在这片土地上，有很多人都在信仰我，我只是想让你成为其中的一个而已。”
“然后呢？”阿赛洛面色已经变得非常差了，“你想以这样的方式困住我，让我变成笼子里的鸟，是吗？”
阿波罗的小心思被戳破了，他无奈地笑笑，“阿赛洛，你为什么会这样思考呢？这明明是我对你的保护，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太糟糕了，充斥着各种的谎言，欺骗，勾心斗角，阿赛洛，你应付不来的，如果你成了我最忠实的信徒，为我献上全部，我也会把我能给的东西全部给你，漫长的生命，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及优渥的生活……”
不得不说，阿波罗提出来的条件相当诱人，就像是最美味的蜂蜜，最绚丽的宝石，引诱他人靠近，可是阿赛洛也并不是个傻子，她听懂了阿赛洛话语中的言下之意——她得将自己的全部上交。
——这绝对不可能。
阿赛洛冷笑一声，她并不在乎所谓漫长的生命，如果那些漫长的生命只能被用作日复一日的重复，如果那些奢靡享受只是在她眼前飞速地经过……阿赛洛觉得，这样的拥有与失去并没有什么区别。
阿赛洛盯着阿波罗的眼睛，“阿波罗，面对其他的信徒，你也是这样同他们说话的吗？用这种似是而非的语言，哄骗他们奉献出自己的全部。”
阿波罗叹气道，“阿赛洛，你的固执迟早会害了你的。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两者截然不同，我只会为你做出这些让步。”
阿赛洛不说话，只是冷笑。
她心中多余的，滋生出来的希望被一点一点的往回收起，祭司至少是有一点说对了——任何命运的馈赠，都会在暗中收取足够的酬劳。
阿赛洛阻止了阿波罗继续往下说，“我想，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必这样粉墨自己的卑劣意图，我拒绝你的要求。”
“阿赛洛，你的固执迟早会害了你的。”阿波罗再一次重复，“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东西吗？那可是所有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阿赛洛终于忍不住了，“不必这样假惺惺的同我说话，阿波罗，我太清楚你的意图了，你要是敢光明正大的说出来，我还觉得你坦坦荡荡，可是阿波罗，我最讨厌你现在这样，明明心思龌龊，却还是用光明的外衣来遮掩……”
阿赛洛无法控制住自己阴暗的情绪，她知道，有求于人的那一方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要将自己的姿态放的足够低。
可是阿赛洛不想忍受这种被人拿捏的窒息感，她活着，就是为了一次又一次摆脱被困住的窒息感。
阿赛洛干脆破罐子破摔道，“阿波罗，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以后不需要再见面了。”
阿波罗也反唇相讥，嘲讽阿赛洛是个心思深沉的女人，像一株需要靠着吸收别人的心血才能生存的藤蔓，离开他人的帮助，阿赛洛就注定会一无是处。
“阿赛洛，你就靠着这些小聪明了，如果没有这些，你注定会成为脚下的淤泥……就像是你之前的预言那样。”
阿赛洛直接推门离开，她已经气地浑身发抖，身处寒冷的环境中，可是皮肤却还是滚烫的，如果可以的话，阿赛洛甚至恨不得杀了阿波罗。
他如此赤.裸，又血淋淋的将事情的真相都一一揭开，阿赛洛既心虚，又非常讨厌造成这一切的阿波罗。
她想，她再也不会同阿波罗说任何一句话了，如果可以的话，她愿意这辈子都不再与他相见。
阿赛洛走在寒风中，心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未来的某一天，代表着她命运的丝线还是不得不和阿波罗的缠绕在一起。
阿赛洛的心中隐约不安，她想到了自己被迫不断延期的计划，她巴不得想要这份计划更快的实施，她想让自己的领土，蔓延向更加广阔的天地。
可是还不行……阿赛洛的心中尚且存在着隐隐的不安，她想，她还需要一个确切的时机。
阿赛洛全部的心绪都被另外一种焦躁的感情所占领，她将阿波罗抛在了脑后，她已经准备好了，可是那个时机什么时候到来呢？
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的过去，两国之间的氛围却越来越剑拔弩张，他们虽然并没有表面上撕破脸皮，却不约而同的，对两国来往的商人收取了高额的税费，甚至对着对方，有了限制的迹象。
阿赛洛明白，机会这种东西并不会无缘无故地不断生长，它只会在时间的流逝中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阿赛洛还在犹豫，可是埃佩斯比她更加急切。
埃佩斯年纪已经很大了，听说这几天已得了风寒，无法下地行走，炎症还一直蔓延到了肺部，连说话都变得非常困难。
只是一场小小的风寒而已。
阿赛洛也得过，她甚至没有过多的在意，顶多难受了几天，嗓子有些发痒，在一个清晨后醒来，阿赛洛发现自己的病症好了大半。
可是同样的风寒，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却发挥出了截然不同的效果，埃佩斯病的实在是太严重了，他刚一进来，枯瘦的手就扶着墙壁，埃佩斯微微弯着腰，爆发出了一阵极为强烈的咳嗽声。
阿赛洛虽然对埃佩斯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隐约存在忌惮，但还是忍不住上前为他拍背。
她怕埃佩斯会在一阵强烈的咳嗽以后，因为痰液堵住喉咙而死亡，埃佩斯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死去，但是唯独不能死在阿赛洛的眼前。
一想到埃佩斯的死亡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阿赛洛有一阵头疼。
好在，阿赛洛的担心并没有成为现实，埃佩斯虽然咳嗽地非常厉害，因为缺氧窒息脸色通红，但他最后还是缓和下来的。
如果埃佩斯并没有找到阿赛洛，阿赛洛虽然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从而省下一大笔慰问的费用，可是现在不想，阿赛洛不得不掏出必要的金钱，来维护他们之间的表面。
阿赛洛内心已经心痛快到滴血了，可却还是遵守着王室的礼节，先是装作无比怜惜的模样拍着埃佩斯的手背，再然后安抚道，“叔叔，你今天怎么突然想着要来找我了？竟然没有人告诉过我你身体已经糟糕成这副样子了，如果您有想对我说的话，完全可以派人来向我传话……要是您的身体因此出了问题的话，我得背负多大的责任啊？”
“我没事……我只是年纪大了。”埃佩斯抚摸着阿赛洛的双手，“不像你们年轻人，身体好，恢复快。”
第57章
阿赛洛狠狠的打了一个冷战，埃佩斯正抚摸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刚从外面走来，埃佩斯皮肤的温度低到吓人，阿赛洛产生了一种荒唐的错觉，她觉得，仿佛是有一条毒蛇在用它冰冷的蛇信，舔着阿赛洛的手。
阿赛洛下意识想要挣脱开，但是埃佩斯在此刻却爆发出了极大的力量，他死死地抓着阿赛洛的手，道，“到底是我老了，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要了我半条命。阿赛洛，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正当年轻，羡慕你还有时间，羡慕你心底盛着的愿望，如最盛大的星空一般，华丽而多彩，阿赛洛你还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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