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如此说来,林姑娘这里果然有能救水家大郎的神药?”
代钰淡淡道:“正所谓救得病、救不得命,哪里真的有这般神奇的灵药,左右不过还是要看那一位爷自己个儿的运道了。”
谢夫人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既然代钰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她便是心中再惦记水淳,也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好歹也算是教过代钰一年余,虽然即便是这样,对林家这一位看着似乎毫无破绽的小姑娘也谈不上有多了解。但至少知道她这么样子说话的时候,便表示已经言尽于此,再多说也无益了。
何况,如何收服这个小姑娘,本也不是她分内的事。
她已经久不沾染世事,这一回,不过是看在姐姐和她最心爱的大郎的面子上,过来跑个腿儿传个话罢了。
如此,即便是被这小姑娘那一句满是锋芒的质问小小惊到了一下,但也并没有怎么介怀。
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只是个尚未满十岁的小姑娘。
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即便现在光芒再盛,又焉知能够笑到最后呢?
想想要去见的那几个也不过只是十余岁的孩子,谢夫人倒是忍不住有些微微的怅然了一下。
即便还不足三十岁,但这也已经不是她的战场。
好在,她也并不想加入这个战场。
即便再惊险、再充满生机,那也不是她该去的地方。
而这林家小姑娘也罢、大郎、三郎也罢,甚至那一位小爷,却注定是要卷入其中、且能掀起一阵风雨的。
他们注定是不凡之人。
谢夫人静静地看着代钰起身,三下五除二将内宅琐事一一安排妥帖,又寻了极好的出门理由打发人回了当家主母贾敏,并安排好了车驾。
一桩桩、一件件,寥寥数语便办的又快又好,可见,即便是在这种寻常的庶务上,这小姑娘也是一把好手的。
实在是难得。
所谓天地灵秀俱都汇集于一人,想必也不过如此。
谢夫人安坐了片刻,将手中那一盏香茶吃了半盏,代钰已经收拾停当,重新换了出门的衣服站在花厅门口请她一道儿启程。
谢夫人放下茶盏,抬头看了一眼,但见清晨静谧的阳光之中,那小姑娘一身锦衣,恍若仙子降世,卓尔不凡。
她心中忽地一叹,终是缓缓站起身,携了她的手,一道儿出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并不怎么华丽的车驾,然而隐蔽处还是能够看出马车制作的精良,很是符合林家一贯的风格。
谢夫人站住略看了看,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代钰却只含笑看着,并未多话。
只是,连谢夫人都以为代钰这是要坐这辆车,故此,她表示过了赞赏以示礼节之后,便准备抬脚往外头再走一走。
毕竟她自己本来也是有车驾的,想来是停在这林府车驾的后头罢。
谢夫人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坐不坐他们林家自己家的马车,于这事儿上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但倘若是林家觉得放心不下女儿,要派人跟着,却也是无妨的。
总之最后见正主儿的,去了再多的人,也不过只能放进去小姑娘一个,即便林家想进去人,那边儿的可也没有几个是吃素的。
因着谢夫人对这些事儿,是个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故此,她也没多问,便准备径直走过这个车,到自己车驾那里上车去。
然而,还没等谢夫人迈步走过去,代钰却已经侧身扶住了她,微笑道:“学生已多日未见先生,不知道今日可否厚着面皮求个与先生同车共坐的机缘。学生有些学问上的疑难,想叨扰先生一二。”
不过既然代钰提了一句,她当然也乐得给这个顺水人情。
反正,她本来也想着跟小姑娘同车再聊几句。
代钰见到谢夫人应允,便微微一笑,露出唇边一对浅浅的梨涡来,立刻打发了人将这林家的马车挪到后头,请谢家的马车上前来,然后恭敬地扶着谢夫人上车。
谢夫人优雅高贵地携着代钰的手上了车,面上表情八风不动,心中却不由得又是暗自叹息了句:好个丫头。
早听说林家深不可测,倒是没料到这么一个小姑娘说话做事也是这般滴水不漏的。
今日代钰是打着陪同昔日先生谢夫人出去别庄游玩的旗号出门的。
当然,这个借口不要说林如海,便是贾敏也糊弄不过去的。
不过,林如海去了翰林院上差,没有在家,当然也就暂时管不了她。而贾敏素来对她这个女儿十分放心,再没有随便拦着的道理。
且谢夫人在都中女眷里声名太显赫,连贾敏都对她钦佩不已,推崇备至,故此,这十分的放心便也就做成了个十二分。
代钰同谢夫人顺顺当当地出了林家的门,然后便径直朝着郊外行去。
不上两个时辰,便就到了一个极其幽静漂亮的庄子外头。
从外头看,这庄子同个寻常的庄子并没有什么不同,看着好像还比寻常的庄子更古朴简单些。
然则不论是代钰还是谢夫人,却都知道,一旦今日进了庄子的这个门,很多事情,便就将会改变。
代钰什么都没有说。
谢夫人也没有。
但她也没有问。
因为她知道,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再去问林家姑娘的想法。
从小姑娘此前在林家花厅内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起,谢夫人便知道,最后她一定会到这里来。
林家的车马根本就没上道这个山上来,只在山脚歇息。师徒两人同乘一辆马车上了山,故此人员也算是清净。
既到得了地方,两个人便仍旧相互携手下了车。
说来也是巧,两个人才站稳,那山庄的门便应声而开。
里面亭台楼阁,自成野趣,倒也算是心思巧妙。
转过了几个假山和花廊,便见到一片池塘,塘上一座木桥,对岸一个草庐。
桥上一个老翁独坐垂钓,看上去虽然有些怪异,但竟奇异地并不会让人觉得排斥。
这想必便是那一位爷寻来接他们的人罢?
想到了这里,谢夫人便道:“林姑娘自进去罢。我在这院中略坐一坐,喝一盏茶。”
代钰这个时候已经把视线从那老翁的身上收回来,点了点头道:“原是应当的。若是先生有事,也可自便,不必特意等着学生。”
谢夫人笑道:“难为你这丫头这么懂事,既然叫我一声‘先生’,那么好歹我坐在这里喝几盏香茶还是没妨碍的。何况,千叶居士的茶,可不是谁都能喝上的。”
那老翁听得这话,脸上略微露出一个笑容,起身将钓具收拾妥当,随意丢在桥下一个小舟之中,便下桥朝着一侧的木屋指了指,然后却躬身将谢夫人请进了草庐。
代钰原本瞧着他觉得有些好笑,却不料两个人竟然就真的这么甩手离去。
看来,这一回,是要同这一位单独见面了呢。
不过,想必也并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又不是没有见过。
代钰收起了脸上的淡笑,转身朝着那小木屋走去。
如同在庄子外头一样,她刚刚站到了木屋的门前,那扇古朴的木门便应声而开。
她低低说了句“叨扰了”,便举步入门。
待到看清楚了里头是何人之后,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微微愣怔了一下。
怎么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成功换过来了。。给大家添麻烦啦。泪奔。小红花阵亡一朵。全勤要不要放飞呢。。(捂脸爬走。
第五十章 章 已经替换
端坐在里面喝茶的, 果然正是十六皇子宗祈。
明明之前已经隐约猜测到了这个真相,但真的看见他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的时候,代钰却仍是不免有些怔忪。
这倒并不是说见到他, 让她感觉一下子认不出来了或是如何。
毕竟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人,还是能够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那一位十六爷没错的。
只是说起来大家一晃儿又是年余未见,此人较之她此前在宫中所见, 的确又有了很大的不同。
大约此前一直都是孩子的年纪, 在她的印象中, 这一位出身并不算高的十六皇子, 本该是个什么都不懂还努力朝着花花公子方向发展的皇家熊孩子的模样来着。
可是,此刻看来,他跟花花公子也好、熊孩子也罢, 竟是完全都没有了半点儿关系。
眉目的疏阔、身材的抽长都还是其次, 关键是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便已经有了几分皇室之人该有的气势和威严。
这感觉是如此强烈,好似之前的那些荒唐岁月,不过只是个梦境一般。
这变化实在太过忽然, 就仿若他独自一个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她所不知道也很难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 并不是单只他满了十二岁之后, 便由孩子变成了少年。
而是好似一夜之间, 他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再没有浮夸, 再没有傻呆呆的笑容, 再没有让人无语的对白。
他就那么静静坐在厅中, 一双眼睛好似黑夜里最明亮的星星。静静看过来的时候,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 便有了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饶是代钰, 也有了一瞬间的失神,差点儿觉得这不过是个长得同他一样但是完全不同了的人。
不过很快地,她便回过了神来。
一个人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会有如此明显的差异,不过只是因为,此前他给她的那些印象都是假象罢了。
暂时的假象倒也没什么稀奇,然而十多年里都能如此自然地维持这种假象,甚至连她这种自认为能够看穿些人心的人对着他的时候也没多想,那么此人的心机便不可谓不深了。
若他是这样的资质的话,或者,也有可能放手试一试加入都中这一场愈演愈烈的“群雄逐鹿”。
或者说,他早已经加入了,也说不定。
不。
就从这一瞬间的接触看来,也许也根本就用不着再说什么“说不定”。
这位十六皇子也有意于那把椅子这事儿,毫无疑问地,那是一定的。
而且,这个人真实的能力,也恐怕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不然,以谢夫人那等人才,又怎么肯为他传话?
更不要说,他的母亲也好、胞妹也罢,都那么殚精竭虑地为他铺路了。
由此看来,他的心机和耐心都不缺,唯一缺的不过就只是母族的势力。
然而,这也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母族的势力固然是一个极其天然的联盟和屏障。
然而,若是母族太过强大了,却反而可能会因为太过打眼而让人忌惮。
特别是,遇到一个活得够久,自身能力不差且十分多疑的皇帝的时候。
现在太子也好、七皇子也罢,不都是因为这个事儿而痛苦着么。
十六皇子这个没有任何有力母族支持的小透明,说不定,将成为一匹黑马呢。
何况,要势力,也不只有依靠母族这一条啊。
利用婚姻和共同利益拉拢、说服几个宗室和世家,得到的支持也并不会比母族差。
而且,操作的好的话,完全可以在不让皇帝忌惮的情况下进行。
他之前的年纪太小,还没有到缔结婚姻的时候。
不过,眼看着,也是等不过两年了。
且这个事儿,他的生母惠妃不是早就操持了起来了么?
还拿着她这个林家嫡女做了那么久的筏子——就算您母子几个不是傻子,但也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罢。
便是她和老爹林如海背后的清流世家,势力再不容小觑,平心而论,在争夺皇位的战争中,也并不如那几个当权的王府侯府们厉害。
四王八公,列侯府、将军府,哪一家没有势力。
还都是那种实惠的势力。
比他们这种光是忙活“锦绣文章”、“国计民生”的清流官员们,不知道实惠到哪里去了。
至少,要是想要起个兵啥的,总不能带着一群握笔绾巾的门生去吧。
光论嘴皮子,在兵权面前,有什么用。
若是真的要跟林家或是其他的什么清流世家联姻,那可不正好坐实了惠妃她们这一枝子并没有肖想皇位的意思。
要说之前还被这母子三个的“故布迷阵”弄得有点儿看不清楚方向,但经过今儿这事儿,之前那些话,谁信了她也不会信的。
似乎北静王家有个才三四岁的小女儿呢。
而北静王的长子水淳,本就是他的伴读。
如此,这位十六皇子费尽心机要救他,再正常不过。
便是不为了北静王背后的势力,这一份自小一起长大的伴读情谊,那也不是轻易可以辜负的啊。
再者说,要走另外一条路,也不是不可能的。
诸多思绪纷纷而来,每一个点似乎都能够在寻常人的内心引起滔天巨浪。
然而代钰不但连面色都没有改变半分,还反而在这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之前没有看的那么明白的事儿。
即便,这一位十六皇子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即便,换了另外一个闺秀,很可能就此拜倒在这位十六皇子英俊的蟒袍,甚或是不久之后的龙袍之下。
可惜她没有。
她完全忽略了这一切,甚至已经在想着下一步的事情了。
既然那一位王府出身的伴读已经躺在了北静王府的病榻之上,那么另外一位伴读,不知道却又去了哪里?
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这个想法一般,就在这个时候,内室的屋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
蓝布长衣,身形纤瘦,果然便是这一位十六爷从小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的另一个伴读。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位,似乎是姓余的。
余太傅的次子?
这回,她倒是没有方才见到十六皇子那么惊诧了。
因着同样是一年多未见,这一位便明显没有那位十六皇子的变化大了。
可能是还不满十二岁的缘故,这位余家小公子的身量还不足,身材也消瘦纤弱,似乎正准备抽条——然而,也不过只是准备而已,终于还只是个大孩子的模样,并没有如同那位十六皇子一般,已经是个少年。
也因着此,他的模样比起此前来,变化倒是不大。
不过,那一双眼睛,看着同此前倒也是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没想到,身为纯臣的余太傅家,居然也是有这样上进的孩子的。不知道,他们家里知道不知道,恐怕,以父亲对那一位余太傅的推崇,那位大人知道的不会少吧。
即便是面对着变化不大的余家小伴读,代钰一时间却仍是想得稍微多了些,不知道触动了心底哪根神经,竟还忍不住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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