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幼清一怔,但不知紧张还是轻骑回返查看,耳边确实传来了隐约马蹄之声。
急切之间,哪有更好的法子?
初秋卷风夜,他急出一头热汗,他咬牙道:“女使衣裳给我!我换!”
————
蓝孝成面色阴沉地跟随父亲出宫。
被当众打的几记耳光响亮,他两边脸颊至今还肿着。比起火辣辣的疼痛,当众掉的面子更令他感觉难堪。
众长随宫人远远地提灯跟随,留父子两个单独说话。裕国公恨铁不成钢,边走边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圣上信重我裕国公府,将今日的大事交予老夫手中筹备,你就是这么回报圣上信重的?”
“就为个谢六娘,当众喊破,坏了精心布局!河间王的腿真伤假伤,如今再难查明了。你在圣上面前露了趟好脸!以后你的仕途呢,国公府的前程呢,你喊那嗓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蓝孝成忿然不服。
“父亲,之前的安排可没有谢六娘!说好的指派个小内侍推轮椅的呢。怎的那小内侍跑下了桥,黄内监也不拦着,倒叫谢六娘跟随河间王,眼睁睁看她送死?”
“谢家难缠的小丫头,死了便死了,你喊作甚?”
蓝孝成怒道:“儿子对她另有安排!”脱口而出便觉得失言,紧闭嘴唇。
裕国公冷笑道:“原来如此。老夫当你这两天暗戳戳地调动国公府亲卫做什么。原来指望着河间王今日出事,忙着安排谢六娘?”
忽地抬高嗓音,厉声叱骂:“混账!”劈手又甩去一耳光,怒冲冲当先走了。
蓝孝成捂着脸颊停在原地。
裕国公胖而高壮的身形消失在宫门下,身后长随撞着胆子上前:“世子,我们提前在宫门外的安排,要不要撤了……”
“谢六娘人在何
处?”
“宫门边撞见了端仪郡主,谢六娘求过河间王点头,人上了端仪郡主的马车。我们的人远远地缀着。”
蓝孝成脸上的持续阴霾终于散去几分,显露快慰。
“哪会那么巧?分明是她自己有心逃离,下午便和端仪郡主约好了,装作出宫偶遇罢了。”
“世子英明。”
“老糊涂。”蓝孝成心里默默咒骂。
今日推轮椅上桥的如果是普通内侍,河间王早毙命当场!偏偏叫谢六娘推轮椅上桥!
谢六娘的马术弓刀都好得很,她那性情,撞到刺客夺她的性命,哪有不反击的道理?
他心旌复杂,喃喃地道:“她被迫拔刀反击,却间接救下河间王,此刻心中不知如何懊恼……今晚她只怕处心积虑,也定要出逃了。”
蓝孝成等他老子走远了才出宫门,预先布置好的五十国公府护卫轻骑自暗巷中现身,行礼道:“世子!”
蓝孝成上马,抹了把火辣辣的脸颊,吩咐众轻骑:“远远跟着端仪郡主的马车。”
“看谢六娘直接进大长公主府,还是半途下车。”
幕僚拍马上前:“谢六娘之前不是奔逃过一次大长公主府?结果还是被河间王堵门要回去。吃一堑,长一智,今晚她必定半途下车,等着羽箭传书、搭救她‘渡苦海’之善人。”
蓝孝成大悦,阴云密布的脸上终于展露出今晚头一个笑容。
“说得不错。本世子等她。”
前方报信的快马很快接连传来好消息。
“端仪郡主的马车停在暗巷。”
“端仪郡主下车了!领几位女使,另坐马车离去。”
“马夫也走了。只剩谢六娘一个,留在先前那辆车里。还请世子示下!”
“谢六娘留在车里。她今晚倒是听话得很,果然听从本世子的书信安排……”
蓝孝成深吸口气,强忍着捕获猎物的兴奋:“快马加鞭,去一个人,告诉她——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她等的人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
端仪郡主中途换乘另一辆小车离去。原本那辆大马车,卡住车轮的石头至今未搬走,连车夫都不见了,只留一匹马儿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暗巷深处,传来细微的马蹄声。京城浅淡的月色下,一列轻骑身影隐现。
众轻骑身披软甲,腰间佩刀,骏马口带嚼子,马蹄铁以布包裹。
这是前线潜入敌境刺探军情的装束,众河间王府亲兵做来驾轻就熟,人马悄无声息,等待行动指令。
一匹红白毛色的漂亮马儿被牵出,辔头交给谢明裳手里,正是她的爱马得意。
谢明裳此刻却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女使青裙。
摸了摸得意的鬃毛,她踩蹬上马,布条包裹的马蹄铁踏地无声,和前方小巷尽头等候的王府轻骑汇合。
“顾队副,今晚瞧你的了。”谢明裳笑道。
顾沛也嘿地乐了,露出一口白牙:“瞧好罢,娘子。今晚乐子大了。”
御街方向传来马蹄急奔声响,听来像成群结队的奔马声,来人数目不少。
巷口探子急奔回禀:“蓝世子的人正过来。佩刀未披甲,人数五十上下。”
“把马车留给他们。分兵两路,一路跟着顾队副,盯紧蓝孝成,一路跟我去接人。”
谢明裳吩咐完毕,数十王府亲卫勒转马头,静悄悄消失在暗巷深处。
——
杜幼清忐忑坐在马车里。
他换上一身小娘子的粉衣红裙,谢明裳却下了车,把他独自留在空车里。跟他说:“等着。我先送郡主回府。”
杜幼清原以为她只把郡主送出巷口便回,没想到佳人却一去不复返。
他独坐在车里,心里发慌,懊悔起来,想要把身上不伦不类的衣裙给换回,却寻不着原本的男子长袍——
谢明裳临走前,把能带走的全顺走了。
他越发地心慌意乱,把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只露出两只眼睛四处张望时,却有人快步走近马车,悄声和他道:“我家主人吩咐——缄默勿惊,静候接应。他马上便来,切莫跳车。”
“接去僻静地点,才好单独说话。”
“缄默勿惊,静候接应”四个字,是谢明裳给他的回复原话。杜幼清心神大定,车里安静下去。
片刻后,果然有车夫跳上前方车辕,利落地甩鞭赶车,马车离开暗巷。周围马蹄声阵阵,众轻骑护卫着马车在夜色里疾行,全程并无人出声。
车里的杜幼清也不出声。
他在车里胡思乱想,又惊又喜。
他今晚原本只求当面能说上话,不叫她厌弃自己,有机会再续前缘……
看她的意思,竟打算直接把他接去僻静地点,两人对坐,单独叙话?
确实,河间王今日遇刺,自顾不暇,顾不上她。她送走了端仪郡主,又把自己带去僻静地单独说话……
她对自己,难道,也有余情未了……?
马车行驶中途换车,护卫在车外道:“端仪郡主的车驾太扎眼,我家主人吩咐,换个车稳妥些,免得被人盯上。”
杜幼清怕撞见熟人,把谢明裳留在车里的帷帽顶在头上,拢着裙摆扭扭捏捏下车,换去小马车。
小车越行越偏远,最后停下的地点,确实是某处极为僻静的小巷,前方窄门小院敞开。
有护卫敲了敲车壁。“到了。我家主人静候多时。”
“静候多时”四个字令杜幼清心头火热。他戴起帷帽、拢着裙摆下车,跟着前方引路的护卫往门里走。
巷子里戒备森严,处处有佩刀汉子把守,杜幼清起先还没在意,只当是谢明裳自娘家带来的心腹。
跨过第二进小门,小娘子的住处,理应只有女使出入,却依旧处处可见佩刀把守的精壮大汉。
杜幼清心里迟疑,脚步逐渐慢了。前方引路的护卫见身后人不走,回身催促道:“我家主人就在堂屋等候,娘子请随小的来。”
“娘子”??
杜幼清心里膈应,停在廊子台阶下,捏着身上长裙,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明白了,原来明珠儿心里还是恼他,先哄他换长裙,再戏称“娘子”,今晚存心捉弄于他。
“罢了,我既然随她来,任她捉弄便是。只是切莫再胡乱称呼了。她在堂屋,我自去寻她。”
说罢,他别扭地拢着裙摆,拾级而上。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时,前方引路的护卫便仿佛被雷披中头顶,神情呆滞,缓缓张大嘴巴。
“你……”
面前帷帽遮掩的红裙“女郎”在他面前拾级而上,直奔堂屋而去,浅淡的月色映照下来,隐约露出长裙下一双乌皮官靴……那大脚的尺寸可不像女郎!
护卫悚然而惊,指着“女郎”高喝:“你站住——!”
旁边同僚把他拉去旁边,“嘘,别坏了世子好事。”
那护卫汗如雨下:“不对,错了!我们拉回来的那个……那是个男的!”
“……什么?!”
头戴帷帽的“女郎”已来到堂屋门外,正要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堂屋虚掩的房门抢先从里打开,廊下灯笼光朦胧,隐约映出蓝世子自负的面孔。
两边打一个照面,蓝孝成矜持道:“六娘,你还是来了。”直接把面前惊呆的“女郎”拉进门去。
……
马蹄声踏地几乎无声,自城南某个偏僻清幽的小巷外奔过。
一辆京城常见的青篷小车,就停在前方不远处的路边。
谢明裳快马赶上前方的青篷小车,跳下马来,熟稔地掀开纱帘,探头往里招呼。
“五姐姐,刚才巷子里前后进的两拨人,你看清了么?”
第70章 猎捕
青篷小车里头坐着的小娘子,两只漂亮的杏眼发红微肿,显然暗中哭过了。正是谢家五娘玉翘。
今日大清早,她被端仪郡主的马车接回京城,传话说“明珠儿寻你”。
在大长公主府里被精心招待了两顿饭食,却没见着郡主本人,也没见着谢明裳。
空闲整个白日,大晚上的,她却被马车接出,沿着京城长街一路狂奔,看了场好戏!
不知哪家的女郎,被成群结队的国公府护卫簇拥着,小车直接拉来城南僻静小巷。
她眼睁睁看着,蓝世子现身在那女郎的小车后,一路随行而来。
小车停在僻静小宅门外时,蓝
世子率先进门,那粉衣红裙、头戴帏帽的女郎不久也下车,跟随进了门。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入同一个宅子,还有什么好事……
谢玉翘还没有来得及交付出去的一颗芳心碎成八瓣,坐在车里默默地流泪。
“他,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门前有灯笼。她看得清楚,他下马之后,先绕着小车转了两圈,笑了下,才进门。
他似乎和人打斗过?脸上有伤。盯着小车那一笑,怎么……怎么感觉……不对了?!
蓝世子站在灯笼光下。人还是那个人,但今晚脸颊青紫,五官有点变形。那笑容,眼神……和山间偶遇时的清贵出尘感觉,截然不同。
叫她觉得害怕。
谢明裳趴在车窗边。她下面要说的这段话,怎能算添油加醋呢,当然算“实话实说”。
“我可没冤枉他。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己的筹划。裕国公府亲卫是他提前备下的,运人的车也是他准备好的。这处宅子当然更是他提前备下、准备藏人的金屋。五姐姐,这厮不是良人呐。”
谢玉翘捂着脸说:“我要回去了。”
谢明裳抬头打量夜色,“城门夜里不开。送你回大长公主府,郡主的院子里歇一夜,明天早晨再送你出城,回山上清修地如何?”
谢玉翘捂着脸摇头:“不回去山上。”
“……啊?”
“我心里乱的很。怎么许多人都有两张面孔。”谢玉翘呜咽一声,“明珠儿,送我回谢家吧。让我想想……我好好想想。”
谢明裳听着听着,神色郑重起来。
“真想好了?五姐姐,回家之后,你又要直面二叔和二婶了。”
谢玉翘捂着脸不放手,从手指缝里幽幽地吐出一句话。
“我不怕直面爹娘。至少,我爹娘对我从来都是同一种脸色,也就谈不上翻脸……我有准备。”
“……”说得好有道理。
谢明裳哑然片刻,吩咐小车转向,拨出四名王府亲卫,护送五娘回城西谢宅。
顾沛拨马走近几步,指向小巷深处,眼睛兴奋闪亮:“娘子,快看,闹起来了。”
原本清幽寂静的小巷子里,突然接连传来巨大响动,似乎有人翻倒桌椅。
似曾相识的男子嗓音气急败坏,放声高喊:“我乃朝廷命官,放我出去!救命!有没有人,报官!!这里有人私扣朝廷命官呜呜呜——”似乎被捂住了嘴。
但夜里喊得大声,早惊动了邻里,有几户巷子里的人家推开门窗,惊疑不定地探头打量。
谢明裳忍着笑:“杜二平时细声细气的,气急起来原来也能喊这么大声。听到没有,喊报官呢。”
顾沛点出两个机灵的亲兵,叮嘱他们找路边围观的闲汉,多给些钱财,叫闲汉们去寻街上巡逻的拱卫司禁军,报信说城南有人打杀朝廷命官。
谢明裳抬头看看夜色,估摸着禁军赶来,还有好一阵子。
“我们这边好戏接近尾声,你家殿下那边如何了?听顾淮说是大戏,什么样的大戏?”
顾沛也说不清。嘟囔着抱怨,严长史不肯告诉他。
下午时分,顾淮派人从宫里急传密信给严陆卿。
陆卿看罢密信,当即点走几个弟兄,都是功夫好、性子稳的,据说要“搞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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