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他开口说出来。
萧挽风坐着不动,幽深的眼睛转来直视,开口道:“言语安抚不了我。”
“捏沙盘,并不能让我心情好。”
谢明裳一怔,对着面前神色冷峻的郎君,飞快眨了下眼。
萧挽风近距离凝视着她,缓缓俯下身来。
动作并不快,给她足够避让的时间。
谢明裳没有躲。
下一刻,她被压倒在罗汉床上。对方居高盯她片刻,吻住她的唇珠。
谢明裳手里还攥着笔,不留神间,狼毫刮在朱红衾褥上,涂抹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
这回的亲吻凶猛,带有掠夺的意味。和片刻前克制体贴的亲吻截然不同。
捏沙盘并不能让萧挽风心情好。沙盘主征战,专注地捏沙盘,只会让他战意沸腾。
只有她主动接近,两人坐在一处捏沙盘,耳鬓厮磨的短暂愉悦,才让他心情好转。
心头浓烈的杀意,往往被他隐藏,压去深处。
只要他自行压抑下去,无人敢当面提起。事便过去了。
今日却被她翻动浑水。尚未完全压抑住的杀意升腾,仿佛熔浆喷发,化作另一种浓烈的情感,倾泻而出。
“……”谢明裳仰躺着,人被亲懵了。
直到身上才穿不久的衣衫被褪下,露出吻痕斑驳的白皙肩头,冷得她一个寒战,抬手把人往外推。
推了几下,人不动。萧挽风低头盯住她,眼神灼灼幽亮,仿佛野地头狼猎捕的眼神。谢明裳用力推他。两人近距离对视片刻,他深吸口气,从她身上往后退。
谢明裳被搀扶坐起,褪下肩头的衣衫拢起系带,掉落在罗汉床上的蝴蝶金钗也被萧挽风捡起,插入她浓密发髻,从上到下重新打理整齐。
谢明裳反手按颤动不休的金钗,眸光若有所思,注视面前男人的背影。
萧挽风翻坐去罗汉床边。两条长腿伸展,深重地呼吸几次,起身喝完半杯冷茶,打开房门,传召院门外等候的严陆卿。
“进来说话。”
第92章 开弓再无回头箭
严陆卿带过来的消息,乍听意料之外,细想却不出奇。
宫里查办朱红惜案,牵扯进的人物越来越多。杨保和起先被定为主谋,后来又翻供乱咬一气,居然把庐陵王给咬进去,供作主谋。
如今庐陵王也被千羽卫禁军拘走,蹲了诏狱。庐陵王妃四处奔走,在谢家求到谢明裳面前。
几日不见动静,庐陵王妃慌乱之下,又想起了自家的庐陵王府。
河间王喜爱城北榆林街的庐陵王府、曾经公然占据数月。
庐陵王妃想来想去,想献上王府,换一个求情的机会。
但今时不同往日,河间王已有自己的王府。即便想献上庐陵王府,人家不见得愿意收。
庐陵王妃拐弯抹角,委婉提出:将庐陵王府赠给谢家。
谢家失了自家宅子,一家两房,几十丁口,至今借住在城西一处小宅院,岂能长久?
庐陵王妃遣人来寻河间王,口口声声道:
只求接庐陵王出狱。愿将庐陵王府赠给谢家。
“庐陵王妃遣来的人说:全府人已搬出城外居住,榆林街王府空出,地契、锁匙俱都备齐,谢家随时可以入住。”
严陆卿头次遇到这种事,啼笑皆非:
“王府宅子,说让便让。这位庐陵王妃为了救夫,算得上不惜代价了。也不知庐陵王得知后,会不会感激自家夫人。”
“殿下,献上的庐陵王府,我们要不要?”
萧挽风坐在长桌后,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铁扳指:
“庐陵王妃愿意献王府与谢家,为何不要?”
谢明裳蜷在罗汉床上,抱着零食盘子,若有所思地扫过对话的二人。
谢家收下宅子,岂不是要把庐陵王从诏狱捞出来?膈应得很。
耳听萧挽风哂道:“庐陵王,废物而已。用个废物换一处上好宅子,值得。”
严陆卿也道:“确实,庐陵王被打灭气焰、奔逃出京城后,便是个废物了。谢家又正好缺宅子。殿下,庐陵王妃的交易可以做,但不能按她的提议做。臣属有个想法……”
两人低声商议一阵。
严陆卿起身告退:“臣属这就去知会庐陵王妃那边。”
萧挽风起身关门,走回罗汉床边坐下。“你听见了?”
谢明裳咔嚓咔嚓地嗑瓜子。清澈分明的眸子抬起,带催促之意。
商量个什么结果,你倒是说啊。
萧挽风三两句干脆地交了底。
“传话给庐陵王妃,不要王府地契。让她把王府宅子估价典卖。估价的银钱交予谢家买宅子。”
谢明裳:“……噗。”
她笑得差点被瓜子呛住。这主意,太损了。
毕竟是个王府大宅。不同于寻常民宅。
哪怕庐陵王妃出面转让地契,哀求得楚楚可怜……万一庐陵王出来后不认账,把事捅去宫里,谢家说不定要吃大亏。
但换个法子,叫庐陵王妃出面把自家王府估价典卖。不管她会不会真卖,总之,把估价的银钱交给谢家置办新宅子。
——新宅子的来处干干净净,跟庐陵王府再没半点干系。
谢明裳越想越好笑。庐陵王并未除爵,封号还在,现任郡王的王府岂是好卖的?哪怕王妃做主转赠给大臣居住,后续只怕也有巨坑。
鬻卖王府,多半卖不出去。但估价可不会便宜!
眸子弯起如月牙,带出明显笑意,她提笔唰唰地写:
【狡猾!】
萧挽风看在眼里,不认账。
“提议赠宅子给谢氏的是庐陵王妃。提议把王府估价折银的是严陆卿。你说哪个狡猾?”
谢明裳斜睨身侧坐着的男人一眼,抬手指指他心口。
庐陵王妃给出的优渥条件暗藏陷阱,严长史出损招应对。但最后拍板拿主意的,不是你自己?
她提笔又添了个字:【都狡猾】
萧挽风绷直的唇线微微一弯,若无其事抬手,把写有“都狡猾”的纸张收走,扔去字篓。
“裕国公狡狯,你父亲谢帅耿直,两边非同路人。裕国公府出借给谢家的宅子,还是尽快归还,两清为好。”
谢明裳抱零食盘子嗑够了南瓜子,盘膝在罗汉床上,取来弯刀,拿一块干净细布,开始认认真真地擦银刀鞘。
萧挽风坐在长桌后,摊开北境舆图,盯看了整个时辰。
期间书房来人络绎不绝,带来各方面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在即,宫里设中秋宴。
这是阖家团圆的大日子,推拒不得,哪怕坐轮椅也得赴宴。
谢明裳:“嗯?”
她的视线从刀鞘挪起,瞥向萧挽风的方向。
萧挽风此刻正站在窗前,正对着沙盘,默听顾淮回禀。两条腿修长而笔直,走动如常。
他的腿伤原本就没有传出去的那般重,休养这许多日子,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顾淮报完宫里的消息,也在担忧地打量主上的腿。
“今日宫里来的还是逢春公公。严长史正在前厅接待。托卑职前来问一声,殿下中秋赴宴,还打算坐轮椅?卑职等皆有顾虑,殿下的腿伤即将痊愈,如果宫里再来一次御医会诊,只怕这次会被查出破绽……”
萧挽风道:“不去。”
顾淮:“……”
噗嗤,轻声闷笑,从罗汉床那边传来。谢明裳忍笑低头,继续擦弯刀。
纯银刀鞘早已被她细细擦拭干净花纹,如今她在擦弯刀薄刃。刀锋擦得锃亮。
宫宴如鸿门宴,顾淮也觉得不去好。但如何不去,令人头疼。
“中秋乃是宫中大宴,殿下不去的话,总得有个理由?逢春公公在前院等回话。”
萧挽风站在窗前,一只手按窗上挂起的北境舆图,对比沙盘起伏山脉片刻,走去沙盘边,掂起一只黑色小旗,插入山脉当中。
纵横数百里的北境雪山主脉支脉当中,已经插下三面黑色小旗。
萧挽风不抬头地道:
“报去宫里,腿伤即将痊愈,可赴中秋宴。”
“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喏!”顾淮行礼快步离去。
书房短暂地宁静下去。正好时辰过午,今日的午食送进书房。
厨房现做的红枣参茸粥热腾腾地送了进来。补气养血的滋补药膳,不必多说,当然是给谢明裳准备的。
她舀了舀热粥,抿进几口,嫌弃地吐出一段参,苦。
才把热粥放去床边,萧挽风的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扫来一眼,抬脚走近罗汉床,把粥碗又塞进她手里。
“不喜人参,把参挑出来,粥多用几口。”
两边推拒几下,谢明裳还要往外推,萧挽风说:“挑吃拣喝,手上没有力气,如何握刀?你擦亮弯刀,只为了挂墙上好看?”
说得一针见血。
谢明裳把整晚红枣参茸粥喝了个见底。
空碗砰地放去床头,斜睨一眼,满意了?
萧挽风把空碗放去桌上,走回来捏了捏她粉润的脸颊,叮嘱她去内室。
“等下你阿兄过来,莫让他看见你。有些事当你的面,他不好做。”
谢明裳坐回内室,继续慢腾腾地擦拭弯刀。屏风和竹帘两道屏障隔绝内外,看不见外间的情景,只能听到声音。
谢琅很快被领入书房。
萧挽风开门见山问他:“你说你精通突厥语,文字、口述,尽皆流畅。据我所知,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出关。如何能够精通突厥语?”
谢琅只当书房里并无第三人,直言不讳。
谢明裳在内室听着。
擦拭刀锋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
即便是相处多年的兄妹,有些心底之言语,谢琅也从不会说给家中人。她之前从未听闻。
谢琅道:“父亲是镇守边关之武将。身为武将之长子,臣属自小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殿下也知道,其中当有质子之意。”
萧挽风微微颔首,“朝廷惯例。”
大部分留京读书的武将之子,既无父亲之庇护教导,又无习文之资质。长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
但谢琅却偏偏自小立志,走科举从文路。
“臣属侥幸有几分习文的天分,又深知边关领兵之大将,在朝中处处掣肘,诸多难处。”
“十岁起,臣属便四处搜寻京城中的西域商人,其中有不少精通突厥语的人物,重金延请为师,苦学突厥语。本想着科举入仕,入鸿胪寺,借由两国外交纵横之机会,臣属可以从官场帮扶父亲……”
不等他说完,萧挽风直截了当道:“鸿胪寺?你去不了。”
谢琅苦笑。
正如萧挽风所说,他去不了鸿胪寺。
十五岁时,少年甫束发,国子监学业一骑绝尘,前程似锦,意气昂扬。他的恩师刘学士,第一次听少年谢琅提起“平生愿”。
只愿将来入仕,和父亲一文一武,西北战场平敌寇,鸿胪寺舌战四方。
老师失笑连连摇头。
他这才知晓,朝中有不成文的规矩。父亲为边关领兵大将,身为人子,接触外国使节的鸿胪寺,他注定去不了。
不止鸿胪寺去不了,但凡牵扯关键政务的职位,他都去不了。
后来进士及第,他果然被分去做小小的文史馆六品修撰。
史书一修便是四年。
书房里陷入短暂沉寂。谢明裳盯着屏风缝隙。外间晃动的人影透过竹帘隔断,映上屏风。
谢琅的声音很快又响起。
“殿下今日传召臣属,可是需要准备突厥文书?”
萧挽风:“不妨和你说清楚些,需要伪制突厥文书。你可做得?”
谢琅踌躇片刻:“家父正在退兵途中。”
“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父亲。”
萧挽风起身走去沙盘边,抬手抽出一面黑色小旗。
“突厥王庭,位于呼伦山脉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中。”
“我需要你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佯做信使口气,写明:突厥可汗同意发兵。和辽东王并肩作战。十万突厥铁蹄,将分兵三路,打通长城豁口,会师京城。”
“文书里要求辽东王发兵,把谢崇山大军牵扯在关内。”
“以突厥人语气,要求牵制谢崇山,不得回返凉州关陇大营。”
“听清楚了?事关重大,你可写得?”
谢琅起身郑重应诺:“写得!臣属即刻便写,尽快交付殿下。”
谢琅出去后,书房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竹帘哗啦声响,谢明裳慢腾腾地挪去外间,走来沙盘边。
凝视沙盘的萧挽风闻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汇片刻。
谢明裳指了指沙盘中代表突厥王庭的黑色小旗。
目光抬起直视,明晃晃地问,这便是你说的: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眼睛透出的疑问明显,萧挽风点了下头。
“你父亲尚未回京。突厥发兵的消息必然引起恐慌。中秋之夜,我不赴宴,改去京畿大营清点兵力,无人敢说什么。”
谢明裳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赶在中秋前,伪造一封真真假假的突厥文书,号称联合辽东王,发兵三路南下……确实够清闲日久的朝臣们忙乱一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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