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去换上一件粉蓝色滚雪细纱裙,这件衣裳是去年她外祖母特意命人做的,一直压在箱底没穿。
衣襟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白色莲纹腰带掐出细细的柳腰。行走间罗袂飘飘,轻裾随风,仿佛是要乘风而去。
她想了想,拿起那块白玉同心佩还是挂在了腰间。
等梳妆完,姜予微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无比痛恨老天爷给她的这幅容貌。
银瓶走了进来,看到她的瞬间只觉眼前一亮,惊艳无比,“姑娘,您......”
“事情办的如何?”
她的话让银瓶拉回了心绪,胸口起伏未平,道:“马车已经备好。”
姜予微垂眸,掩下心底浓浓的恨意,道:“走吧。”
踏出房门,暖阳铺陈于身。发间的宝石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着恍如神仙妃子。
银瓶忽然觉得自家姑娘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行至月洞门时,迎面正看到素秋提溜着一个小丫鬟的耳朵,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个小贱蹄子,我吩咐的事你也敢推三阻四,我看你是皮肉又紧了!”
那小丫鬟泣泪涟涟,“素秋姐姐,求你饶了我吧。不是我不愿帮你,而是方才方妈妈吩咐我去锦绣坊将太太新做的衣裳取回来。”
“还敢狡辩,看我不打死你!”
素秋发了狠,年纪轻轻的面上竟有了刻薄之像。用力去掐她腰间的软肉,一掐保准要青紫好几天。
那小丫鬟疼痛难忍,一边躲一边哭喊着求饶。
姜予微认得她,她是上次给自己打帘子的那人,名字似乎唤作锦蕙。自幼父母双亡,家里只剩下一个哥哥。
她看了银瓶一眼,银瓶会意,柳眉一竖,上前呵止道:“住手,吵吵闹闹的在做什么?!”
素秋回头看到姜予微,也先是愣住。往日她都是一幅灰扑扑的穷酸样,打扮起来竟会如此的清雅绝俗。
还有这衣服、这珊瑚宝石的首饰,一时间嫉妒得牙龈都快要咬出血来了。若是这些好东西都是她的那该有多好?
想着,便道:“我在教训一个不懂事的丫鬟,你也要插手吗?”
“她若是做错了事,自有方妈妈来管教,何时轮到你乱用私刑?!素秋,别仗着你爹是前院的管事就在此恣睢无忌,这里可不是在你家!!”
“你!”素秋被骂得语塞,小脸都气青了。
姜予微懒得再理会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素秋在杨氏院里待久了,惯瞧不上姜予微。见她要走,直愣愣的盯着她,不阴不阳的道:“大姑娘打扮得如此隆重,这是要去哪啊?”
“放肆!”
银瓶双手叉腰,往她面前一站,颇有气势的瞪着她,道:“大姑娘的行踪也是你能打听的?!”
素秋被她唬了一跳,接二连三的在她身上吃瘪,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羞成怒,“我可是太太院里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见到大姑娘不先行礼,还敢在此口出狂言。这般没规矩,还敢嚷嚷自己是太太院里的。你是想说太太御下不严,治家无方,任由你一个奴婢爬到大姑娘头上来作威作福?!”
银瓶冷笑了声,嘴上没停,“我倒是要出去打听打听,哪家的丫鬟敢同你这般放肆!”
杨氏极重脸面,生怕贤德的名声输给柳氏。所以每次家中有别的太太来做客,她都要把姜予微叫过去嘘寒问暖一番。如果传出她苛待姜予微的流言,她非扒掉素秋一层皮不可。
素秋心生惶恐,煞白着脸,不敢再多言。
银瓶想起此前她多次对自家姑娘不敬,越发恨得慌,“看什么看,还不快滚,杵在这里做甚?!”
素秋垂头恶狠狠地瞪了锦蕙一眼,夹着尾巴逃了。
锦蕙被她方才那个眼神吓得猛然缩了一下脖子,缓了片刻后一瘸一拐的来到姜予微面前,尽量行了一个端正的礼,“多谢大姑娘。”
姜予微本不想再管,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心思管别人?
第21章 妥协
但见她怯生生的又不失礼数,身量单薄,脸色蜡黄,头发也很毛糙,终归是不忍,问:“她经常欺负你?”
锦蕙咬住下唇,支支吾吾的道:“素秋姐姐她......只有生气时才会这样......”
姜予微明白了,“等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将你调去花房钱妈妈那,你可愿意?”
锦蕙一怔,眼眶顿时红了,忙磕头,“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多谢大姑娘。”
“好了,先下去看看你自己的伤吧。
“是。”锦蕙抹着泪,一步一顿的走远了。
姜予微这才看向银瓶,笑道:“银瓶姑娘方才好生威风,连我都被你吓住了。”
银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后怕,“奴婢方才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心里有股子闷气,想要一股脑的发作出来。姑娘,奴婢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姜予微敛眸,淡淡的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碧波湖位于城外二十里处的山谷里,湖中心修建了一座亭子,名曰湖心亭。四周群山环抱,水光潋滟,风景极好,是清明踏春游玩的好去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到湖边,姜予微从车上下来,入目处层峦叠嶂,烟岚云岫,一片郁郁葱葱。
碧空如洗,风烟俱净,湖天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在密林伸出偶闻呦呦鹿鸣,空灵悦耳,仿佛置身与菩提梵境当中。
循着乱石小径往里,一路上杂草丛生,青翠可爱。一年蓬,婆婆纳,车前草,凡她能叫的出名字的这里都能看到。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予微隐约能看到前面湖心亭中有一个人影。
走近些后,只见陆寂负手临风而立。身穿白色云绫锦团领袍,上面有精致的宝相花暗纹。奢华低调,与他的气度很是相符。
腰间悬挂一枚白玉绶带鸟衔花佩。琼林玉树,潇潇洒洒,闲逸矜贵。
岸上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持刀的锦衣卫,左边那个她以前见过,是裴仪。右边那个壮汉满身杀气,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银瓶一见到他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不敢直视。
姜予微让她也在这里候着,自己步入亭中,盈盈一拜,道:“见过陆大人。”
陆寂闻言,侧首望来。
湖光山色之间,美人伫立。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似湘陵妃子,如玉殿嫦娥。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他的目光停留在姜予微的唇边,呼吸微滞,笑道:“姜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我一同游湖?”
装模作样!
姜予微垂眸,半羞半怯的道:“陆大人,昨日我回去后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我......我愿意追随大人,侍奉左右。”
她脸颊微红,角度正好,将将露出一节修长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引人遐想。
陆寂“哦”了声,神色未明,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姜姑娘怎么突然有此转变?”
“昨日我与大人说心中对那幕后之人有所猜测,其实那人正是我的舅舅。与大人分开后,我本欲找舅舅问个清楚,但舅舅的一番话却点醒了我。”
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寻常的谎言根本瞒不住他。光是这个理由定然是不够的,但姜予微也不能说她是因为仰慕陆寂才想追随,毕竟昨日她还在为温则谦担忧。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破绽,实在经不起任何推敲。
说温则谦不是良人,不看托付,那更假。要如何解释,是个难题。
好在她在来的路上早有准备,指尖用力掐住掌心,疼痛顿时使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泫然欲泣的道:“小女自幼丧母,虽父亲仍在,但他对我一向不喜。我在府里无依无靠,缺衣少食更是常有的事。我母亲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在临终前才急于定下这桩婚事。”
她声音婉转凄凉,令人心生怜悯。
“我原以为凭借自小的情分嫁入温家便可过上安稳的日子,然而这段时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温则谦虽好,但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护不住我。与其日后随他饱经风霜,倒不如追随大人,至少不能担惊受怕。不知大人是否还愿意?”
姜予微心里打鼓,不知这番说辞他能信多少。
亭中沉默,寂静无声,越发慌乱。
然而此时,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正对上陆寂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你说的可是实话?”
姜予微不躲不避,直视着他,目光坚定,“当然。”
陆寂注视着她,一笑,眸色柔和下来,“能得姜姑娘青睐,陆某喜不自胜,又岂会不愿?”
姜予微暗暗松了口气,展颜浅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绿鬓朱颜,连芙蓉都为之失色。
陆寂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眼眸越来越深,神情中也变得十分复杂幽暗。
姜予微一惊,后背顿时冒出一身冷汗,那种感觉仿佛是幽冥地狱里的厉鬼在仰望人间。
然而当她定睛再一看,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陆寂松开了她,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将你与温家的婚事退了吧。”
说罢,侧首看向她腰间垂挂的白玉同心佩,伸手摘了下来。他早就看这玉佩不顺眼了,白玉不适合她,还是芙蓉玉更衬些。
姜予微身形一僵,强压下想要将玉佩夺回来的冲动,没有动。
陆寂打量了一眼这块玉,道:“同心佩带连环玉,谁教红萼自成双。这块玉佩你也不适合再带,一并送还给温家吧。”
她扯了扯嘴角,恭顺道:“都听大人的。”
陆寂满意的点头,唤来裴仪,“去还给温举人。”
裴仪应了声,带着玉佩去了。
姜予微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心口一阵酸涩。也不知则谦哥哥看到玉佩后会不会怨恨她今日的决定?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朝秦暮楚,贪慕虚荣的女子?
往日种种从今日起似乎都将成为过去,她像是被人剖开心肝生生从里面剜去一块肉,血淋淋的,痛不欲生。
陆寂见她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模样,慢悠悠的问:“可是不舍?”
姜予微一怔,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干了一件蠢事。
忙调整了一下情绪,道:“是有些不舍,除了我娘外,这其实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礼物。带在身边多年,忽然空了,还有些不习惯。”
陆寂浅笑,“改日我再送你一块新的。”
他记得他的私库里还有一块芙蓉玉,只不过是块玉牌。回京后可请巧匠改一改,最好改成海棠,如她一般秾艳绮丽。
姜予微轻启莲唇,脸颊红霞尽染,受宠如惊,“多谢大人。”
“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了,到时你和我一同回去。”
姜予微惊讶,“这么快?”他到溧州也才一月有余而已。
陆寂解释道:“我是锦衣卫,自然不能在溧州久留,原本皇上派我来此便是为了整顿盐务。如今事毕,不久朝廷便会派新的巡盐御史来此。”
原来如此,难怪贺鄞如此急切地动手。原来是怕高枝走了,他再也攀不上。
“不知大人何时启程?”
“半月后。”陆寂道。
半月后?
竟然这么快,半月后正是二十二日,原本是她和温则谦成亲的日子,可现在她却要与陆寂离开溧州前往经承。造化弄人,当真是绝佳的讽刺!
“湖边风大,可是着凉了?”陆寂关切的问。
姜予微摇头笑了笑,道:“没有,我自小没有离开过溧州,又见识浅薄,不懂京城的规矩。去了侯府后恐有失礼冒犯之处,所以心中有些害怕。”
陆寂见她眉眼间有惶惶不安之色,心生怜惜,轻声安慰道:“不必害怕,有我在,你自可安心。”
姜予微佯装羞涩,垂下头去轻启莲唇,“大人,予微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大人可否应允?”
“但说无妨。”
“虽然如今我已下定决心追随大人左右,但毕竟我与温家的婚事才作罢,若此时进府恐遭人闲话。予微不惧流言,只是怕因此污了大人的清誉。故而我想,不若等去了京城再商量入府的事宜如何?”
纳妾不需三媒六聘及诸多繁文缛节,一顶小轿直接从侧门抬入府中即可。不过陆寂还未娶妻便先纳妾,不说世家大族,便是在溧州也是少见。
姜予微隐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摩挲,竭力掩饰自己的忐忑和焦虑,生怕他不答应,这样一来自己的计划便要都要落空了。
陆寂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只是要委屈你多等一段时日了。”
“不委屈,能侍奉大人已是我的福气。”姜予微暗自松了口气,软下嗓音,娇娇柔柔的道。
陆寂望着她耳上的明月珰,抬手轻抚了抚,细语呢喃,“半月后我会派人去姜府接你,在此期间,你安心待在自己院中,不要见不该见的人,明白吗?”
第22章 温则谦
姜予微脊背猛然一僵,勉强笑道:“大人放心,我会听话的。”
“那就好。”
暮色四合,霞光残褪,一轮弦月挂在柳梢头。三两疏星,满船清梦,良人不入春闺梦。
姜予微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草草用过晚膳后边卸掉钗环,换上一件素色宽松的寝衣。青丝未绾,松松垮垮的散在肩头。
贺鄞的动作很快,听银瓶说温则谦已经被放了出来。目的达成,他到底有功名在身,自然不好一直扣着他。
只不过温则谦并没有回去,而是直接来了姜家,站在门口想要见她一面,手里还拿着那枚白玉同心佩。
短短数日,物是人非。姜予微很想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扑到他怀中大哭一场,可理智却告诉她不能。
今日那番话,陆寂顶天也就信了一两成。现在去见他,无疑是又将他拖入水深火热之中。
姜予微推开直棂窗,遥望门口的方向。蛙鸣阵阵,流萤素月。身后烛火摇曳,照出满室孤寂。
她让银瓶去劝过,但温则谦始终不肯离开,银瓶还说她从未见过温则谦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字字句句如针般扎在姜予微的心口,痛不欲生。
一直到后半夜,两更天的梆子声响过许久,她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未变。
银瓶熄了灯,只留一盏未灭。见她如此,心疼不已,“姑娘......”
姜予微动了动唇,像是许久未曾说过话,声音干涩难听,“银瓶,他走了吗?”
“走了,方才温太太来了,将他劝了回去。”
“那就好,唯愿则谦哥哥今后平安顺遂,再无半点波澜。”后面那半句话更像是她的喃喃自语。
银瓶叹了口气,“夜深了,姑娘也快些歇息吧,别熬坏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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