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耳目之多且精通侦察之要,连姜予微在夹云山偶然遇到温则谦这种事,陆寂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桃香如何有本事避开他们的视线?
细想想,答案或许只有一个,那便是陆寂故意放任她把木匣的位置给泄露了出去。
可陆寂为何要这么做?他不是想要对付刘怀青吗?这可是个绝佳的机会!
姜予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着这股感觉继续往下面想,以前忽视的细节也在此刻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她想起来初见郭楠时的场景,郭楠当日跟郭老头说“在牢中听人说锦衣卫副指挥使陆寂到了淮阳。”
这句话有两个十分可疑的地方,首先,淮阳牢狱中的狱卒是从何处得知陆寂到了淮阳的?陆寂可没有鸣啰开道,到处宣扬自己的身份。
其二,淮阳牢狱是周承的地盘。没有周承的吩咐,那些狱卒怎敢擅作主张?
如此说来,这个消息极有可能是周承故意透露给郭楠,目的是想引他前来寻陆寂。
可是这也说不通啊!陆寂曾说刘周两家并非同心,从周淑则的态度来看,他私底下应当已经和周承结成了同盟。
既然如此,那周承为何不直接把人引荐给陆寂,反而要通过这么隐秘的方式?
想要找出他们的动机,需要层层的剥丝抽茧。单从此事的结果来看,陆寂得到了郭楠手中的万民书。
但是如今万民书被毁,还有可能是陆寂故意为之,这是否说明陆寂真正想要的东西并非是万民书?
“郭楠手中的万民书,郭楠手中的万民书......”
姜予微重复着这句话,许久都理不出个头绪来,心情无比躁烦。
郭楠手里的万民书,万民书......郭楠......
郭楠?!
难道他们的目的竟然是郭楠?!
这怎么可能?郭楠只是西泉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村民,除了会些诗文外再无特别之处,陆寂的目的怎么可能会是他?
姜予微实在想不明白,可是现在除了这个解释,别的理由都无法成立啊!
杂乱的线索充斥在一起快要将她的头都挤爆了,姜予微用力敲了两下,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如果说万民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郭楠,那郭楠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她慌忙掀开被子下床,脑中混混沌沌的着急想叫杏容进来打听郭楠他们现在的下落。然而抬眸一看,才发现外面的天色还未大亮,于是只得按住自己的性子,耐心等待。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姜予微几乎是一夜未睡,脸色憔悴难看至极。她用胭脂遮了遮眼底的青乌,推门出去,果然看到杏容正在吩咐人打扫院子。
清晨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她唤了声,“杏容。”
杏容见她已经梳洗完毕,有些惊讶,“夫人,您今日怎么起得这般早?”
姜予微扯了扯嘴角,笑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还睡得着?”
杏容神色稍滞,看得出她昨晚也睡得不安稳,“那奴婢现在就去给您准备早膳。”
“不急。”她看了旁边紧闭的房门,问:“爷昨也没回来吗?”
“爷昨夜带着人出去了,一宿未归。”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你帮我去把申甫叫来,说我有事想拜托给他。”
“是。”
没过一会儿,申甫便从外头进来。昨晚他也受伤了,整只右手都用白布裹着吊在胸前。只是帮他包扎的那位郎中似乎手艺不佳,白布裹得乱七八糟的,看上去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
单手不大作揖,所有申甫只好半躬着身子行了一礼,道:“属下见过夫人,不知夫人唤我何事?”
姜予微站在庭前的石阶上,轻风吹动她腰间的豆绿丝绦,好似蹁跹起舞的蝴蝶,“申甫大哥,你可知郭公子和他义兄现下在何处?”
申甫一顿,既没有回答知道,也没有回答不知,而是问:“夫人找他们可是有事?”
“昨夜万民书被烧毁,爷又一夜未归,我实在担心,所有想问问他们如何了?毕竟是我将他们带来这里的。”
申甫紧皱的眉头一松,语气算不上生硬,但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夫人放心,他们现在很安全。”
“那就好。”
姜予微脸上挂着笑,心底却是一沉,暗道果然是被看管起来了,顿时后悔当初就这样把人带到陆寂面前。羊入虎口,悔之晚矣!
申甫道:“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姜予微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笑道:“无事,知道他们安全我就放心了,你先下去吧。”
“是。”申甫躬身告退。
见他走远,姜予微收回来视线,对杏容道:“随我一道去趟厨房吧。”
杏容皱了皱眉,有些迟疑的道:“夫人,现在客舍的厨房正是人多的时候。要不咱们待会再去,免得有不长眼的冲撞到您。”
到底不是在自己府上,总不能把所有人赶出去让她们先用。
姜予微一笑,“哪有那么娇贵?叫掌柜的挪个空处给我便行。眼下时间还早,我是想亲手给爷做些糕点送去,待会等爷回来正好吃得上。”
杏容见怪不怪,看她态度坚持便也不再阻拦。毕竟姜予微和爷的关系越亲厚,对她而言就越有好处。
“那奴婢先去安排一番。”说罢,她径直去了厨房。
姜予微是在她离开半柱香后去的,此时正是用膳的时候,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排四五个炉灶齐齐开火,锅铲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各种各样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屋子。
还不断有堂倌进进出出,将新出锅的菜肴端到前厅去。
厨房管事的妈妈姓何,上次姜予微来做冰酥酪时过她一面。生得白白胖胖的,年纪约摸三十出头,相貌十分讨喜。手脚麻利,办起事来也绝不拖泥带水。
见她进来,何妈妈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计将她引到里面较为宽松的地方,脸上堆满了笑容,道:“夫人,您来了?小人都已经安排妥当。您待会可以用那间屋子,那里清净,保管不会有人来打搅您。”
姜予微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厨房的后面还有一间小些的屋子。穿过连廊过去一瞧,才知道那也是厨房。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像是提前收拾过,可见是花了心思的。
她笑道:“多谢妈妈费心了。”
“夫人哪里的话?”
杏容立即拿出一个荷包塞在何妈妈的手里,道:“有劳妈妈了,这是我们夫人的一点心意,你拿去吃茶。”
何妈妈暗自掂量了一下,脸上的褶子愈发深了,“多谢夫人!您有事尽管吩咐小人便可,小人定竭力帮您办到。”
“倒还真有一事想要劳烦妈妈,妈妈可知淮阳有何好吃的点心吗?”
何妈妈用力一拍大腿,夸张的“哎呦”一声,“夫人,您这可就问对人了,小人最拿手的便是点心。除了荷花酥、云片糕这些常见的,淮阳当地最有名的当属琥珀糕了。”
“琥珀糕?”姜予微饶有兴致的问,“妈妈可否详细说说?”
“这琥珀糕就是用芸豆、红豆、莲子以及百合等等放在炉子上一齐蒸熟,然后用细碾子碾成粉末,加入糯米粉放在团花模子中压成形,再上锅蒸一会儿。等出锅琥珀花蜜即可最后再用淋上一层糖浆。”
何妈妈呵呵一笑,“这道点心做起来不难,难的其实是火候。若是火候掌握得不好,那点心做出来便根本无法入口。”
姜予微笑道:“那不知妈妈可否教教我?”
何妈妈一顿,脸露难色,“这......”
能在这么大的客舍内当上厨房管事的妈妈,手上定然是有压身的技艺,多半还有可能是家传的。一般都不轻易示人,有些做菜时还会专门避开,防止别人偷学。
姜予微知道他们的规矩,也不想叫人为难,便道:“妈妈在旁边看着我做即可,若是还不放心,我让他们都出去。”
何妈妈思索了片刻,道:“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夫人想学,奴婢自然是愿意教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姜予微还是让杏容她们去外面等着。
何妈妈见状,眉头松开了少许,笑道:“夫人稍等,小人昨日正好提前泡了些芸豆,这便拿过来。”
“妈妈且慢。”
姜予微看了眼守在门口的杏容,压低了声音道:“妈妈可知道昨晚这间客舍发生了何事?”
何妈妈怔了怔,脸色凝重。昨晚他们院子里的动静那么大,整个客舍的人都听到了,他们这些人消息最是灵通,怎么可能会不知?
“夫人......何意?”
第48章 失踪
姜予微苦笑了声,眸中泪光点点,纤薄的身子仿佛大雪后压弯的松枝随时都可能折断,让人看着不由生怜。
“妈妈还是别叫我夫人了,我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夫人?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罢了。”
何妈妈一顿,看那些下人对姜予微的态度都恭敬有加,所以她也没有细想。自然而然的以为就是正妻,没成想竟然会是妾室。
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才好,干笑两声,道:“夫人何必自苦?小人瞧着那位陆公子对您是极好的。等将来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何愁在宅子里站不稳脚跟?”
一儿半女?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刺耳。
姜予微收回心神,幽幽长叹,“不瞒妈妈,昨晚有人闯入我们的院子好一通打砸。起初我还道是他们找错了仇家,毕竟我们才到淮阳不久,也不曾得罪过什么人。”
“可仔细一问才知,原来爷他早已定亲,与他定亲的那家正住在城内。爷不喜欢这门亲事,故意在成亲之前先纳了我为妾。”
昨晚那噼里啪啦的声音居然是因为这个,他们这些做活的都在猜测陆公子兴许是个大人物,因为卷入什么大案中遭到刺客来灭口。
还有人说昨天夜里死了很多人,原来都是在讹传。
何妈妈“啊”了声,眼睛瞬间瞪得比门外的铜铃还大。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追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但碍于身份又不敢明说,只好小心翼翼的旁敲侧击。
姜予微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期期艾艾的又道:“那女子咽不下这口气,不知从何处打听到我们住在此处,所以才带着人打上门来。”
未成婚先纳妾,分明是故意想要那个女子难堪,也不怪人会闹。
何妈妈越听越兴奋,就差没抓一把瓜子来磕了,“陆公子看上去文质彬彬的,不像是能做出这等事来的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何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不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罢了。”
姜予微冷笑了声,道:“妈妈,我是好人家的姑娘,也不是生来就愿意当人的妾室。是他同我说将来会把我扶正,我才答应进门。如今闹成了这样,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何妈妈想起她那可怜的女儿此前也是在婆家遭受百般磋磨,叹了口声,“女儿家命苦,若是所嫁非人,那后半辈子便全毁了。”
“妈妈所言极是,所以我才想请妈妈帮我一个忙。”
“夫人请说。”
姜予微道:“我想找人去打听下那家姑娘的喜欢,万一她若真嫁了进来,我也好有个准备。”
何妈妈是个热心肠,见她实在可怜,只稍微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姜予微一喜,看了眼外面。见杏容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忙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字条,“妈妈可知道西泉庄的郭大贵?”
“知道,此前见过他几面。不过我听说他得罪了通判大人,不知躲到了何处,这几日一直都未见过他的踪影。”
“郭大贵有个兄弟是在漕帮里做事的,似乎姓赵......”
何妈妈仔细一想便想了起来,“夫人说的可是漕帮的赵德全?”
姜予微没想到她居然认得,顿时按捺住激动的心情,道:“正是,妈妈可否帮我把这张纸条交给赵德全?赵德全是走行帮的,消息路子甚广,有他帮忙打听可以省不少力气。
她顿了顿,叹道:“妈妈切记千万别人让看见了,我怕惹恼了爷连我也一同厌弃了.......”
何妈妈了然一笑,忙不迭的点头,“夫人放心,小人定帮你办到。只是他若是问起夫人的身份,我当如何回答?”
姜予微皱眉思索了一番,道:“妈妈只需说是住在同洲客舍的一位娘子即可,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那好,小人待会便送去。”
“有劳妈妈了,我在此静候妈妈佳音。”
说罢,她从袖子拿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何妈妈的怀中,两人相视一笑。
办完了心头大事,该做的自然也不能落下。姜予微按照她教的办法,先把泡好的芸豆、莲子等等放在炉上蒸熟,然后用碾子碾碎压上模子,最后再临上一层琥珀花蜜。
等全部弄完已经日近晌午,杏容将刚做好的琥珀糕装在酸枝木透雕食盒里。
临走前,姜予微回头看了何妈妈一眼。何妈妈也朝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回到院中时正好遇到了陆寂,他坐在那株合欢树下饶有闲情的品茶。
粉白绒花落在肩头,年轻公子一袭素白锦袍,眉眼疏朗清俊。莺啼鸟啭,光影流转间宛如琼枝玉树、松风水月。
姜予微忙迎了上去,“爷,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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