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行至弄水轩前,远远看到一群人正往寿晖堂去。
为首的女子鹅蛋圆脸,略带稚气,腮凝新荔,温柔可亲。身穿一袭桃红色对襟襦裙,因着天热未配衫子,只在腕间搭了条烫金描花披帛,手中还拿着一把团扇。
她迎上前,躬身道:“奴婢见过月姑娘。”
徐盈月忙将人扶起,笑道:“南枝姐姐行色匆匆,这是要往何处去?”
“方才爷下朝后专程赶回来陪我家姨娘用膳,临走前嘱咐奴婢说姨娘怕热,让奴婢吩咐厨房做碗紫苏桂花冰酥酪来。这不,奴婢正要去呐。”
徐盈月顿了顿,若有所思,“哦......原来如此,二哥哥对你家姨娘还当真是用心啊。”
南枝挑眉,得意道:“谁说不是?自从姨娘住进二月阁,绫罗绸缎,珠宝头面,流水一样的送了进来,都快把爷的私库给搬空了。”
徐盈月闻言莞尔,“我还要去寿晖堂给姑母请安,便不耽误姐姐的正事了。”
“月姑娘慢走。”
南枝欠身行礼,待人走远后她才缓缓抬头,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转身朝厨房而去。
日子倏忽而过,转眼已是八月初一。立秋之后,暑意逐渐消退,燥热的风中也带上了丝丝凉意。
姜予微从寿晖堂请安出来,回去的路上闷头直走,一句话都没有说。
跟在旁边的杏容小心撇了眼她的神色,道:“夫人,方才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方才在寿晖堂喝茶,只因她端茶时的动作比大夫人要早便被抓住错处,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斥责了一顿。
这样的事不胜枚举,以往来请安也时有发生。大夫人不喜她,故而总是挑理。骂她的词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小门小户不懂规矩之类的。
她并不在意,只是次数多了难免会厌烦。
行过蔷薇花架,忽见前面的园子人来人往,手里还拿着紫竹、绫绢、棉纸、珠贝等物,梁妈妈在旁边指挥他们动作快些,别误了时辰。
姜予微道:“这是在做什么?”
杏容看了眼,解释道:“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大夫人请了工匠来府里扎灯笼。王胡子手艺好,去年为天宝楼扎的那只嫦娥奔月,栩栩如生精妙绝伦,所以今年大夫人特意请了他来。”
她一说,姜予微才想起中秋快到了。去年这个时候她还在溧洲,城里有灯会,可杨氏不许她出去。
于是她偷偷翻墙而出去寻温则谦,结果差点与姜嘉月撞了个正着,是温则谦及时拉住她躲在了角落里。
银花金缕,鱼龙百戏。灯火阑珊处,他们两人挨得极近,温则谦的体温隔着衣服传来。虽然那时两家已经交换了庚贴,可温则谦羞得俊脸通红,根本不敢正眼瞧她。
正想着,忽听杏容道:“夫人?”
姜予微立即回过神来,见她和金蝉都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若无其事道:“回去吧。”
“是。”
她绕过前面人多的地方,准备从另外一条小道回二月阁。
然而才走出去不远,耳畔传来杏容急促而惊恐的声音,“夫人小心!”
她下意识的抬眸看去,发现原本堆放在墙角准备用来搭建灯架的白竹忽然全部朝她们砸了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挡在了她的面前。
金蝉飞起一脚,身形灵巧好似飞燕般将那些白竹踢翻在侧,哗啦啦的发出一阵嘈杂的闷响。
姜予微脸色微微泛白,心有余悸的看了眼已经退到她身后的金蝉。幸亏金蝉及时把白竹踢开,不然这十几根竹子便要砸在她头上了,只是......
“夫人,您没事吧?”杏容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查看她的情况。
姜予微摇头,“我没事。”
杏容脸色一沉,看向那个始作俑者,冷冷的道:“你怎么做的事?!主子跟前你也敢横冲直撞?”
地上趴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穿玉色水田小袄,腰间束一条海棠花汗巾子,底下穿着水绿裤子。眉梢上吊,一脸精明模样,旁边还散落许多用来糊灯笼的霞影纱。
面对杏容的诘问,她不慌也不忙的爬起来,道:“姨娘恕罪,方才我也是绊了脚,这才不小心冲撞到姨娘。”
“不小心?”
杏容冷哼,方才就看到她躲在树后鬼鬼祟祟的,见到姜予微过来后才突然冲出来。
“这道上干干净净连石子都不曾有,难道是鬼绊了你不成?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杏容姐姐何出此言?我奉了大夫人之命取霞影纱给王胡子送去,方才是绊了自己的裙角。我又不知姜姨娘会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见她还敢顶回来,气得眼睛都快歪了,“你好大的胆子,差点伤到主子不说,还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皮痒了!”
那女子撇嘴,丝毫没把杏容的话放在眼里,“是是是,是我的错。姨娘今日若是非要拿我出气,我也是不敢有怨言的。”
姜予微顿时笑了出来,寥寥几句就把她架在了那里。
若是真罚了,那便坐实了无故责罚下人的罪名。若是不罚,今后还如何在这府里立得起来?
第67章 立威
她拦住欲要发作的杏容,上下打量了那丫鬟一眼,语气温和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见她脸上还挂着笑,态度软绵绵的便知自己猜得不错。从山鸡堆里飞出来的,到了凤凰窝总是些缺乏底气,也难怪夫人说她上不得台面。
想着,下巴扬起,轻慢道:“我叫听云,是大夫人院里的。”
“年纪轻轻的就能寿晖堂当差,这么说你是家生子?”
听云勾唇一笑,“不错,我娘乃是大夫人的陪房,如今替大夫人管着账房的对牌钥匙。”
“原来是大夫人身边的得力之人啊,失敬失敬。”
姜予微也笑了起来,道:“你方才绊住衣裙又撞到白竹乃是意外,我无甚可责怪你的。”
听云闻言从鼻中轻哼了声,非但不存半分感激,神情反而越发得意起来。
旁边的杏容心急如焚,几度欲言又止。
姜予微朝她使了眼色示意她安心,随即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凌厉道:“只是我今日不得不罚你!”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了呆,其中以听云是反应最大。她眉心紧蹙,死死的盯着姜予微像是在看个笑话,“姨娘凭什么罚我?”
“中秋佳节将至,大夫人十分看重,所以才特意请工匠入府,又命你取来霞影纱做灯。我虽出身不显,但也知道霞影纱贵重,需百两银子一匹。”
姜予微故意在此停顿,幽幽的看了听云一眼。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匹霞影纱,可惜道:“你毁了如此珍贵之物,难道不该罚吗?”
园子里的花草刚浇过水,有些地方还是湿的。霞影纱娇贵不耐清洗,如今上面沾上了泥渍,算是毁了。
听云的脸上霎时变得惨白,支支吾吾的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我不是有意的......”
姜予微挑眉,“听云姑娘怎可说谎呢?园子这么大,路这么多。你若非故意,为何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小道?”
杏容掩唇偷笑,好险笑出了声来。
“你胡说,我是随便挑了一条,哪管什么正道小道了!”听云恼羞成怒,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姜予微冷笑一声,“不是故意,那就是没把大夫人的吩咐放在心上了!取了东西不赶紧送去,反而随性在园子里乱逛是何道理?!”
“我......”听云脑中一片混乱,哪里招架得住她的攻势,半天只挤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你啊我的,谁教你的规矩?!大老爷常年住在山中,我家爷又忙于公务,偌大侯府全倚仗大夫人操持。京城上下谁人不知大夫人治家有方内外有度,赏罚分明?”
姜予微冷冷的看着她,又道:“可你毁坏霞影纱不说,还屡次对我出言不逊。莫非是觉得大夫人仁厚,又仗着自己是家生子,所以才敢如此胡作非为?”
听云身形一颤,慌忙跪下,“我......奴婢没有,还请姨娘明鉴!”
姜予微收回视线看也不看她,淡淡道:“你是大夫人院里的,要如何处置自然由大夫人说了算。杏容,你把她送回寿晖堂阐明今日的来龙去脉,然后把人交给大夫人处置。”
“是!”
杏容早就看不惯她那番狐假虎威的做派了,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大夫人面前好好告上一状不可。
当即叫来两个婆子,带上证物押住满脸惧色的听云,兴冲冲往寿晖堂而去。
姜予微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裙,下意识抬眸看了眼四周,不经意间忽然撇见前面的月洞门后躲着一个人。
那人粗心,连袍服露出一角都没有察觉。
杨妃色暗花百褶裙,今早才在寿晖堂见过,她当然不可能认错。
那人是徐盈月。
只是,徐盈月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姜予微顿了顿,再看时却发现那里已经不见有人的身影。她没有多想,转身回了二月阁。
日薄桑榆,晚霞残照,寿晖堂内的琉璃盏在夕阳的映衬下发出绚烂耀眼的光芒。守在廊下的小丫鬟见丁嬷嬷回来,早早就打起了帘子。
入得正厅,迎面便是一扇昂贵的紫檀木螭纹白玉大插瓶,插瓶两侧各摆放了一盆清雅素兰。
行到里间,见大夫人正在制香,她不敢打扰,静静在旁边候着。
徐氏把刚揉搓好的二苏丸放入龙泉窑梅子青萱草纹香盒中,交给丫鬟璎珞,道:“拿去窨香,记住,一月后方可取出。”
“是。”璎珞接过,恭敬告退。
丁嬷嬷这才上前道:“夫人,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工匠等十一人暂时先安置在西院后门处的厢房。那里宽敞够他们用了,也不会打扰到各院主子的休息,紫竹、绫绢等物件也都送了过去。”
“嗯。”大夫人满意点头,接过棉帕净手,道:“你办事,我向来放心。”
丁嬷嬷垂首一笑,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犹豫道:“夫人,还有一事......听云那丫头自回来后一直在屋里头哭呐。”
大夫人不耐烦的皱眉,“她还有脸哭?要不是看在她娘服侍我多年的份上,这样的蠢货我断不会留在身边!”
丁嬷嬷连连点头称是,“夫人菩萨心肠,办砸了差事您也只是罚她两个月的月钱小惩大诫。偏这丫头是个不识相的,奴婢待会就去教训她!”
徐氏脸色稍缓,冷哼了声,道:“往日倒是我小瞧了那个姜氏。”
姜氏身边那个叫杏容的丫鬟来寿晖堂后,话珠子噼里啪啦的往外一通猛倒,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来意。
可她愣是半句都没有提及姜氏,只说如何撞见听云怠惰因循、玩忽职守以至霞影纱被毁的过程。又说怕其他人无法说清事情真相,故而斗胆请命前来。
总之,一番说辞滴水不漏,让徐氏都无法寻姜予微的错处,只能罚了听云。
丁嬷嬷道:“姜氏粗鄙卑贱,不足为惧,奴婢担心的是二公子......”
今日在园中发生的事只怕已经传到陆寂的耳中,因为舅老爷和徐家,近些年来她家夫人与二公子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眼下经听云那贱蹄子一闹,姜氏的事捅到了明面上,只怕是一时不好交代。
徐氏不以为然,“我是他娘,他还能把我如何?”
丁嬷嬷张了张嘴,顿了片刻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道:“夫人所言极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在二公子心里如何能越得过您去?”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盼着寂哥儿能早日成婚生子。”
徐氏叹息一声,又道:“你让盈月多上些心,别整日待在自己房中,徐家今后全指望她了。她若能早日拢住寂哥儿的心,我何至于如此发愁?”
丁嬷嬷笑道:“夫人就放心吧,月姑娘是个聪慧的,定不会辜负您的一番苦心。”
“但愿如此吧。”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丫鬟喊道:“夫人,二爷回来了。”
徐氏闻言看了眼丁嬷嬷,立即起身往外走去。行至雕花隔断处,正看到陆寂进来。身穿一袭青色深衣,腰佩香囊。丰神隽上,如明月入怀。
“二哥儿,你回来了?”徐氏语气欢快,回头对丁嬷嬷道:“快去吩咐厨房摆饭。”
“不用了。”
陆寂打断她们,脸上挂着浅浅笑意,温声道:“待会我还要进宫面圣,无暇用饭,匆匆赶来是有件事要办。”
徐氏咯噔了一下,心中隐隐有了预感,“何事如此急切?”
陆寂看了她一眼,对身后跟来的粗使婆子道:“去把听云拖到院中杖责二十。”
“慢着!”
徐氏面色难看至极,压住怒火勉强平静的道:“她是我院里的人,你怎可上来就杖责?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
屋内气氛霎时变得紧张,丁嬷嬷见势不妙,忙出来打了个圆场,“二爷息怒,方才夫人已经责罚过听云,还命她晚些时候去向姨娘赔罪呐。”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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