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谨行放下酒杯,虽饮了不少酒,可眼神仍是清明,他脸带歉意地对顾青渊道。
“顾兄,家妹那日如果有说了不该说的话,我这当哥哥的在此向你赔礼。”
顾青渊眸光内敛,刚刚这位言少使跟他聊了如此多,他可不认为是跟自己兴趣相投。
顾青渊只是顺势迎合他,想看看他最后会做何反应。
那日他本想继续参加寿宴,可在去的途中,总觉得心底深处的不安在渐渐扩大,又想到那小女娃儿莫名其妙的话。
他干脆提前出宫回府,万没想到,第二日却传出裴柏松之事。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只觉得全身发凉,那沁骨的寒意从脚底心直达头顶的天灵盖。
想到那日将自己引到偏殿的小公公,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心里隐隐明白了几分,如果那日不是自己出宫,那么中了别人奸计的定是自己。
这是关乎顾府一家上下的名声和威望。
如果换作是自己,他无法想象自己将面临的是什么……
因此,他今日特意到这驿馆来找那个叫云容的女娃问个究竟。
刚刚,他从这小女娃的话中听出,她那日对自己所说的话,和她告诉这位言少使的话是不一样的。
顾青渊沉眸,稍许思虑过后,他顿然明白。
——北夷使团言谨行,恐怕和那晚太后秘闱之事脱不了干系!
只是表面依旧平静无波。
“我可是很羡慕言兄有如此一位懂事的妹妹,她那日一直跟我说,想让我见见她哥哥,说我们一定会意气相合,没想到还真如她所言!”
顾青渊的话让云容暗暗舒了口气,还好他不笨……
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言谨行的脸色却是冷了几分,已没有了刚才的兴致。“眼看时候不早了,顾兄要不留下来一同用晚膳?”
言谨行的意思是,到吃饭时间了,你顾青渊可以走了。
可他低估了顾青渊的真实心计,他表面看似温文无害,实则是心里已是百转千回。
他又是一个行礼。
“那就先谢过言兄的款待!今日跟言兄相谈甚欢,早知如此契合,我应早日来拜访言兄才是!”
言谨行没想到顾青渊竟真要留下来一同用膳,他又不好拒绝,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那是因为顾兄见识博广,令在下佩服!”
“是言兄过誉了,言兄的才智胆识才令人敬佩!”
云容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的使心眼子,头更大了。
不过眼看自己的危机已解,看样子顾青渊也不会傻到把她给供出来。
她准备起身离开雅间。
“妹妹,要去哪儿?”
言谨行可不会轻易放她走。
“两位哥哥,你们聊的容儿不懂,就不打扰了。”
云容边说边往门口移去,言谨行手长,将她又拉回来,摁到凳子上。
“不打扰,是吗?顾兄?”
言谨行侧过头问顾青渊,眼眸闪过一丝狡诈。
顾青渊回答:“怎会打扰,令妹年纪虽小,倒有几分大人的稳重,实属难得。”
见顾青渊如此评价云容,言谨行轻抿薄酒,掩住唇边的诧异,轻咳一声后道:
“如此看来,顾兄和家妹倒还真有些相似的地方,顾兄有所不知,我这义妹看似乖巧,实则诸多心思,连我都不能及……”
然后目光看向顾青渊,意有所指,“你和她之间,总让我有种认识许久的感觉,你说奇不奇怪……哈哈!”
顾青渊倒只是扯了扯嘴角,“我和言兄也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言谨行没完没了地试探,云容实在忍无可忍了,她“嗖”地站起身,手捂着肚子。
“哥哥,我茶水喝多了,想上茅厕!”
此话一出,差点呛到言谨行,他只能放云容离开,“那……你快去!”
顾青渊努力压住嘴角,这女娃儿还挺有意思。
云容出了门来,顿时觉得空气新鲜不少。
她已经断定,以顾青渊的脑子,今日来不是来找她的,他是来探北夷使团虚实的。
里面的两个人有着八百个心眼!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尽管让他们自个俩互相咬去吧!
她转身去了言君山的院子,想到这几日,言君山忙着两国之间的国书交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院子外的侍卫没有拦住云容,说明今日没有来客。
她刚迈入院子的门槛,就听里面孙义传来惊呼声。
“大人!”
“大人吐血了,快去叫大夫!快去!”
一名侍卫急匆匆地从云容身旁跑过。
云容脸色大变,迅速往声音方向冲去。
只见言君山晕倒在案桌前,嘴角渗着几丝血色。
第29章 或许我能帮云姑娘一点小忙……
言君山这几天日夜劳累才又导致旧疾复发,只是这次比以往都要严重许多。
加上锦陵城天气湿冷,更是加重他的病情。
大夫施针开完药方后,嘱咐平日里不能太过劳累,尤其不能受着凉风。
言谨行让高川将大夫送走,看着父亲的头发里又添了许多白发,以前红润的脸庞消瘦不少,他心中很是担忧。
云容站在言君山的床边沉默不语,心底已是满含悲伤。
按照前一世的时间,言君山的余生恐怕只剩不到半年时间。
刚亲眼目睹亲生母亲死在眼前而无能为力,想到半年后,自己最尊敬的人也要随之离去。
云容只觉得无限悲凉。
她不想言君山就此离逝,在她眼里,言君山如父却胜似亲父。
这数个月的相处,虽然言谨行处处给她使绊,但言君山却对她倾囊相授。
他从不以她女子之身轻视,也不会看她身份孤苦而有所轻待,更是看她对他收藏的书籍感兴趣而悉心教导她写字。
而在言君山身边,她不仅识得更多的字,还知晓上一世从未有人跟她说过的为人处世之道。
言君山学识渊博,且心怀天下苍生。
他就如良师一样对她谆谆教导。
他说:国君清明,天下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他说:人活着,就是要行得正立得直,上对得起苍生,下对得起父母。
他说:人并无贵贱之分,高官和贩夫,皆是凭自身本事活着,并无任何不同。
她内心震撼之余更是受益匪浅。
在她手掌受伤之时,他轻捏云容小脸,疼惜地说:小容儿,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管是谁都没有伤害你的理由,可知晓了?
她内心感动,心底暖意淌过,湿润了眼角。
既然,她重生一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也能使顾青渊原本的人生偏离原来轨迹。
那么,言君山的生命,说不定也能有机会延长下去。
她心中有了主意后,快速地跑出门,在驿站门前,急急拦住大夫,诚恳问道:“大夫,请问我父亲他的病情还有彻底治愈的可能吗?”
大夫摸着他那掇长须,思考后道:“您父亲是顽疾,要想根治,只怕是难,除非……”
云容迫切地急问道:
“除非什么?”
“除非您父亲就此不再劳心劳神,安心养病三年,任何事都不要去操心,那可能还有治愈的可能……”
大夫说得很是委婉,云容心里的希望却更加渺茫。
让言君山不理公务,静心休养,只怕比登天还难。
看到大夫离去,她孤独地在驿站门前满含失落。
夜幕低垂,天空渐渐染上了深邃的蓝黑色,驿站前行人匆匆,人来人往,只有她,随同这天色暗沉而陷入迷茫和无助。
此时,一道身影挡在她的前方,石青色锦袍映入她眼帘。
云容缓慢地抬起头,顾青渊正俯身凝视着她,黑眸中映出她孑然的影子。
他嗓音悦耳。
“或许我能帮云姑娘一点小忙……”
云容往后退去几步,看了一圈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这边,她缓和情绪后。
猜测,定是刚刚言谨行在得知自己父亲病倒后,匆匆告别顾青渊,就往后院奔来。
而顾青渊则压根没有离开,而是在外一直在等待观察。
她清了清嗓子,和顾青渊保持距离,她不想跟顾青渊过多交集,便想也没想地开口拒绝。
“不劳顾公子帮忙,以后如果没什么事,还请顾公子能否离我远点……”
云容没有心情跟他在这说话,她心里只想着回去照顾言君山。
顾青渊笃定一笑,不急不徐地道:“刚好,我认识一位妙手医者,医术高超,听闻只要病人还有半口气,他都能医活,他有个外号,人称'阎王愁',不知……云姑娘可有兴趣?”
云容的脚步随着身后顾青渊的话而慢慢放缓。
她遥远的记忆慢慢苏醒。
“阎王愁”这人,上一世,她不止听过,而且还见过。
而“阎王愁”见过的最后一人就是她自己。
那日,雷雨交加,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下了一夜,在“阎王愁”的望生居内,她亲手抹了他的脖子。
记得当时接到这个任务时,她得知此人是因为救了不该救的人,因此,顾青渊才下令杀了他。
他在死之前,仿佛知道自己已活不长久,在最后咽气之前,拼尽全力拉住云容,从他的药箱中拿出一味毒药方子塞到云容手里。
他留下他最后一句话“姑娘,此毒无解,可杀心中至恨之人”便撒手而去。
那毒药方子便是“茶间笑”。
她记下了方子,烧掉了那张纸。
原来,顾青渊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认识“阎王愁”,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联?
如果是“阎王愁”,还真有可能救下言君山的命。
“他在哪儿?”她直接问顾青渊。
“阎王愁”这人一向行踪不定,只有相熟的人才知道他在哪儿。
顾青渊见云容神态缓和,那说明自己所说的正是她要的。
“我确实知道这‘阎王愁’在哪儿?只是……”
顾青渊话说到一半,略显犹豫。
云容眼里一片了然,这天下哪有无亲无故的帮忙,只有处心积虑的索求。
顾青渊定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才会主动给她帮助。
“顾公子想要什么?”
她直接抛出问题,想知道顾青渊心底在盘算什么。
顾青渊眉头微微一僵,略感意外,没有想到这小娃儿竟一语看他心里的盘算。
他拢了拢衣袖,眼睑微垂,掩住眼底的深沉,嘴角浅弯,轻笑道:“云姑娘还真是令人惊喜,聪慧明智,令人刮目相看!”
云容没有被顾青渊的夸奖给冲昏头,顾青渊这人,虽然这一世的他还没有上一世的狠戾,可这性子里的谨慎周全却是不变的。
“你如果不说,那我也就不需要你的帮忙。”
云容不想欠他的人情,到时和他之间扯不断的联系。
如果要找“阎王愁”,她可以想其他办法去找,只是花费的时间稍长一些。
说完,她佯装转头要回驿馆。
顾青渊见她如此果决,也不再拐弯抹角,大跨一步绕在她的前面。
他放低声音。
“我想知道,那日在宫内,云姑娘为何要帮我?我们之前是否在哪儿见过?”
第30章 三日之约
顾青渊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小女娃儿,以自己的记忆,如果见过,他不会想不起来。
可这女娃儿每次看见自己时的眼神,他总无法忽略她眼眸中隐藏极深的情绪。
似那无尽深渊,幽暗神秘。
云容驻足不动,她在心里早已想好一个答案,目光坦然。
“我不明白顾公子所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帮过你什么,那天我说的话就是想吓唬你一下,要说之前认识你……”
云容故意停顿想了一会,又继续道:
“我只是在哥哥的房里看见过你的画像,看他在画上还画了个红圈圈,我以为我哥哥想认识你,仅此而已!”
云容就是要将所有的事都推到言谨行身上,只有这样说,她和他之间的相遇才显得合情合理。
另一方面,如果顾青渊知道言谨行一直以来在暗地里所做之事,那她敢肯定,顾青渊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就让他们两个人互相斗去吧!
他们俩人如一狼一鹰,肯定会斗得很过瘾。
如她所料,顾青渊听完她的话,眉头轻皱,眼神冷厉之色骤现。
作为太傅之子,虽还未入仕,可顾青渊对朝堂政事以及两国之间的旧恩新怨也是知道不少。
如今,自己竟被北夷使团的人特意关注,他只觉背后一阵寒意袭来。
这言谨行的心思深沉,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可怕。
顾青渊快速调整好心绪,脸色恢复那副温雅从容。
“哦……原来是这样……多谢云姑娘告之。”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青色鱼纹玉珏,递到云容面前。
“云姑娘只要拿着这块玉珏,去往观鹤湖旁的仙乐坊,便能找到那‘阎王愁’”。
云容看着那通体透白的玉钰,刚想伸出手接住时,思考片刻后,她又将手缩回。
“怎么,云姑娘不信我?”顾青渊以为云容是对他存着怀疑。
云容轻轻摇了摇头,眉眼略带着忧色,
“顾公子,不瞒您说,我哥哥不喜欢我过问府中的事,因此关于‘阎王愁’一事,能否以您的名义告诉哥哥?他对南凌人有些偏见,您能否劝劝他放下个人偏见,以治好父亲的病为优先?”
以云容对言谨行的了解,他这人一向对她有很深的成见,如果是她提议给言君山换医者,那他必定会以为自己又存着什么坏心眼。
而言君山作为北夷使团的正使,如果不小心真的死在南凌的地界上,那这对于南凌来说可不算是好事。
只怕北夷会以此为借口,又要趁机扰乱南凌边境,甚至有可能又是战火四起。
顾青渊是个聪明人,云容短短的一句话,他心里便有几分明白。
此事小到言君山一人之性命,大到事关南凌社稷之安危。
他对眼前这位六岁女娃儿竟有几分钦佩起来,明明个子还不及他的腿长,可这心思透彻却比一般人都要想得远。
他收起之前心里那少许的轻慢,凝神慎重地向云容微微弯腰。
“云姑娘之所托,顾青渊自当不辜负。”
顾青渊将玉珏重新收起,在他跨身上马之时,他给了云容一句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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