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可:“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纪梧恍惚一瞬,“如果你能在这里经历两三个来回,你也会特别清楚的。”
“两三个来回?”张亦可惊住。
那得多少年?
“不会特别久的。”纪梧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说:“你今天应该观察到了,自己从三岁的模样一瞬间长大成六岁。”
这是事实,张亦可点头,还想接着问一些事情,却突然发现了纪梧明显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说的意思。
张亦可把自己表露出来的探究欲收回去,主动权交给纪梧,说:“你接着说。”
纪梧:“我刚才说这里的时间计量和我们那里一样,只是指秒、分、时这些,但是人类成长速度不这么算。这里的每个人寿命有限,是从一开始就定好的,只有一年的时间。”
张亦可明白一些,问:“所以才会长大得这么快?”
“对。”纪梧点头,“以月为界限,一月为三年。”
“这里的人,有关于年纪的说法,只有0和三的倍数,当这个倍数增长到12的时候,计数结束。”
张亦可吃惊道:“所以……还有八个月我就要死了?”
纪梧沉默一瞬,“可能更快。”
“这里生活着的所有人,没有贫富之分,吃、喝、服装、以及精神需求方面的购物,全部都是免费的,只要不是特别过分,没有任何人会对你的行为提出质疑。”
这太奇怪,张亦可疑惑:“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提出质疑呢?大家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寿命只有一年,没有人计较这些,大不了别人拿了什么,他也照着样子拿一个就是了。”纪梧说。
听上去挺美好,张亦可笑着说:“这么说来,还有什么工作的必要呢,直接在家里摆烂不就好了。”
“这就是我刚才为什么会说可能……”
说到这里纪梧顿住,没有把整句话都说完,但张亦可显然已经明白。
果然,纪梧在适时的留白过后,告诉她:“工作是为了更长久的活着。一旦工作出现失误,就进行累加,每当累加次数达到3的倍数,就扣除三年的寿命。如果不工作,直接记失误。”
张亦可听完,想当然地想到“既然这样不如直接死了算了,潇洒一天是一天”,但是很快,她又想到另外一件事,问纪梧:“死亡的过程,是不是特别痛苦?”
纪梧缓缓点头,又说:“不过有例外。在19岁之前寿终正寝的话,就不会痛苦……但是自杀的那种不算。”
张亦可:“……”
19岁和寿终正寝,这两个词语居然是能放在一起说的吗?
而且,不是没有19岁这个说法吗?
觉察到前后有矛盾,纪梧补充:“19只是一个大致的意思,按照这里的成长速度来计算的话,大概就是六个月零十天左右的时候。”
张亦可懂了。
想了想,她问:“有个问题,从几岁开始参加工作呢?”
“18岁,学业结束后立刻开始参加工作,不能有一天的懈怠期。”
张亦可:“……”
感情这意思就是要么作死做出很多失误,一下子把寿命锐减到19岁……等等,扣除寿命的算法是累加失误次数,“达标”以后直接扣除三年……
所以根本就没有折中的选择。
也可以说,压根就没有选择。
完全就是看谁幸运。
幸运的那个人才能有这种死得早的机会。
不然的话,不管怎么样都得特别痛苦地去死。要想痛苦得晚一点,就只能好好工作,晚死一天是一天。
什么离谱的背景观?!
“对了,孩子和学生,这两个工作有特权,无论怎样都不会被计算为失误……”纪梧又停顿一下,接着说:“但是如果他们出事,相对应的老师和家长,就倒霉了。”
张亦可:“……会被记成失误?”
“不会立刻就那样计算。”纪梧说:“会有一段给他们用来处理的时间,处理的好了就不算。”
“高危职业啊。”张亦可感慨:“怎么还能找到人愿意做这个工作的?”
“因为待遇好。每天工作八小时,双休。”纪梧说:“一个孩子有3个负责人,工作日的时候自行安排轮班,休息那两天不用管,孩子自生自灭。”
张亦可:“……”
一时间判断不出来这到底是因为在乎孩子,还是因为不在乎孩子。
纪梧应该是看出来了她在想什么,嘴巴微张,似乎是想要说些鼓励的话,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抬起手,拍了拍张亦可的肩膀。
很轻的力度,蜻蜓点水一般,又很快收回去。
张亦可突然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左右看一眼,他们已经走到了完全无人的地方,又是监控死角,不需要再顾忌许多,问:“你是不是终极大boss?”
纪梧表情很明显地空白了几秒,才讷声说:“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到这里的。而且……”她停顿一瞬,说:“我其实有怀疑过你才是……嗯,终极boss。”
张亦可恍惚,“为什么?”
纪梧默默道:“因为你今天,已经出了两次事。”
张亦可:“???!!!”
几次?!
她干嘛了就出了两次事了?!
纪梧更具体地告诉她:“迟到,摔跤。”
张亦可:“………………”
难怪张静敏一直催她快点,也难怪孟饶看到她吃饭以后神色不对。
看来他们早都已经适应了这些。
但张亦可怎么都理解不了,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言,“这就算……出事?”
纪梧点头,又慢慢地低声说:“今天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而且你的表情看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劲。”
“你就是因为这些,才确定我和你是一个地方来的,想到要给我纸条确认我的身份?”
纪梧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继续点头。
“好吧。”想了好久还是没能想明白,张亦可无言地问:“为什么这就算出事啊?明明我没有受伤,也没有怎么样。”
纪梧:“这里的人平均寿命很短,每天都有无数人死亡,新生人口却迟迟跟不上去,所以对于‘孩子’的保护就过度了许多。”
张亦可:“……”
她真是越听越无语。
既然都已经开始保护过度模式了,双休日的“让孩子自生自灭”又算什么——她没有要压榨父母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
还有,“父母”和“老师”不也是由孩子成长而来的吗?
因为担心人口骤减,难道不应该连他们一起保护起来?为什么还要这么苛待?
这种规定,真的不是在加快“父母”和“老师”这份工作上的人快速死亡吗?
“这样还算待遇好吗?”张亦可忍不住问。
纪梧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好像是有些累了,“除此之外的所有工作,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至死无休。”
张亦可:“……”
牲口都不带这么用的。
“我能现在就死吗?”张亦可真觉得要是这种鬼样子的话,不去现在就死了算了。
纪梧平静道:“你死以后,和你有关系的老师和父母,也会立刻经历痛苦,然后死去。”
张亦可:“。”
虽然明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和她毫无关系,她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能活着也无可厚非,但张亦可心里还是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犹豫一瞬,张亦可问:“我迟到和摔跤这两件事,会把失误算到谁的身上,你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纪梧没有拒绝,也没有犹豫,想了一下前后因果就直接道:“迟到这件事,老师和父母都有责任,一是因为老师没有通知到位,二是因为父母没有及时把你送过来。但你是因为摔了一跤,这就不怪老师了。至于摔跤,这件事要分情况。”
“如果你是在学校外面摔的跤,那这件事就怪你父母,因为他们没有提前为你清扫所有障碍。如果你是在学校里面摔的跤,父母和老师都有责任。但因为今天我们是第一天报到,你和老师还没有产生羁绊关系,所以她不需要负责。”纪梧总结:“两件事的责任,都在你父母身上。”
张亦可重重深呼吸几下,忍了好半天也没忍住,还是低声问了出来:“他们本来也不是特别在乎孩子吧?现在却因为这点小事就各种划分责任,还划分得这么清楚、有理有据,好像真的就是这样,不搞笑吗?”
“孩子长到十八岁,就要马不停蹄地变成和曾经为他们承担各种责任的人一样的人,为下一个孩子去承担这些,连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孩子到底算什么?他们play的一环吧,真的有人在乎吗?”
想起什么,张亦可顿了顿,表情一凛,微声问:“孩子又是哪里来的,不会也是用’不生就记处罚’这样扯淡的理由逼迫大家生的吧?”
第3章 一个孩子的一生
“你别激动。”被张亦可一连串问了这许多东西,纪梧好像有一瞬间的慌乱,但那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她很快就调整过来,说了这样一句苍白又无力的话。
但是对张亦可很有用。
几乎就在纪梧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张亦可就立刻哑了声,“抱歉,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纪梧说:“孩子不是被逼迫着生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并且没有任何不悦地告知自己问题的答案,张亦可对纪梧的判断多了一种——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当然,也不排除她就是终极大boss。
只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张亦可还是本能趋向于前者。
再者说,哪怕是后者也没关系。
从现在的情况看来,纪梧并没有支使或者暗示自己做什么,只是把她了解到的一些规则告诉自己。
而且,纪梧的长相真的好乖巧好可爱。
人总是对于一些美好的事物极度向往,张亦可更是严格遵守这条不成文的守则。
所以现在,张亦可选择相信她的话,但对她保留戒心。
“怀孕生产的过程,需要的时间太久了。这里的人等不起,也承担不了生育可能会一尸两命的风险。”纪梧说:“这里有一项高科技,并且相当成熟。”
顿了顿,她说:“体外胚胎培育。”
体外胚胎培育?
张亦可皱起眉。
听着就很危险。
在张亦可的认知中,胚胎一定是由受.精.卵发育而成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卵.子和精.子绝对缺一不可。
但是卵.子数量有限,而且要获取的话,对于人体的危害非同凡响。
张亦可本能觉得这个所谓的“高科技”绝对是骗人的。
纪梧:“每个孩子毕业的那一天,都要去研究所备案,进行捐.卵和捐.精,这是他们必须进行的义务。这件事做完以后,孩子正式毕业,成为大人,开始就业。”
张亦可更加觉得是骗人的了。
她悄悄地观察了一眼周围,在这样熟悉的环境中,猜测自己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大型传.销现场——至于自己现在年纪变小,则是因为自己在梦中,她所经历的所有一切,都是他们在有意识地给自己洗脑。
目的就是骗自己在睁开眼以后,主动进行捐.卵。
“虽然没办法证明,但是我没有骗你。”纪梧好像再一次看穿她的心里想法,这么说道。
张亦可怀疑更甚,对纪梧的怀疑更是一瞬间涨到最满。
“我只是比较擅长通过观察一个人的动作、眼神以及表情,来判断他现在大概在想什么。”纪梧笑了下,解释说:“没有探究你的意思,你不要怀疑。”
张亦可本来也没有觉得纪梧在探究她,只是现在的情况下,她实在没有办法相信她。
冷静一瞬,张亦可点头,说:“我知道。”
纪梧说:“体外胚胎培育一个月一期,但是模拟子宫数量有限,而且只能用一次。这里的人口数量又少,各行各业都需要人,工厂那边没办法划过去很多人参与生产,模拟子宫产能不高,再加上亏损率,所以每一期能够培育成功的孩子,数量在一万八千到两万之间。”
她语气极为平铺直叙,像是在背ppt。
倾向于她只是在传输给自己最原始的相关细节的张亦可:“……”
越听越觉得像是传.销。
如果不是,那这个世界也太魔幻了。
孩子也更加像是不知道什么人的play的一环。
竟然还有“亏损率”这一说。
张亦可试着在脑子里演示一个孩子的一生——
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被造出来,这个过程称为“出生”;被绑架着身边人的安全长大;又在成年的那一天,被强.制捐.卵捐.精;接着被安排走向曾经不得已“绑架”了他们的那些大人的那条路,因为想要晚一天经受“死亡”带来的痛苦,而变成一个什么思想都没有的机器。
睁开眼就是工作,工作完就是睡觉,睡醒了继续干活,干完活继续面临下一天的循环。
没完没了,无边无际。
张亦可思绪繁乱无比,喃声问:“死亡带来的痛苦真的无法忍受吗?”
纪梧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忘记了。”
张亦可似乎是想要确定什么一般地问:“这样的话,其实应该也没有很痛苦,对不对?”
纪梧又沉默了很久,突然改了口,说:“应该是很痛苦的。”
她口吻不太确定,表情微微迷惑,眉心略蹙,像是不经意间陷入了思考。
没来由的,张亦可觉得这一刻的气氛变得非常悲伤。
她试着改变这种情况,调侃道:“这里也有孟婆汤吗?”
纪梧果然笑了,但是随后她就有些遗憾地说:“没有的。”
张亦可想起纪梧不久前的那句“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还有纪梧口中的“经历几个来回”,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说,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会不会一直都是这些人?”
纪梧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遗憾中,反应的时间久了一些。
张亦可已经开始对刚才的那句话进行了展开和扩充:“因为一直是这些人,他们从生到死都被这个不能出现的‘失误’裹挟……但这里没有孟婆汤,这就导致他们再一次出生的时候,依然会记得自己的人生中不允许有‘失误’存在……所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怕是在还小的时候,也谨记着自己不能‘出事’,否则就会连累别人。”
不然的话,张亦可无法说服自己,一个实际年龄两个月看上去也就六岁大的小孩,真的能做到事事尽善尽美。
除非他们以前就是这么过来的。
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早就深深印刻在他们脑子里,无法摒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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