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被陈九最后的反击和挣扎弄出来的伤属于擦伤,和在地上摔倒弄出来的伤异曲同工,涂抹药酒即可,不需要担心。
张亦可唯一担心的就是,她是否会因为动了杀人的念头并且付诸了行动而被识别为残次品?
理论上来讲应该不会这样,不然那些集体搞霸凌的人,岂非早就应该被识别为残次品?
但张亦可这时候心虚,所以就是担心。
正想着,她突然听到有脚步窸窣声逼近。
张亦可立刻做出发抖的动作,闭上眼睛,挤出几滴眼泪,让它顺着自己紧闭的眼眶滚落。
有一只手碰了她的脸,张亦可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张二,张二……”
是赵六。
张亦可缓缓睁开眼睛,因为双眼紧闭而被短暂锁住的眼泪霎时止不住地全部涌出,在她脸上蜿蜒地爬了好几道。
她眼珠血丝密布,瞳仁骤缩,明显受到了大惊吓的样子。
“张二……”赵六又唤她名字。
“陈九……”张亦可声音都在发抖,“我们……摔倒了,然后,陈九不见了。”
“没事的。”赵六将她抱住,在张亦可后背轻抚,重复地说:“没事的。”
“可是……”张亦可惊慌地说:“陈九他……”
“没有的。”赵六身体后撤一些,手臂还依然紧紧笼着张亦可,让她感觉自己有所归处,心理稍微安稳一些。
她看着张亦可的眼睛,很深很深地凝望着。
她的声音在张亦可耳边响起,像是有魔力一样,一点点侵蚀进张亦可心智之中,“你听好了,没有陈九这个人。”
张亦可意识突然变得模糊,整个人都迟钝,好在她知道自己这样不正常,喃声问:“没有这个人吗?”
“对,没有陈九这个人。”赵六重复着说:“没有的。”
张亦可轻轻点头,头发在赵六脸上轻微摩擦,刚才刻意做出来的伪装消失,她没有再疑惑,也没有恐惧,“好,我知道了。”
赵六松开张亦可,“那你自己玩儿。”
张亦可意识回笼,但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即便努力去想也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深呼吸几次,闭上眼睛,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
只这一下,她脑海中闪现出来一个名字。
——陈九。
和这个名字一同出现的,是与之相关的一件事。
她杀了他。
张亦可后知后觉感到恐惧,为自己短暂忘记了这一切。
她实在想不明白,明明才过去几分钟的时间,自己怎么会连那个名字都一并忘记?
张亦可起身,往僻静又安全的地方走去,然后慢慢复盘方才发生的事情。
她想自己是从哪里开始忘记的。
好像是从赵六那句话开始,从她说,没有陈九这个人。
可仅仅只是这样,张亦可觉得不够。
只有这一句话,完全不可能对她有如此程度的影响。不然他们平时的每一句话,岂不是都会造成这种影响?
张亦可又往前推,继续复盘。
她猛然注意到赵六看着她的那双眼睛。
目光深邃,坦诚认真,像是要把人吸进去。
这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上午,那时候这样看着她的人,是丁则。
张亦可那时还提醒自己,以后要注意丁则的眼睛。
再想了想,似乎上周五的那天夜里,在周芷兰催自己赶快睡觉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出现。
张亦可想,她可能要对这里所有人的眼睛都怀有戒备之心。
又或者说,是所有成年人的眼睛。
那或许是一种诅咒,一种能能蚀人心智坏人精神的诅咒。
它掌控一切。
第46章
自由活动课后半场,赵六拿来药酒,给张亦可后脖颈那里抹了抹,算作对这件事的处理。
快要放学时,张亦可返回石头旁边。
远处的保安依旧凶恶地看着她。
张亦可选择性屏蔽掉他们的眼神,只是垂眸,看向陈九的死亡地。
那里现在干干净净的,什么异样都看不出来,就连陈九的尸体都杳无踪迹,好像不久前的那一切压根没有发生。
张亦可本来还想着伺机拿回那把刀,现在却是彻底没了想法。
这时候距离放学还剩没多久,张亦可就没有再动作,坐在那块石头上面发呆,微垂着头没有目标地看着空茫大地。
被她拽成两半的那些草映入她的视线。
张亦可弯腰把它们重新捡起来,一一收拢规整,握在手中。
在这一刻,她突然感觉他们命运共生了。
都是一样的脆弱,轻易就可以被人折断,甚至于夺去性命,无人在意。
“在想什么?”毫无预兆的,丁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张亦可抬头看,丁则又问一遍:“在想什么?”
张亦可给他看自己手中的那把草,沿袭了自己已经忘记陈九的人设,说:“在想这些草为什么会被人折断。”
“还能为什么,”丁则笑了下,径直坐在石头另一侧、张亦可身旁,“被熊孩子们搞破坏了呗。”
张亦可察觉到什么,呆怔一下,随后笑了,天真地说:“老师嫌弃我们?”
丁则没有说话,只是看她一眼,“你自己玩儿吧。”
语落他起身离开。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孙倩也有了动作,并且收回她盯着自己的视线,张亦可放松表情,唇角抿着,眼神冰冷。
——他们在怀疑自己。
张亦可想要跟上丁则的步伐,躲在他身后听他和孙倩是怎样讨论自己的,可这里是操场,地处空旷,一览无余。
她无法完成跟踪。
张亦可只得垂下头去,用手中那几颗已经断掉的草来警醒自己,让自己慎重再慎重。
放学铃声响起,张亦可随着人群来到校门口,见到了在那里等着她的纪梧。
纪梧就站在学校门口,是特别靠前的位置,张亦可只要一眼就能够看到。
张亦可终于感觉到一点安心。
她跑过去,站到纪梧面前。
纪梧蹲下来。
张亦可一把抱住她,在心里说了许多次“谢谢”。
谢她之前在墓园说的那些话,谢她完成约定真的找到自己,谢她这么早就出现在学校门口还站在特别显眼的地方让自己能够一眼就看到。
纪梧感觉到张亦可状态有些不对,安静地被她抱了一会儿,看着校园门口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嘈杂,才轻声说:“我们往旁边过去一些吧。”
张亦可松开她,冲她笑了一下——那是一个无比轻松的笑,“我好了,我们回家吧。”
纪梧带着张亦可回家。
到家第一件事,纪梧把两人的工作牌锁进小房间内,问她:“你怎么了?”
张亦可沉默瞬间,思索如果直白地说自己杀人了是否会有影响,但是没想明白答案,最后隐晦地说:“我把刀丢了。”
纪梧表情怪异了一瞬,随后从自己口袋中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两人面前。
是那把刀。
张亦可惊诧至极。
纪梧说:“我去接你之前从口袋里面摸出来的,我也很想不明白,因为我记得我上周把它放到了你书包里面,还以为是自己记错了。”
张亦可把刀打开,没有在上面发现血迹。
纪梧问:“在学校的时候,发生什么了吗?”
张亦可拿着刀给纪梧表演了一出沉默的武打戏。
纪梧理解力很强,立刻就看明白了,问张亦可:“你有哪里受伤吗?”
张亦可摇头,“我没事。”
“但是有一件事很重要,甚至让我感到害怕。”张亦可沉重道:“在他们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这些没有发生以后,我有一段时间,真的忘记了那一切。”
她强调:“所有的都忘了。”
纪梧皱了皱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你还记得之前的张三和赵六吗?就是她们欺负我们的那一次,后来她们也像是什么都忘记了一样。”
张亦可模糊地想起来一些东西,随后脑海画面渐渐清晰。
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张亦可突然提议:“你来试试。”
纪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提前问:“今天的事,你后来是怎么想起来的?”
张亦可在自己手背上掐了一下,又怕纪梧不舍得用大力气,特意说了一句:“你用点力气,我不怕疼。”
纪梧失笑,须臾后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起来。她看着张亦可的眼睛,沉声说:“你忘记了你笔记本上面的内容。”
张亦可没有感觉到恍惚,她摇摇头,说:“再来,眼神深沉一些,盯着我的时候用点压迫感。”
纪梧照做,并且换了一句话:“你不想回去。”
还是没有那种感觉。
张亦可眨了眨眼,“再试一次。”她拉着纪梧的双手,让她能够把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把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拉近一些。”
纪梧把自己的头往张亦可的方向移动了一段距离,深深看着她,用那种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的情绪,换了一个简单又有力而且不会造成很大影响的问题:“你晚上不想吃饭,想喝小时候喝的儿童奶。”
张亦可腾地往后挪开身体,几乎是应激一般地说:“太恐怖了,我不要!”
她喝那玩意儿喝了两个月,现在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好不容易摆脱了两天,怎么可能会想喝? !
纪梧说:“没有用,可能我不合适。”
两人于是放弃。
但张亦可还是说:“就算今天没测试出来,我们以后也要注意一些。”
纪梧表示赞同。
“对了,”张亦可想起工作牌上面的编号问题,问:“你工作牌上面的那串数字是多少来着?”
“101232。”纪梧说出一串数字,“有问题吗?”
“我记得上一世我们两个的编号是挨着的,可是今天我拿到的新工作牌不这样。”张亦可小声说:“它是七位数。”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张亦可还没有完全把那串数字背下来,只说了关键的能够做出区分的一点。
纪梧也搞不懂了,“这是什么情况?”
张亦可:“系统没有和你说过这个问题吗?”
纪梧摇头。
“上一世我碰到过一个叫刘宇凡的人你记得吗?”张亦可说:“他的编号,也是七位数。”
“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发现的编号、名字、第一世第二世,以及为什么死亡是痛苦的这些事情的关联。”
纪梧点头,“你当时说,刘宇凡可能也是从我们的世界来的,遇到你的那一天,是他的生命在这里的第一世的最后一天。”
“对。”张亦可说:“我们情况和他是一样的,为什么我们编号这么靠前?”
“而且……”张亦可皱眉道:“我还是在第三个月开始的那天来到这里的。”
那时候的张亦可,工作牌上面的名字就是张亦可,并不是为了驯化而出现的一些没有意义的名字。
“你是想说,”纪梧说出自己猜测:“我们原本就在这里生活吗?”
张亦可点了头。
纪梧又疑惑:“那我们之前是怎么逃离这里的?又为什么会突然回来?”
“来这里之前,我掉河里了。”张亦可说:“不知道有没有被淹死。”
纪梧惊惶地看着她。
“我没事,别担心,现在已经想开了。”张亦可说,又问:“你来之前在做什么?”
“睡觉。”纪梧坦诚道:“睡醒之后人就在这里了,还有个系统出现在我脑子里和我说话,告诉我可以在以后圆我遗憾。”
“它圆了吗?”
“没有。”纪梧说:“但它离开之前,说时机到了以后,我自然会心愿得偿,此后圆满。”
“没有给你提示吗?”张亦可问:“你的遗憾是什么?”
“不知道。”纪梧诚实说:“我的遗憾有很多,不知道它口中的那个是什么。”
张亦可无声静默许久:“……我感觉我们被骗了。”
纪梧挺平静的样子:“我也觉得。”
“……”
张亦可荒谬提议:“要不……咱俩现在也去找条河跳下去?说不定现在这就是一场梦。”
纪梧继续平静地提醒她:“还记得你掐自己的那一下吗?”说着她在自己手背上也掐了一下,然后抬眼看张亦可,“挺疼的。”
张亦可叹了口气。
那应该不是梦,她们就是来到了这神经兮兮的鬼地方。
两人对坐着沉默,纪梧还好,一直都没有特别大的情绪波动,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张亦可时不时叹一口气,又时不时掐自己一下,期盼着哪怕有一次,她的感觉是不疼的。
可是一次都没有成功,直到她把自己的手背大面积掐红,纪梧默默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
张亦可停了下来。
“我调整好了。”她说。
纪梧点点头,问她:“想吃什么?”
张亦可其实不太有胃口,“什么方便做什么吧。”
纪梧进了厨房。
张亦可跟着她走进去。
她现在的身份是孩子,如果上手做饭的话,会影响到纪梧,但她在厨房和纪梧待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关系。
饭做好以后,张亦可拿了碗递给纪梧,又率先把筷子拿出去放到餐桌上。
纪梧做菜味道很好,张亦可只吃了一口就胃口大开,最后一顿饭下来,竟然感觉肚子有点胀。
纪梧轻声笑了一下,一边收拾碗和筷子一边提议:“等会出去转转?”
张亦可尴尬地笑着点头。
等到纪梧收拾好了以后,两人一起出门,沿着往学校去的那条路一直走,经过许多店铺。
天上的星星很少,月亮也不是特别亮。
但路边的店铺一派通明,灯光辉煌,整条路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两人往前走了一阵,感觉胃里感觉好了一些就返程。
这时候张亦可已经又恢复成那个理智冷静的张亦可了。
回到家里,张亦可对纪梧说出丁则和孙倩现在对自己有了怀疑并且已经进行过一次试探的事情,再加上现在并不明朗的局势,她决定以后慎小慎微,在她没有把握能够杀掉一个成年人之前,都只做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张二,而把真实的张亦可先藏起来。
纪梧没有意见,她点点头,说:“今天白天那样的事情,的确太吓人了。”
“我那时候是有把握。”张亦可说:“如果换成别人,我一定不会那么做的。你别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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