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在“1499999”被回收后的那一天。
这一次,他们试着把张亦可诱哄到安全线外。
张亦可发现他们意图的时候骤觉毛骨悚然,但还是跟着他们的脚步向前,一直向前再向前,直到快要踏出安全线的时候,张亦可突然抓住了丁则的手,紧紧握着。
“老师,你上午讲的内容我没有听明白。”张亦可顺势不经意往后移动了一个身位,问道:“为什么这个Fe和那个Fe不是一个价呢?它们长得明明一样,怎么可以不是一个价?”
她们在二年级的最后一个星期开始涉猎初级的化学和物理课程,不再学习语文和数学。
张亦可问的这个问题,是丁则上午才讲的。他那时候只是随意提了一嘴,并没有详细说明。
但不妨碍张亦可在这个时候把这个东西拿出来问他。
丁则明显愣住了。
张亦可不意外这个情况。
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内容应该是在初中化学中出现的,原因肯定有,但张亦可已经记不清楚是为什么了——反正考试的时候不会考,她只要知道有这些东西就足够了。
她距离那段时光才过去没多久都已经忘记了,丁则的编号那么靠前,不知道早在什么时间就来到了这个世界,说不出答案就再正常不过了。
“算了,我去问问别的同学。”张亦可顺势跑走了,留下丁则和孙倩在原地面面相觑,随后又一番对话——张亦可想听,但听不到。
三年级。
他们的试探再一次停止。
张亦可安稳地度过了一段时间。
他们开始学习比二年级时候更为高深的内容。
张亦可学得很累,丁则他们教得也很累,哪怕只是拿着课本照本宣科地读,也会时不时突然卡壳。
张亦可比照了一下。
他们这时候学习的内容,相当于现代世界的高中知识。
张亦可猜测,或许就是因为太累了,他们才停下了对自己的试探。
三年级的最后一天。
这天放学的时候是周芷兰来接张亦可。
但张亦可发现,她带着自己去的方向,并非是回家,而是相反方向。
“我们这是要去哪?”张亦可警惕问道。
“带你去见一个人。”周芷兰说。
张亦可有些害怕,不想过去,但周芷兰这时候车速放得很快,张亦可想跳车都做不到。
两分钟后,周芷兰的车子停在一个房子门口。
那是和张亦可家的房子完全一样的房子,大门紧闭,台阶上干干净净。
张亦可飞快下车,想要跑走——刚才周芷兰车子速度太快,这中间又拐了好几个弯,每一次都特别突然,她不记得怎么回家,又正巧碰上一个三岔路口,于是犹豫了一个瞬间。
就因为这短暂的犹豫,她听到身后周芷兰的声音,不是很高,也不是很低,正巧能被张亦可听到,语调也柔和无害,完全不是威胁的意思。
但张亦可立刻就走不动脚步了。
因为周芷兰说了三个字:“丁丹和。”
看到张亦可停下,她更加完整地又说一遍:“里面的人是丁丹和。”
张亦可转过头。
“我不是要害你。”周芷兰说:“只是她今天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够来送送她。”
“你们是什么关系?”张亦可听到自己问:“是她让你来照顾我的吗?”
周芷兰没有回答,只是有些生硬地说:“你先去看她。”
“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在骗我?”张亦可又问,但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她没有看到周芷兰胸前的工作牌。
“我没必要骗你。”周芷兰说:“我伤害你,是我受伤。”
“或者我把门打开,然后我走远,你自己一个人进去好吗?”周芷兰提议。
张亦可沉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刀——现在的她,已经有了可以和成年人对抗的把握。
而且她记得,上一世她和赵青山一起去看孟饶的时候,赵青山几乎是进了那个房间就开始腿软。
“不用了。”张亦可说:“我们一起进去。”
周芷兰立刻动手开门,张亦可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意料之外的,这时候的她并未听到痛苦呻.吟声。
她只看到了一具安详躺在床上、头发和面容都被打理得很规矩整洁的尸体。
“三个月前,她找到我。”周芷兰突然开始说:“她对我说,她犯了一个错。”
张亦可看着床上的丁丹和,安静听着周芷兰正在说的故事。
“她说她碰到了一个有点小心机的孩子,她觉得很聪明,并且为了她打破了自己的原则。”周芷兰说:“她很喜欢她,为了不在日后因为这个孩子出现更大差错,她辞职了。”
“但她还是不放心那个孩子,就找到她朋友,拜托她朋友去做那个孩子的母亲。”周芷兰问张亦可:“你知道这个故事里面的'朋友'和'孩子'指的是谁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亦可怎么会不明白。
“所以我其实很讨厌你。”周芷兰说:“但你也确实讨人喜欢。”
她走到床边,坐在边沿处,看着丁丹和苦笑一下,说:“在这里,想要碰到一个会关心自己的人,挺不容易的。”
“我和丹和……”周芷兰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但能感觉到她这时候很怀念自己正在回忆的事情,“如果不是在来到这里之前就认识,也不会这么相信对方。”
张亦可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周芷兰的下一句话却让张亦可无法继续从容地保持沉默:“你和纪梧,也是这样吧?”
“不是。”张亦可很快反驳。
“不可能。”周芷兰笃定地说:“纪梧虽然说是因为觉得回自己家麻烦才一直和你住在一起,但是我能感觉到,她对你不是例行公事。”
张亦可坚持:“那是她人好。”
“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周芷兰不再多说,直白道:“做个交换吧。”
第49章
“你应该已经知道,这里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它恐怖、无理、让人恶心、也让人恐惧。”
周芷兰不顾尤宜嘉还没有给出回应,倒豆子一般地给她传送信息,说话速度很快,以至于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在追着她说。
但她只是自己一个人在说,而且说得很清楚——像是自己一个人已经这么做过许多次,没有要求张亦可做什么。
张亦可这时候已经在这里长大,看多了这里的乱七八糟,心肠也比以前冷硬,于是没有制止,还很认真地听、记。
仅仅靠她和纪梧来发现这个世界的规则,怕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间才能全部知道,何况还有一些实在太难探寻。
有人愿意告诉她,张亦可乐得接收。
至于真假,她再去想办法证实。
周芷兰说了很多,这里面有一部分内容,是张亦可已经知道了的——比如工作牌,比如回收行动,所以张亦可就忽略了这些,着重注意自己不知道的那些。
“这个世界的主宰者,我们暂时称作一团虚影。它有二十个走狗,这些走狗拥有许多权力,他们不会死,也不需要工作,只要听从主宰者的命令,将世界内的不稳定抹杀就好。”
“抹杀方式我不清楚,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残忍。”周芷兰说着有些痛苦,“我和丹和还有两个伙伴,她们就是那样消失的,没有一点痕迹地消失了,不管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们四个曾经致力于毁掉这些,离开这里,但自从她们两人消失以后,我们两个就不敢再想那些事情了。我们本以为我们也活不下去,会被走狗抹杀,可是最后没有。”
“我们一直好好活到了现在,这期间经过无数次的死亡和新生,每一次都无比煎熬。”
“在这里每一次经历死亡,外面的你的身体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损伤。等到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外面的你就真的死了。”少有地停顿一下,周芷兰看了尤宜嘉一眼,重新开口,说:“这是一位前辈告诉我们的,我们不知道真假,也无法验证,但那时候他说得特别真实,所以我们相信了。”
张亦可也忍不住少有地打断了她,问:“他是谁?我想办法找到他验证一下。”
“他被抹杀了。”周芷兰说:“这个世界中,回收和抹杀是两种概念。”
“你可以理解为大家都只有灵魂存在于这里,人造子宫孕育出的身体是大家灵魂的承载体。”
“这个世界产能很低,无法接受很多人同时存在。这里也没有药物,治疗不了生病的人。仅有的药酒其实也只是里面泡过一些草木叶子的酒而已。”
“再加上人造子宫并非一定就能够孕育出来绝对正常的身体,总有一些身体不能够投入使用,无法成为那个灵魂承载体。”
“于是为了节约资源,出现了'回收'这个概念。在'孩子'时期,除了跌打损伤之外,只要这个人表现出来一点不正常,就会被回收,进行回炉重造。”
“'大人'则因为已经可以开始工作,所以这种规则对他们来说不适用。无论他表现出来的不正常是不是跌打损伤,他都必须按时完成工作,直到死去的那天。”
“当然,他可以因为生病出现无心之失,但不被接受,也不被原谅,会被记作失误,进行累积,等到这个数字到达一定程度,他会死——这个时候的死,也称之为回收。”
“这两种情况下的回收,是一个意思——只是收去那具身体,灵魂却没有危险。只要等待下一次的承载体被制造出来就好。”
“只是这也代表着原来的身体无法再被使用,虚影认为那很不应该,太浪费,所以生气。于是每个被回收的人都会被迫回忆他记忆中的所有痛苦,一遍又一遍。”
张亦可再次打断:“我听说,如果父母可以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不犯一点错误,就能够不用经受那种痛苦,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周芷兰轻笑一声,“不过你总该知道一个道理——给每天都担心自己被饿死的狗面前悬挂一个馒头,它一定会跑得比没有馒头的时候快一些。”
“反正我是不信那句话。”周芷兰说:“而且,没有人会有那种机会。虚影不会给这种机会的。”
张亦可想起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和纪梧的对话,也认同这个说法——不会给这种机会的。
“至于抹杀,则是灵魂也被抹去,这样的人,不会被赋予新生,没有再生的可能。”
“我们的工作牌上面有个编码,那个编码代表着你来到这个世界的顺序。一个人对应一个编码,从1开始,一直往后叠加,不会重复。”
“一旦编码对应的人被抹杀,这个编码就会成为空白,不会有新的人填充进去。”
“这个世界适合坏人生活。”周芷兰又停顿了一下,“但这个只是我的猜测,并不知道是否真的正确。”
“我感觉,绝对的坏人在这个世界似乎有那么一点能够自由呼吸的空间。但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你注意一下就好,这些人可能是走狗的走狗。”
张亦可本就有这种怀疑,并没有因此而质疑,默默记住了这句话,并且不断在心里加深记忆,好让这句话以后在自己身上能够犹如条件反射一样起作用。
“前辈告诉我们,如果想要毁掉这个世界离开这里,首先要做的,应该是杀掉那二十个走狗。”
“但是那是特别困难的一件事。”
“这里的人彼此之间都不信任,所以很难做到这样。大家无法团结一心,也有些人认为这样很好、所以安于现状不想离开——不管怎么样,在这里的他至少吃喝不愁,只需要做一个思想麻木不在意黑白是非的人,就能够符合这里的生存准则,只是在每次死亡的时候痛苦一次……”
“不得不说,其实这样性价比很高,比离开这里回到我们原本的世界更好。”
“丹和后来也是这么想的。”周芷兰叹了口气,“我们为此大吵一架,从此分道扬镳,许多世都没再有任何联系,慢慢的我也开始改变想法。直到那天,她因为你来找我,然后告诉我,她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完全做一个麻木的人。”
张亦可抓取到重要信息,问:“你们记得对方许多世?”她这时候很是虚心求教的样子,问:“能告诉我一个人在最新的那一世是怎样看待自己之前的那些记忆的吗?”
感觉自己说得有些混乱,描述问题并不清楚,张亦可烦躁得叹了口气,重新补充了一些内容:“我有时候觉得,我记得上一世的东西,有时候又觉得,我像是一个内里中空的躯壳,对于以前的记忆,完全没有任何印象。但很多时候,它像是混乱无序的云,模模糊糊地存在于我的脑海里。”
这其实不是张亦可的主观感受,自从她在这个世界成长到三岁、想起来上一世的记忆以后,她就还算是比较清楚了。只是过于细节的那些,她想不太起来。但等到纪梧把她的笔记本还给她,张亦可就想起来个大差不差了。
她描述的这种情况,出现于她在学校观察到的学生身上。
周芷兰明白了张亦可的问题,回答她:“因为虚影。”
“为了更好地掌控大家,虚影不愿意让大家完全留存之前的记忆,担心那会让大家更快地总结出来如何打破这个世界规则的方式。”周芷兰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丹和,她就摸索出来了怎样敷衍地工作还不会被记作失误的规律……”
张亦可恍然想起自己还不被允许走出家门的那段时间里、时不时就要被迫从睡梦中惊醒大哭一场的恐怖经历,心情有些复杂。
“但它有时候又会漏出来一些,毕竟这个世界的人生命周期太短,而几乎所有工作都需要经验。为了让大家更加高效率地工作,他会'大方'地漏出来一些你的记忆。”
魔鬼啊!
张亦可痛恨地想。
漏出来你的记忆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工作……太不是东西了!
“相应的,有些时候它会完全封存你的记忆。这种时候,大部分存在于孩子时期,因为他需要你帮它完成对残次品的回收。”
“但它很恶心。”
“在需要你做坏事的时候封存你的记忆,却在你帮它做完坏事以后,将你的这段记忆留在你的心里,重新变作模糊的一团,不让你忘记。”
“更恶心的是,他会让你知道,这是你无法抵抗的。”
周芷兰进一步解释:“比如在你做坏事的时候,他甚至会调动起你内心的恶,让你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兴奋和期待。”
“之后事情结束,它会把你当时的兴奋和期待收回去,在某个瞬间连同那段记忆一起还回去,清晰地呈现给你,让你连自己也一并恶心。”
“这是它对你的警告。”
“它要让你知道,你永远无法逃脱它的控制,你在它手中,不过是小丑一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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