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注定是要和钱林一起生活的,我们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既然这样,那就只能认命。我们不能让笑音回来,但可以让小鱼和钱林之间的关系缓和。你一味地指责钱林,只会让小鱼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他不再被钱林关注的事实……”
她小声地问:“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张亦可心里一阵恐惧。
她并非不能理解张旭勇和李怡的话,只是她想的和他们不太一样。
在活人死人之前,张亦可心里还有个亲疏远近的划分。
在对错是非分明的情况下,她才不管什么活人死人,她只把她在意的人放在第一位。
再者,就算不论亲疏远近、在意与讨厌,难道就能够这么做了吗?
因为小鱼现在的生活不好,但钱林没有对他不管不顾,所以无论怎样都不算是苛待,所以无论怎样都是事出有因,不应该怪罪。
但是可以怪罪周笑音。因为周笑音死了,但活着的人还活着,活人和死人总要有一个得到安慰,所以可以不论是非、不管对错,哪怕给她添上一个莫须有的“狠心”名头也没什么,哪怕是钱林没有当好爸爸导致小鱼过得不好也还是因为周笑音死得太早。
因为这些不叫怪罪,不叫埋怨,这只是对还活着的人的安慰。
这是为了小鱼好。
张亦可觉得自己或许能够理解一些,但她无法理解更多了,也还是完全接受不了。
她忍不住问:“凭什么呢?”
“哪有什么凭什么。”李怡很心疼地抱住张亦可,轻轻拍了拍张亦可的后背,“如果是我生你的时候去世,你在长大的过程中生活得很艰难,也会有人说我狠心。我自己也会这么觉得。换成你爸也是一样的。”
“你为笑音难过,对钱林现在对小鱼的忽视愤怒,这些都没有错。但是钱林也没有错,我们说那些话,也不是替他说话,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方式了。”李怡继续说:“如果现在他们身份对调,去世的人变成钱林,我们也会说他狠心。”
张亦可到这里已经平静了很多,她依旧无法接受,但很明显,李怡和张旭勇也并不认为他们的想法哪里有问题。
张亦可不再尝试追求三人同频,她还是要坚持自己的想法。
她父母这么说了一通,让张亦可明白,今天他们认为周笑音狠心,本质是因为看到了如今被薄待的小鱼。
那张亦可就还可以告诉自己,她的父母,和别人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他们没有在周笑音的葬礼上说出那句话。
但他们一致认为的那句“你太极端了”,又让张亦可无法坚定。
其实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模模糊糊,大家都凑合着对付着往下走,不会有谁伤心,也不会有谁觉得谁无理取闹。
可是张亦可从小到大都不是凑合着长大的,她父母把她养得很好,方方面面都是。
张亦可不想凑合,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于是她问了李怡和张旭勇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去了笑音的葬礼,也会说她狠心吗?”
李怡回答得很迅速:“不知道。我们没有去过,没办法告诉你那个答案。”
张亦可又问:“说她狠心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李怡这一次沉默了一会儿,说:“一半吧。”
张亦可心凉了些,又听张旭勇不理解地问她:“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重要。”张亦可说:“很重要。”
她看着张旭勇,又感觉她记忆中的父亲回来了,便问:“你会说吗?”
张旭勇没有回答,只是把自己的沉默展示给张亦可,很久很久。
张亦可心又凉了些,可能已经到了“凉半截”的程度。
场面回到了三人刚回到家时候的状态,三人对坐,一个比一个更沉默。
最后,张亦可声音很轻地问:“如果我也和笑音是一样的命运——”她停顿住,看了李怡一眼,又看了张旭勇一眼,好像状态很轻松的样子,甚至很轻地笑了一下,“你们会认为我狠心吗?”
张旭勇和李怡还是沉默,将近五分钟过去,张旭勇才说:“事情不是这么算的,你怎么就别扭在'狠心'这两个字上面走不开了呢。”
说到最后,他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觉得张亦可很恐怖,也像是透过张亦可,觉得存在于张亦可身上的某种物质或者性质很恐怖。
张亦可说:“我不是对这两个字执着,只是想知道你们会怎么说。”
张旭勇:“没有人会说这种话,你还好端端地活着。笑音身上发生的事情更不是一定会发生在你身上,你做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有的。”张亦可坚持道:“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会怎么说。”
其实到这里,张亦可已经不难想明白他们会怎么说。
他们很清楚张亦可想听到什么,他们也是十分能够做表率的父母,从来不会对张亦可撒谎,所以在这种时候,这个问题才会如此难以回答。
又或者,更早之前,在张亦可没那么坚定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只是她不愿意相信。
那对于她来说,相当于是带领自己前进许多年的信念崩塌了一般。
这要张亦可如何能够去相信?
她已经晕了一次,可能还会再晕一次。
“你到底想根据我们的回答证明什么呢?”张旭勇突然很费解地问她。
张亦可为此恍惚了一瞬。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要证明什么了。
截止刚刚,她已经确定,她父母永远不会理解她坚持维护周笑音和她始终认定周笑音没有做错任何事的重要性,她也选择了坚定自己想法,不接受他们对于自己说“周笑音狠心”的一切理由和解释,尽管她对于那些已经能够理解一些。
这不就隐隐证明,她已经确定并且接受自己父母是一个会说周笑音狠心的人吗?
那她还在坚持什么吗?
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那她还固执地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做什么呢?
张亦可也想不明白自己现在这样到底是在干什么了。
但她还是倔强地说:“我就是想知道你们会怎么说。”
张旭勇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只身走进卫生间。他的背部微微佝偻着,看上去很疲累,这让张亦可感觉自己有罪。
她的心被负累包围,周身都透不过气,心中一阵巨大的恐慌席卷肆虐。
张亦可突然不想听到那个答案了。
也或许,是不敢。
但张亦可也没有说话,她想,或许张旭勇和李怡不会告诉她,不然怎么会为难成这样。
卫生间内响起冲水的声音,随后是门关上的咔哒声。
张旭勇走出来,李怡抬起头回转身,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张亦可没有看到这些,她正低着头。
这时李怡说:“会的。”
张亦可感觉时空静止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缓缓复述:“会、的?”
“是。”李怡说:“会的。”
“因为你还抛下了我们。”李怡又说。
张亦可突然笑了一下,她想起来张旭勇在回到家以后问她的第一句话。
她也问出口:“你这样说,是不是为了让我觉得错在我,然后你就可以说你们是对的?”
说出口她就后悔了,也非常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们就会吵成这个样子呢?什么伤人的话都往外面捅,丝毫不在意对方是谁。
张亦可突然觉得她爸妈是对的——她太极端了。
不然怎么会对着她们说出这种话来?
而且,李怡说的那句话是事实。
如果真的如张亦可假设所说,那么她确实也抛弃了他们。
张亦可到这时已经彻底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她说的话,她做的事,她一定要得到的那个答案,在这一刻,好像都变得轻飘飘的。
这些事物在张亦可眼前晃呀晃,把张亦可晃得头晕眼花。
她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头重脚轻,所有的一切都搞不清楚了。
她感觉自己一直是在无事生非、无理取闹。但她的心里又十分难过痛苦,纠结悲哀。
可她不清楚这些都是为什么。
张亦可是家中独女,自出生起就得到父母所有的包容和爱,一家人和乐幸福,人生顺遂至此,从没有过哪怕一秒钟的迷茫。
可是这一天,张亦可仿若陷入迷雾森林,眼前重重雾障遮蔽双眼,耳边呼呼风声回旋贯耳。
前无去处,后无退路。
张亦可动不能动,行不能行。
她陷于迷茫之中,再出不来。
第69章
张亦可不知所措,大脑紧急之下的处理策略占据身体主动,张亦可感觉自己的嘴已经不由自己支配,不过还好说出来的话是她满意的。
她听到自己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声音里带着哽咽,不断抽泣。
这让张亦可感觉到一些快意。
该!
活该!
谁让你说那些不做人的话!
但这么指责完自己,张亦可又感觉自己十分委屈。
明明在最开始,她是认为自己十分有理的,她不认为自己哪里有错。
可是现在,她怎么想不起来自己哪里有理,只觉得自己全部是错呢?
张亦可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接着她被扯了一下,撞入了一个人的怀抱之内。
那人身上有着十分熟悉温暖的味道。
她的声音也十分熟悉,担忧又焦急地呼唤她:“亦可,亦可。”
一声声,一句句,温柔又急切,焦急且害怕。
张亦可从话中分辨出来一些,认出来那是她妈,她感觉到自己眼眶内不断有泪水涌出。
她说:“妈,对不起,我好像生病了,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
“没事,明天我们去看医生。”李怡轻声哄慰她:“别担心,爸妈会陪着你的。”
张旭勇也走过来,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第二天张亦可瞒着他们去看了心理医生,在那里做了测试。
结果出来以后,医生说:“轻度焦虑,不需要太担心,调整一下心情就好了。”
张亦可不太安心,“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
医生问具体情况,张亦可表示很为难,医生就说“或许不是你的问题,是身边人的问题。总之安心,你这个情况很正常,不要害怕。”
张亦可带着结果回家,给李怡和张旭勇看。
他们看完以后互相对视一眼,张亦可的角度看不清他们眼神中的情绪,只看到他们两人一齐转回来头的时候,是高兴的。
“没事就好,我们都可以安心了。”
张亦可点点头,却并不能安心。
她还是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哪里都是问题。
这时张旭勇说:“你赵阿姨家里有一个侄子,比你大三岁,今天晚上正好有时间,你去见见吧。”
张亦可还正兀自思考着,一时间没听清楚,但经过了昨天那一遭,她这时对张旭勇和李怡可谓是言听计从,于是不断点头,说“好啊,行。”
张旭勇给了她一个地址。
张亦可这才问:“去做什么?”
“相亲啊。”李怡说:“这个孩子条件不错的,你赵阿姨说了好多次了,也给我们看过照片,长得也周正。”
她说着拿出手机,想要去翻照片给张亦可看。
张亦可握住她的手腕,“我为什么要去相亲?”
“你27了,再有两个月就28了,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去相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张旭勇说:“之前觉得你因为笑音去世的事情变得太极端,对这事儿太抗拒,好些不错的男生都被别人挑走了,这个孩子我和你妈都觉得不错,也幸好你现在做了测试没问题,不然怕是也要错过了。”
两人越说越激动,在张亦可面前热络又欣喜地讨论起来。
张亦可脑子嗡嗡的,一时间几乎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眼睛突然被刺眼的光炫了一下,张亦可眨眨眼睛,发现李怡已经把手机戳到了自己脸前,屏幕上方赫然是一个男人的身影。
阳光直射过来,打在手机屏幕之上,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张亦可头都晕了,她后撤一步,认真地说:“我不去相亲。”
张旭勇和李怡的话立刻都停了,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张旭勇问:“不去相亲你要做什么?你都这个年纪了再拖下去是等着别人挑你吗?”
李怡帮腔道:“你现在就已经快要没有自己选择的资格了知道吗。就你赵阿姨家的孩子,抢手着呢,你要是不抓紧,就要被别人相走了。”
“那就走啊。”张亦可又说一遍:“我不相亲。”
张旭勇重新拿起诊断结果,突然说:“这不是你找人伪造来骗我们的吧?”
张亦可倏地瞪大眼睛。
“难怪呢,你非要自己偷偷去。”张旭勇说着沉下脸来,“走,我和你妈带着你再去一次。”
张亦可震惊道:“你在说什么啊!”
李怡也看着张亦可怀疑道:“亦可,你不会是真的伪造结果来骗我们吧?”
张亦可心头陡然一阵气,她又觉得自己有理了,勇气飞快传遍四肢百骸,她吼出声来:“你们怎么变成这样了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你们说出来的话!”
她声音很大,把张旭勇和李怡狠狠地威慑住了。
两人一个激灵,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忙笑了一下,不解地说:“既然你没问题,为什么你不愿意去相亲?我跟你说,他条件真的很好, 985博士毕业,现在在大厂工作,一年年薪……”
“停!”张亦可打断他们,说:“我不关心他的情况。我不相亲。”
张亦可说着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
李怡和张旭勇紧随其后,敲开门进来,问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亲?”
“我不想结婚啊。”张亦可说:“这有什么好疑惑的。”
“那你为什么不想结婚?”李怡又问。
“结婚有什么好的?”张亦可说:“找一个陌生人接触一段时间就要和他过接下来的许多年,你们不觉得十分荒唐吗?”
“哪里荒唐了?我和你妈就是这么过来的。”张旭勇说:“笑音不也是吗?而且她结婚的时候才23 ,你看看你比她晚了多久了?人家孩子都会跑了你还孤家寡人一个。”
张亦可脸色不太好地说:“如果笑音当时没结婚,她现在可能还很快乐地活着。”
李怡笃定地说:“你还是极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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