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眼泪早在眼角边偷偷跑了出来,亮亮的泪痕划过红润润的脸颊,一滴,两滴,不断线儿。
砸在心头,惹人厌烦。周沅白微不可察地拧眉,盯着她因为害怕和不安颤动的眼睫,端详片刻,心里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放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有穿透力,吐息间便判决了她的生死。
是生。
蒋南絮握紧的拳头一松,眼底掠过轻松,安静待在原地,直到周围再无动静,方才从雪地里爬起来,往来时的路狂奔逃离。
*
天边最后一丝霞光随着太阳落山,黑夜悄然而至。
蒋南絮走得慌张,几乎一步未停,回到蒋家时仍然惊魂未定,双腿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刚想推门,却迎面撞上要出门的刘晓云。
刘晓云瞧蒋南絮脸色很差,忙拉着她进了屋,上下瞄她两眼,瞥一眼她汗湿的鬓角以及略微凌乱的领口,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压低声音质问:“怎么是这副样子?别是路上叫人给欺负了?”
蒋南絮抿唇,紧绷了一路的心弦啪嚓就断了,甚至还有些想笑。亲生女儿出门晚归,做母亲的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居然是猜疑对方是不是在外头遭遇了什么不测,真是个极好笑的笑话。
等了一阵,刘晓云后知后觉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岔了,没好气地埋怨道:“你这死丫头,没有就没有,你倒是吭声啊,哑巴了不成?猎物呢?可还完好?”
说罢,她就动手去夺蒋南絮后背的包袱,沉甸甸的重量让她露出喜色。
卸下的重量让蒋南絮长长舒了一口气,不由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声音轻柔地说:“嗯,与阿爹交代的都对得上。”
闻言,刘晓云低声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些用处……”
刘晓云的话就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蒋南絮习以为常,尽管内心深处仍有两分酸涩,但是她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直接显现在脸上,经历白日里的那一幕,她此刻只想吃口热饭,然后好好睡一觉。
然而刘晓云却不打算让她如愿,拉着她继续说话:“听你阿弟说,你们在藏猎物的地方,发现了尸体?可是村子里的人?”
蒋南絮一听这话,便明白蒋泊宇已经安全回到了家,对于他把她一个弱女子独自丢在山林里一个人跑回家这件事,刘晓云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具尸体上。
“哪有什么尸体?我仔细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想来是阿弟摔昏了,眼花看错了。”蒋南絮有些烦躁,敷衍地摆了摆手就要往屋子里走。
刘晓云对这答案不是很满意,想要再多打听一些细节,毕竟他们村子已经许久没出过这类刺激的传闻了,若是真的,那必定会成为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爱热闹的她可不希望这是个假消息。
可显然蒋南絮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追问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刘晓云气急败坏,打发了她去清理鸡棚里的粪便。
一个算不上大的院子,三间低矮的茅草屋,几只乱跑的鸡鸭,构成了简陋的蒋家。
清理完粪便,蒋南絮来不及休息,穿过堂屋,去厨房生火将锅里剩下的白菜疙瘩汤热了热,端着碗坐在了灶台前的小板凳上,藉着火光大口大口吃着。
期间,蒋泊宇闻讯跑过来,又问了问尸体的事,蒋南絮淡定地回应,只说是他看花了眼,别的一概没有透露,前者虽不相信,但见她如此笃定,也只好就这样不了了之。
简单吃完饭,蒋南絮就着柴火烧了热水把碗洗了,顺带用剩下的水简单擦拭了下身子,白日里几个时辰的奔波导致她在冬日里都流了一身的汗,粘腻潮湿,好不舒服。
穿鞋时,蒋南絮目光一滞,注意到了鞋面上一处异样的暗红,颜色比周围都要深,被火光那么一晃,格外的明显。
仔细看了看,她猜测这应当是那少年抓住她脚踝时留下的血迹,多亏了有裙摆和黑夜的掩护,才让她阿娘没有发现。
蒋南絮用指腹沾了沾水,在那处来回擦拭,一直到血迹消失,她才松了口气。
收拾好一切,她藉着月光来到最偏僻的那间厢房,推开房门
嘎吱。
老旧的木门不可避免地发出刺耳的声响,隔壁的屋子里当即传来一声不客气的咒骂,是她阿娘,听声音似是刚刚睡下,透着股压抑的暴躁。
蒋南絮当作没听见,重复动作,把门给关上。
随着咒骂声的结束,世界总算清净了。
厢房里摆了张床板和一床被褥,其余全被杂物堆积,空间狭隘,只有个供下脚的过道,说是厢房,不如说是在杂物间里腾出个睡觉的地方。
蒋南絮把被褥打开铺好,没有更衣直接躺了上去,不是她不讲究,而是厚度不够的被褥容不得她矫情,若是脱了外裳,这个夜晚她怕是熬不过去。
她侧了个身,视线顿时落在了不远处那扇纸糊的木窗,本就不牢固也不挡风,更何况角落里还破了个洞,呼哧的寒风犹如刀子剐在脸上,疼得她不禁把脸往被褥里埋了埋。
热气呼在算不得柔软的被褥上,暖烘烘的,恍惚间,她还能闻到身上方才沾染的淡淡鸡粪味,似有若无地萦绕在鼻间,久久不曾散去,可是除了忍受,她没有任何办法。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不久,朦胧的睡意席卷,她实在是太累了,很快就陷入了梦乡。
梦里,白天里发生的事重新发生了一遍。
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那支箭羽,准确无误地射进了她的眉心。
蓦地惊醒,蒋南絮心悸不已,额角不知何时渗出冷汗,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夜,她仿佛再次陷进了那双深邃的黑眸之中,难以逃脱。
第3章 提亲 高大结实卖货郎
一条贯穿整个村庄的溪流上空,潮湿气流凝结萦绕,勾缠出氤氲压抑的层层薄纱。
因着视线受阻,孙立威沿着溪岸一路找了许久,才在一处略微狭窄的台阶下方,找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半蹲在溪边的少女身形单薄,一颗颗粗盐般质地的雪粒子从天而降,融在少女乌黑的发顶上,她扬起棒槌,麻利迅速地敲打着半浸在水中的衣物。
清源村穷困,哪怕是寒冷的冬日,也没几户人家舍得浪费柴火,多是家里的女人提着脏衣服,就着溪水简单浆洗两下。
孙立威站在原地瞧了两眼,遂朝着她的方向走近两步,开口唤道:“阿絮妹妹,为何不寻个宽敞的地儿?这处多危险,连个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了干活的蒋南絮,她下意识扭头循着声源望去,待看清来人的容貌后,瞳孔里的惊吓慢慢转换为惊喜。
她生得本就娇媚,此刻唇边噙笑,如溪水般清澈莹润的眼眸犹如沾上细碎的光,美得惊心动魄,晃了晃孙立威的心神。
“孙哥哥生得高大,这地自是容不下你,但对我来说却是刚刚好的……”少女的声音软糯甜腻,脆生生的入耳,好听极了。
说话间,蒋南絮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飘向更为宽阔平缓的上游,眼底不禁染上几分落寞,扯了扯唇道:“上游人多,我不喜热闹。”
孙立威既高兴于得了心上人的夸赞,又心疼于她的欲言又止,哪里是她不喜热闹,分明是村里那些臭婆娘,尽寻些空穴来风的闲言碎语来惹得她伤心。
阿絮妹妹多好,只怕十里八乡都难寻得到如她这般善解人意的女子了。
蒋南絮收起思绪,弯腰快速装好洗好的衣物,提步迈上台阶。台阶湿滑,怀里又抱着重物,因此蒋南絮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迈得慢而稳。
孙立威见状,忙向前迎两步,想要扶住蒋南絮的胳膊,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他也没注意,顺势接过她怀里略重的木桶,“我送你回去。”
木桶里装的是蒋家一家四口的衣服,蒋南絮力气不足,水没怎么拧干,叠加堆积,对一个姑娘家来说着实有些重量,所以她并没有推辞。
蒋南絮规规矩矩走在后面,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纤瘦的身躯束缚在陈旧的短袄下,原先的深蓝色已经洗得抽丝发白,算不上好的料子,四处都是补丁,就连袖口都很局促地短了半截,裸露在外的双手冻得通红。
孙立威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她那双手上,她肤色白皙,紫红的冻疮尤为明显。
蒋南絮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袖,漂亮的眼眸里划过一丝难堪,不久,泛起水光,像一块脆弱的薄冰,叫人不自觉生出怜惜之意。
“我兜里有一块冻疮膏,待会儿拿给你,你这么好看的手,可不该生出冻疮这种煞风景的玩意儿。”孙立威是往返于清源村和信阳城的卖货郎,经手的货物种类繁多,这块冻疮膏是他家妹子让他从镇上稍带的,刚好拿来借花献佛。
“这应该要不少钱吧?我不能……”蒋南絮有些犹豫。
蒋家的日常开支由蒋南絮的阿娘一手操持,她素来霸道精明,除了差使蒋南絮去镇上买东西外,半毛钱都不会舍得流向蒋南絮的口袋,因此蒋南絮实在囊中羞涩,根本拿不出闲钱来买冻疮膏。
孙立威深知这一点,于公于私他都不会与她计较这点钱财,大方表示:“你我之间,谈什么钱不钱的?都是应该的。”
蒋南絮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明面上没有做出回应,小脸却适时流露出羞赧的神情,唇畔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冲他笑了笑:“多谢孙哥哥。”
这声甜到心坎的嗓音听得人酥麻麻的,这一刻,就是让孙立威去给她摘天上的月亮他也愿意。
蒋南絮的家在半山腰,稍稍远离村庄中心,走回去要些时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聊了两句近况,蒋南絮便问起孙立威来找她的原因。
孙立威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静静跟在他身后的少女,样子温软又乖巧,让他的心也不自觉软了下来,问:“听说姓沈的和姓张的都找媒人向你提亲了?”
其实远远不止这两家,蒋南絮美人的名号远扬,自打她几天前及笄以来,附近几个村闻声来提亲的人都快把蒋家的门给踩塌了,但能让他觉得有威胁力的,就只有那个姓沈的书生和蒋南絮那个姓张的邻居竹马。
书生名叫沈淮书,一个热衷读书考功名的小白脸,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脑子好使无甚用处,据传跟蒋南絮两情相悦,私下定了终身。
邻居名叫张帆,一个只知砍柴种地的庄稼汉,但比不过别人近水楼台,真要论起来,谁都比不过他在蒋南絮心中的份量。
孙立威只道了姓氏,蒋南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谁,懵怔两秒,后知后觉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肯定,孙立威的脸色变了变,慌不迭追问:“那他们两个之间,你可有中意的?”
一阵冷风吹过,蒋南絮掩着唇轻咳了两声,白皙的脸蛋浮上两片樱色的红晕,语调婉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我说了不算数的。”
“那就是没有了,阿絮妹妹,你觉得我如何?”孙立威迫不及待试探她的心意,直白大胆的目光就差将最后一层窗户纸给捅破。
蒋南絮扫一眼他激动涨红的面孔,脸上的笑意越发温婉可人,眼底的情绪反而越发平静,淡淡说:“孙哥哥,我到家了。”
孙立威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顿时怏了,抬眼瞥向不远处的茅草屋,叹了口气,尤为不舍地看了一眼蒋南絮,承诺道:
“阿絮妹妹,等我来提亲。”
蒋南絮弯唇,不知是第几次点头应好。
在别人的家门口,孙立威也不好多留,从兜里拿出先前说好的冻疮膏,放进蒋南絮的手心里,依依不舍地匆匆离开。
蒋南絮站在门口看了几眼,把冻疮膏往怀里一塞,转身推开院门走进去。
“哟,还是我闺女本事大,一天换一个情郎。”
蒋南絮裹着一身寒意进门,苍白的小脸也显出几分冷淡来,她无视刘晓云尖酸刻薄的话,熟练地把洗好的衣服一一在院中的绳子上晾好。
作为刘晓云的亲生女儿,蒋南絮最是清楚她的为人秉性,硬骨头强嘴讨不到好,而求饶卖乖更是会换来对方的变本加厉。
对付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装聋作哑,毕竟忍受难听的话,总比忍受柳条抽打要划算得多。
吃过早膳,蒋泊宇就去学堂念书了,直到天黑才会归家,至于蒋父,摔断腿后就精神不济,早早就歇下了,这会儿估计还在午睡。
刚晾完衣服,村里的王媒婆不请自来,近日,她是蒋家的常客,想来又是有哪家的男娃托她过来探探口风了。
刘晓云的注意力被王媒婆分散,一边堆着笑将她请到了主屋,一边吩咐蒋南絮去倒两杯热水。
甫一落座,刘晓云迫不及待拉着王媒婆问:“我上回拜托你的事,可有着落了?”
“我办事你就放心吧,常富商那边说没问题,愿意出那个价。”王媒婆一双精明而布满皱纹的眼睛敛了敛,似是藏了几分为难,欲言又止地啧了一声:“就是人得换换。”
刘晓云笑着的脸垮了垮,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头:“这话什么意思?换啥人?”
都到这份上了,王媒婆也没必要卖关子,直言不讳道:“就是这男方啊,要从儿子换成老子,常富商看上你家絮姐儿了。”
端着热水站在门外的蒋南絮听到这话,明眸霎时间变得阴冷,指尖死死扣住水杯的边缘。
她们口中的常富商也是清源村人,做了一二十年的茶叶生意,今年四十有余,早年丧妻,赚了些钱后,便带着两个儿子离开清源村,定居在了信阳城,只会在每年清明回来祭祖。
她见过两回,个子不高又精瘦黝黑,因为常年劳累两鬓雪白,打量她的眼神透着一股色咪咪的偷窥感,还总爱往她的胸脯看,让她浑身不自在,可那仅仅只是她的片面感受,没处说理也无法对峙,就只能不了了之。
两家素来没什么交集,不曾想,刘晓云竟会在私底下拜托王媒婆给两家说亲。
“常富商要娶絮姐儿?”刘晓云有些懵怔,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两圈,不赞同地哼一声:“常富商的年纪比絮姐儿足足大了两轮,我把絮姐儿嫁过去不是害了她吗?村里的人指不定怎么议论我呢。”
听到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真的心疼自家闺女,但唯有蒋南絮知道,她这样说纯粹是想以此为借口要再多要点好处。
王媒婆多圆滑的一个人,从刘晓云的做派和语气就能看破她的心思,心中虽不屑她“卖女求财”的行径,但表面上还是笑呵呵地顺着她的话说:
“这年纪嘛,相差得是有些大……但常富商的为人你我是清楚的,老实本分会疼人,絮姐儿生得如花一般,可不得拿银子好好呵护呵护?”
第4章 逼婚 白净俊俏穷书生
“当然,我也知道以絮姐儿的容貌,根本就不愁嫁,不过……”
王媒婆先是夸赞了蒋南絮的好样貌,随后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咱们村里各家的情况你多少也清楚,挑来拣去,能出得起高额彩礼的人家也就那几户,而这些人家中,又有哪家比常家出的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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