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眼神微凝,淬了冰的目光落在躺在那不动的陈丁,眼中飞速划过一抹杀意,道:“李大夫,给他下。”
陈丁脸色变幻,心中越发肯定眼前人着实心思恶毒且极为下的去手,想到千丝线的苦楚,胸中又哽着一口气,可姜回却没了耐心,眼神微冷,李大夫莫名背脊一凉,十分有眼力的接道:“千丝线我这里没有。”
陈丁刚要松口气,就见李桂手脸上陡然出现诡异的笑,配上那张过于严肃从而显出几分冷}的脸只让人觉得怪异。
“不过我这里有一种药,叫做七叶生,服下后每日失一感,先是口不能言,再是目无光芒,直至七日七感尽失,时至,毙命。”
陈丁仿佛陷入李桂手的话中,陷入望不到边际的痛苦和茫然的挣扎,小满厉声道:“陈丁,小姐买了你,给你解毒,对你有恩。”
陈丁对上小满的眼神,愣怔半晌,李桂手折身去配药,陈丁忽而咬牙道,“行。”
她若是敢害他,他再杀她不迟。陈丁眼底闪过嗜血的幽光,显然‘千丝线’对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
“记住,跟在我身边,我没说话之前,你就要学会做一个完美的哑巴。”姜回声音冷淡,却暗含警告,眼角掠过身侧的小满,转身踏出门槛,身影逐渐融在雨幕。
小满拿了医馆里的伞,没理会身后李桂手的呼喊,径直追上去举着给姜回撑了伞,陈丁见状只得跟了上去。
留客来客栈十分应景的热闹,躲雨的行人客商纷纷踏进来,小二挨个帮忙扑打沾湿了的衣袍,客人说几句雨来的突然,便在大堂找位置坐下,点上些许热酒和鲜甜可口的面食小菜,不免有些忙不过来,绥喜从旁边掀帘出来,忽然灵机一动,当即接了小二手中摇摇欲坠端着的云吞面,给客人送上去。
顺理成章的,绥喜帮起了忙。她瘦小灵活,一时竟比小二更加麻利迅速,桌长袖圆领驼色袍掌柜立在柜台后眯眼笑看着满堂客人,手下不停的拨弄着算盘,算着今早入银可观便又忍不住笑,悠哉悠哉的啜了一口茶。
忙碌过一阵,三三两两的客人彼此交谈,绥喜闲下来,凑着一脸笑走到柜台前,热络的恭维:“掌柜这“留客来”客栈的名字,真是起的好。”
“看,这大清早生意便旺的很。”
“可不是吗?自打起了这名字,我太爷爷经营的这家客栈非但起死回生,还日渐昌隆,足可见我太爷爷英明。”掌柜一脸赞同,说到此处遥遥拱手。
“也是祖先庇佑。”
改名之说太过神秘,未免失了真实,绥喜是不信的,却不妨碍此刻她同样一脸崇敬的拱手,掌柜见这丫头颇为伶俐,不由得心生几分亲近。
“我看你颇有慧根,又乐行善举。”掌柜深沉的拍了拍她的肩,言辞郑重的让绥喜以为他要劝她弃了俗世当姑子,却也忍着让他继续感叹。
“比类而见,你祖先也定德厚流光,如日月皎然,有如此祖先护佑,想必你将来必有贵人提携,富贵无忧。”
绥喜只觉得耐心将要告罄,面上只谦虚笑着,瞥了一眼添茶的伙计,道:“谢掌柜的夸奖,不过不知道方才见到的伙计用没用过早膳,若没用过……”
掌柜看了一眼做活的小二,明悟的哦一声,觉得绥喜真真是善良,还担心小二饿着做活未免可怜,便道:“我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他和后厨那些伙计早早便用过。”
绥喜忍住喜色,接话道:“如此说来,做活掌柜的会提供饭菜?”
掌柜自然点头,一点没察觉绥喜有别的心思,旁边喝茶的客人终于忍不住提醒道:“掌柜的,这位姑娘也帮了忙的。你不请她用早膳吗?”
掌柜这才恍然,指着绥喜道:“你这丫头和我拐这么多弯,合着原是为了这个!”
亏他还真信了!
“一餐饭而已,允你允你。”
绥喜笑津津的福礼,飞快道:“听说盛京来的方师傅做的一手山洞梅花包一绝,便就这个,送到天字二号房,多谢掌柜。”不等掌柜说完,绥喜已然跑远,只有声音遥遥传过来。
掌柜气极反笑,“这丫头。”
“倒是机灵。”
“掌柜,结账。”有人喊了一声,掌柜停下思绪,把算盘拨回原位,开始算账,也不忘和小二吩咐了声。
绥喜刚上二楼便看见好整以暇倚在那的明昭,似乎听到动静,浅淡含笑的眼神落过来。
少年身后垂下一长幅枫溪垂钓图,假山翠叠,红树烂漫,少年好似从春薄绿意中走出的白袍佳公子,衣角勾勒出精致的锦云图案,嘴唇红润翩然,一举一动数不尽的意气风流。
绥喜被迷了眼,久久愣在那不动,明昭虽在盛京亦得不少女子仰慕垂青,可碍于身份从没被人如此盯着,可绥喜眼神单纯,又不好直接指责,看得明昭极为不自在想离开时,突然冒出一句:“公子你这衣袍得要不少纹银吧?”
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绥喜看不出是用的什么布料,却能看见布料的纤细柔软,和公主当时让她当的被衾一样的华贵,当时她当了她们的全部家当总共十六两,她小心翼翼的揣着在蜜饯铺子门口硬生生睡了一晚,生怕被人夺去,如今却被人穿在身上,沾上泥泞也不觉可惜。
“只是看着好而已,实际上同你身上的并无区别。”明昭朗朗一笑,嗓音清润。
“燕公子。”
走廊中忽然出现一道女音,声音若山涧清泉,清冷韵致,明昭回头望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角水蓝深色罗裙,裙裾若湖水微痕浅浅漾开,旖旎动人。
女子额前三股辫把碎发拢起,露出精致饱满的额头,鬓发斜插海棠金钗,虽脸色微白,亦不减容色,明眸皓睐,腰若约素,行走间端庄容定,气度浑然天成。
“一晚不见,姜小姐堪称脱胎换骨。”明昭打趣道。
“小姐。”绥喜惊喜的道,眼中掠过惊艳,而后深深觉得这样的衣服才能配的上公主。
“这要多谢燕公子。”
姜回站在厢房一侧,回头看人时漂亮的眼尾微微上挑,无声带出几分冷淡。
“绥喜,给燕公子和他的随从点两份早膳。”姜回微微加重话音,明昭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陈丁。
这人并不瘦弱,却存在感很低,面相普通,扔在人群里也很难被发现,可对上他的眼睛却能感觉到一股凶猛的杀气,倒是很像权贵人家培养的影卫。
一夜时间?姜回是在哪发现这么一个人的?
明昭虽疑惑,却也并没有问出声,而是“配合”的道:“交代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陈丁隐晦的看了一眼姜回,在看到她不含一丝情绪的眼眸时,背脊一冷,恭敬的答话:“回禀公子,已妥善解决。”
明昭“嗯”一声,转身推开旁边的门扉,在外人看去,就像有什么私密单独谈话,姜回转身进屋,绥喜眼尖的看到转角处端着包子的小二,接过去又说了给同行的男客备些简单的饭菜,才又上楼关上了门。
“公主,方才奴婢给留客来伙计帮忙换来了这山洞梅花包,听说味道极好,公主尝尝?”绥喜把漆盘放在桌上,端出盛放着五个玲珑饱满梅花包的青瓷长盘并竹筷放在姜回面前。
复又添了些热水,将帕子投洗后递在姜回面前。
姜回接过简单擦了手,拿起竹筷夹起一个,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鲜嫩的汁水伴着浓郁醇正的口感爆发在味蕾,的确不错。
姜回吃了两个,便停下来,吩咐道:“去和小二再要一份碗筷。”
姜回推了推瓷盘,起身道:“这些归你。”
绥喜慌忙摆摆手,“不,奴婢不敢。”
在姜回冷淡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低道:“我不饿的。”
“还要我说第二次?”
姜回冷冷道,绥喜霎时想到之前姜回不要她时也说了类似的话,顿时眼里弥漫上雾气,却又不敢再拒绝,也没去要竹筷,就这手囫囵的往嘴里塞,边塞边偷偷觑着姜回的神色,见她不在往这看,动作才慢下来,眼神却越发晶亮。
“公主,陈丁真的会心甘情愿帮到我们吗?万一他中途泄露……”绥喜觉得,这个人并不好掌控。
危险性太大。
“心甘情愿?”姜回站在房门口,微一侧头。
她黑白分明的双眸在半开芙蓉花窗照进来的目光中,呈现出一种璀璨的透亮,像是泛着寒气的冬湖冰面,清澈却有一股暖阳也无法消融的冰冷,当这一抹光停在她勾着笑意的唇瓣,近乎割裂般的矛盾融出极致的明媚和森冷。
就像绥喜说出的话荒诞匪夷,或是这世道本就沉疴桎梏,才能令她在眼下被假设在这依靠他人忠心而生存的困境中,露出冰锥般的冷意。
“这重要吗?”
她要的可从来不是陈丁乖乖听话,而是让他如同一枚死棋、好好的完成落子那一刻。
若不然。
“就杀了他。”
第15章 、登门县令府
◎她,是裴大人养的外室?◎
寒食节过后,沉重哀伤的气息随时间远去,水月桥上落花纷纷,垂杨柳微微拂动,不少妇人聚在河边浣衣说笑。
卖香饮子的货郎挑着担子从旁走过,吆喝声响亮干脆,叮叮咚咚响着的木牌添了一道白菊儿水,不但甜津爽口,更对偏头痛有奇效。
粉蓝春衫的丫鬟招招手,示意货郎过来,问了银钱买了份白菊儿水,却不要他的碗,而是用自带的一个白底描金牡丹的汤盅盛了,货郎挑起担子继续往前走去,而这个丫鬟却七拐八绕的进了某个府邸的角门。
“英丫头,做什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夫人等着你呢。”
“马嬷嬷,夫人可是又头痛了?”唤做莹儿的丫头快走两步,边走边问。
“是啊,每次清晨深夜夫人总是容易头痛。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也不见好,这不,今儿轮到城西的莫大夫。”
“我方才买了货郎的引子水,听说坊间钱家的也是这个病,喝了这个水竟然好了,我便想着给夫人试一试。”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市井东西,夫人多半是不会用的。”
两人说着,一路穿过院子,拨开镂空提花香云纱坠珠绣幕,进了内室。
彩凤牡丹团刻檀木长椅上,坐着位着缕金百蝶绣烟霞苏缎长裙的丰腴美妇人,本是金银玉衬的相合富贵,可偏偏鬓云微乱,额前敷着冷帕,不住从口中溢出痛苦的呻吟,眼前团簇景象登时削散几分。
“英儿。”
“夫人。”英儿听见夫人的声音,那你把汤盅搁置,忙走过去熟络的替夫人按起来。
马嬷嬷见状便让侍候的丫鬟跟着退出去,等出了门,才细气问:“大夫呢?”
其中一个丫鬟低头回:“大夫本说针灸止痛,可夫人不许,便又开方亲守着抓药去了。”
抓药这种小事,本是学徒做的,可此刻大夫做马嬷嬷也丝毫不显得意外,只淡淡应了声,转而道:“老爷可曾来看过?”
另一个丫鬟摇了摇头,一脸气愤:“这一月来,老爷都被莺姨娘霸占着,连夫人的院门都不曾踏进来。”
这个莺姨娘本是醉红楼唱小曲儿的,听说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也只卖艺不卖身,道是个可怜人,但不知怎么,竟然勾搭上了老爷,本以为就是一夜风流,再就是个外室,谁料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抬进府做了姨娘。
整日里捧着卷书,三步一叹,动不动就掉泪的架势看的她眼疼,偏老爷喜欢的紧,连夫人生病也不顾了。
夫人又是个心善的,连夫君瞒着纳妾也不吵闹,竟容忍她张狂,白白叫她逞了威风去。
“休要胡言乱语,她好歹是个姨娘。”叫人听见,还以为是她们夫人教唆的,连个姨娘都容不下。
马嬷嬷斥了句,脸色却也冷了。暗暗埋怨老爷也未免太过,连当家主母的脸面都不顾。
长廊外走廊个身穿青袍的中年男子,瞧着身材端正,走路间衣摆拂动颇具丰逸,倒有那么点方外仙士仁心救世的出尘之气。
几人噤了声,眨眼间,男子已走到眼前,低恭着道:“嬷嬷,夫人的药好了。”
马嬷嬷脸上挂着笑,离得进了,才发现这人脸上有一颗明显的黑痣,硬生生把那仙气给压了下去,反倒让人不喜。
“辛苦莫大夫。”马嬷嬷道:“屏枝,送送。”
“是。”后面说话的丫鬟伸出手,“这边请。”
莫大夫显然还欲说几句,马嬷嬷却已拨开绣幕转身进去,只能忍下去跟着走了。
三足双耳小兽香炉正燃着沉水香,抚神安魂的点点莲花香气清淡四溢,榻上痛苦蹙眉的美妇人在轻柔的按摩中渐渐放松,缓缓陷入沉睡。
英儿悄悄退出去,也没忘记捧走那盅香饮子,见状,马嬷嬷便猜到夫人是没喝的,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长街尽头缓缓驶入一辆灰布马车,车棚顶上覆盖着茅草,灰布遮着只露出一角,寻常的样式,内里倒是洁净。
明昭坐在一侧,只觉得如坐针毡,马车内只简单放着两个横木充做座位,倒也是铺了东西,却也只是一层薄薄的蓝布,每一次颠簸都能极其清晰的感觉到,明昭第一次坐这种马车,十分的不适应,只觉还不如步行痛快,可转眼,姜回却闭着眼安静的坐在那,瞧不出半点不适。
姜回一个娇弱姑娘都能坐的安稳,明昭也不好再将不适说出口,便也忍着。
明昭“度日如年”的挨了数个春秋,马车终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明昭轻松口气,掀起车帘,足尖一蹬轻盈落地。
快的车夫连阻止的疾呼都未说完整惊魂未定的咽了回去,庆幸道:“还好公子没事,不然小老儿真是要被吓死在这儿了。”
明昭摆摆手,玩笑道:“莫慌,看多了老先生也就不觉了。”
车夫先是点头,后反应过来双目瞪大,这公子再说什么?
瞧着车夫惊慌的模样,绥喜侧了侧头,语重心长道:“阿爷,富贵人家的少爷总或多或少有点病。”
“我们要学会。”绥喜一只手张开比了个变大的手势,肯定道:“宽容。”
车夫低头想了想,他虽没见识过富贵人家的少爷究竟什么样,可多年来拉车走南串北倒也多少从人口中听到过一耳朵,说是绸缎庄东家的小儿子,因是幼子,养的格外娇宠,长的肥头大肚,像座小山,白日里倒也如常人无异,夜里啊,放着软被金屋不待,却偏偏喜欢钻马厩子里抱着三个月的小马犊睡觉。
这么一想,这公子只是说话让人惊掉眼睛,也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明昭嘴角微抽,这两人是打量着他听不到吗?
这边,屏枝送大夫出去,莫大夫拱拱手,`笑着道:“多谢姑娘,烦请帮我同县令夫人带个好。”
“劳烦莫大夫。”屏枝道。
“绥喜,打听一下。”姜回踩着轿凳下来,声音随之落地。
绥喜跟着跳下来,疑惑的目光看向背着药箱往这边走的青衫大夫,乖巧应声,跟了上去。
准备回去的屏枝看见停在门口的马车,蹙眉走过来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这是哪里吗?”竟然敢在县令府门前停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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