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乎乎的药汁沿着杨婆子胸口翻打滚落在地,弄的她满身狼藉,杨婆子气的发狠,沉着一张老脸阴恻恻问:“六儿,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杨婆子看着紧闭的木门,带着药汁的手狠狠掐上六儿的脸蛋,逼迫道:“给我让开!”
“我不让!”六儿头摇的像拨浪鼓,闭着眼哭,心里却明白一定要想办法打消杨婆子的怀疑,不然闹大可就遭了。
突的灵光一现,抽抽噎噎的道:“往常来送药的都是平儿,突然换成了你!谁知道你往药里加了什么!”
“你这个坏婆子,休想暗害公主!”
“是这样吗?”杨婆子怀疑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六儿,似乎仍旧不信。
“我同你解释什么!”六儿索性耍赖,“满庄子谁不知道你是王婆子的狗腿军师,坏的心都是黑的!我不放心你!”
杨婆子细细一想,倒也没觉得这丫头反常,毕竟这丫头虽然没骨气的很,但却是个知道护住的,再者,就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主仆两个,谅她们也翻不出天来。
“六儿不管你藏的是什么小心思,待会平儿过来,我看你还能说些什么!”
杨婆子撂下话,匆匆的走了。
六儿这才惊魂未定的喘出一口气,却又被杨婆子那句话提着心不敢放下,公主你可要快点回来啊!不然待会她可撑不住了!
六儿焦急的望着院门口的方向,忽然从门里传出一道清凌的女音。
“六儿。”
六儿立刻抬起头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人,后知后觉声音似乎在她身后发出来,迟疑的转过头。
就看到姜回打开门站在那。
“公主,你回来了?”六儿高兴的凑上前,又克制的后退一步:“幸好你回来的及时,不然刚才杨婆子真的推门进来发现没人那可就完了。”
六儿说着,对上姜回那双平静明澈的眼睛,才迟钝的意识到,杨婆子刚才进来也不会发现的。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道:“还是公主聪明。”
不管姜回是怎么在她视线之中凭空出现在房间,还是没有告知隐瞒她的原由,她都没有问。
“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你我何时回来的?”
六儿想也不想道:“公主自然有公主的道理。”
公主和阿爹一样,都是心里有主意的人,她是不聪明,既不懂小时候阿爹为什么总是一脸悲伤,阿娘为什么不在她们身边,也不懂公主为何要半夜出去,可她却记住公主说的,不要多问。
她不懂,但她会听。
姜回注视着六儿的眼睛,并没有从里面发现一点撒谎的痕迹,显然,六儿说的是真心话。
“六儿,我再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要跟着我?”
“即便。”姜回眼眸微深:“随时可能会死。”
“要。”六儿毫不迟疑,死有什么可怕,她死了就可以和阿爹阿娘一起团聚,轮回路她怎么也不会孤单。
“那好,既如此,你便不要叫六儿了。”
春祺夏安,秋绥冬禧。
“就叫绥喜吧。”姜回道。
“好!”六儿脆声声应,又不安道:“公主,恐怕杨婆子不会善罢甘休的。”
姜回抬眼望天,唇边不笑也似起波澜:“不会甘休,那才好。”
既不会甘休,才算因果有偿,报应在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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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放火
◎反客为主◎
时值四月,恰逢寒食,严忌明火,水云庄外的亭内早早设上了路棚,这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习俗,施恩行善方便路人,也是为先祖在地底下也积些功德,祈盼能更好的庇佑后人。
既是祝愿,便要显得诚心,越是大户人家用的茶水便越是不俗,到了皇庄,更是格外不同,是以颜色好看的甜丝桔饼放入冰糖,再烧上一壶滚烫的开水浇下去,甜味浓浓的散出来,成了素酒。
因着形状奇巧,是做成花瓣状,再者老百姓天然对皇宫有着一种崇拜和向往,听闻这酒皇帝也喝过,便一个个的都早早等在这,每年都排出长长的队。
一朵朵桔饼花盛开在杯盏,不时有啧啧声响起,再叹一句:“不愧是皇帝老爷喝的东西,这味儿就是香!”
乡野人大多粗俗,想不出什么雅致的称赞话,但就这句,也足够后面人面露羡慕,喝到的夸耀数年不止,喝不到的便扼腕叹息,决心明年定早早等来。
一时竟热闹出奇。
“绥喜,接下来我要你办第一个差事。”
“公主您说,奴婢一定去做。”六儿,不,绥喜心紧了紧,小脸郑重。
“不是什么大事。”姜回声音轻松,甚至撑得上柔静和婉,宛若杏花拂面,绥喜脸上也不禁露出淡淡笑容。
“只是放火而已。”
哦,放火。
放火?
绥喜倏然抬起头,想问公主是开玩笑的吧?可姜回眼中,分明没有一点同她玩笑的意思。
姜回说完,静静站在原地,等着绥喜的答案。
想要做她身边的人。只是听话,还不够,胆量必须要有,否则,她,不能留。
姜回瞳孔深处划过一抹冷冽的光,风吹起发丝,整个人似乎要随风而去,飘渺冷淡的如同天地之间仅有一人。
院中一片安静,瓦片积攒的夜雨从廊下滴落。
“我去!”
……
“你们看!那是不是起火了?”
“还真是!瞧着,是庄子的方向?”灰色衣服男子声音忐忑,面上也带了惊恐,皇庄失火,可是大事!
王婆子拨开人群,果然看见庄子的方向火焰窜天,瞧着身旁丫鬟仆妇都还愣着不动,呵斥道:“还不快去救火!”
一众人这才回神,手忙脚乱的跑向水云庄,排队的百姓也慌忙跟上去救火。
王婆冲在一众人之前到了皇庄,就见六儿艰难的背着姜回从火中走出来,一侧手背被灼伤的血肉模糊。
“快,救人。”有人喊道。
于是乎,救人的救人,救火的拎起木桶舀水泼洒,连废弃的水瓢也被找出来用上,足足折腾了两个时辰,才浇灭了最后一撮小火苗。
原先宽敞高大的房屋此刻只剩下断木残桓。
王婆子脸色阴沉的滴血,狠戾的目光落在绥喜身上,语气}人:“六儿,你敢火烧皇庄?”
火烧皇庄,可是重罪!轻则流放二千里,重则处以斩刑,倘若找不出罪魁祸首,那么她儿子就要第一个担责。
所以,六儿必须是。
不是也是!
王婆子狠道,目光一个个看过在场众人,直到看到他们不约而同后退一步,才哼一了声,呵道:“来人,六儿胆大包天,火烧皇庄!在场皆是人证,立刻把她押往县衙交给县令大人处置!”
绥喜目露渴望的看着人群中那些相熟的面孔,祈盼他们能站出来替她说一句话。
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绥喜垂下了眼,顿了顿:“不用你们,我自己走!”
说完,她背起半躺在柱子下的姜回,一主一仆,踉跄又艰难的往外走去。
庄子上的仆从对视一眼,退了一步。
王婆子见状也没派人拦着,眼神看向人群,不一会儿,便有人悄悄跟了上去。
水云庄外景色宜人,草被茂密,绿柳簪春,不远处河面上两只水鸭游过遮挡的芦苇,探出头来拍了拍翅膀。
正午的阳光直射下来,晕成浅金,虽晨昏依旧残存着春寒,可炯碎日光洒在背脊,却也已令人感到初夏的和暖温煦。
“六丫头,你也别怪我们。”其中一个男人说道。
绥喜脚步微顿,她记得这个人,她阿爹在世时,他常与阿爹喝酒,偶尔也会抱起她掂一掂,道一句:“六丫头越发圆润了。”
她不高兴的挣扎不要他抱,伸着藕节似的手臂向她阿爹求救,可她阿爹这个时候从来不肯帮她,只管站在门边那儿笑,这人也笑,摸摸她的头安慰:“像个团子,可爱的紧。”
绥喜抿了抿嘴巴,没有说话。
通陵县的这个时候恰好最是热闹,街道上吹糖人、踩高跷,热闹不觉,巷子尾李二婶家的青团做的最是清香诱人,一口咬下去又软又糯。
眼见这一行人气势凝重的乍然融入,周围人不禁停住了动作,好奇的看着。
这一看,不由狠狠吃了一惊。
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穿着半新的藕合色绫袄,用红布条挽了双髻的丫头,瞧着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娇小,可背上却背着个不醒人事的女子,女子从头至脚都被幂篱遮挡,隔绝了所有窥视的目光,显出几分神秘,身后跟着五个五大三粗的仆从,却没有半分帮忙的意思,严阵以待的架势,像是,看守犯人。
“苏伯伯,能否容我买两个青团。”绥喜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很快漫上一层泪,低喃道:“以前阿爹这个时候会给我买的。”
苏大树神色微怔,也想起了自己离世的兄弟,不由得对六儿升起几分怜悯,刚想答应,却被身侧人一个眼神制止。
苏大树嘴唇嗫喏,却也始终没有出声,绥喜眼中光芒渐渐散去,可怜而又失望的低下了头。
队伍再度往前,青团铺子即将彻底在眼中消失,苏大树终于耐不住内心的谴责,悄悄转身去青团铺子买了两个,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塞到了绥喜手中。
绥喜心中一喜,原本她是想着去了县衙,不说别的,肯定是没有机会吃东西,就想着试一试,没想到真的管用。
比起说出来的无能为力,绥喜只相信能吃到肚子里不会被中途抢走的食物,绥喜借着抬力的动作偷偷把青团塞给姜回,而后,手心忽的一重,温热的青团贴着指尖在心上漫延。
绥喜一走神手不由得微微松懈了些,却又在下一刻牢牢抓紧了姜回的手臂,舔了舔没什么血色的唇,小声道:“公主先吃。”
“嗯。”姜回轻声道,指尖捏着青团送到唇边,没有拘泥,快速三两下吃了进去,之后碰了碰绥喜的肩示意。
绥喜直接借着使力的动作把青团整个塞入口中,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一口一口艰难的咀嚼,眼睛越来越亮。
方才的委屈是假的,可阿爹给她买青团却是真的,每年寒食前后,她总能吃上阿爹从怀里掏出来热乎乎的青团,味道和这个一样香,一样甜。
绥喜大口吃着,脸颊边忽然滚落两行泪珠,慢慢从甜味里尝到了咸。一阵风吹过,脚边忽然滚落一个大红灯笼,绘着奇巧的葫芦缠枝团福图,活灵活现,可见手艺人技艺不俗。
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绥喜没有理会,在看到县衙大门时,绥喜便按照计划,装作不稳的样子抓住了身旁人的手臂,眼见着姜回要从她背脊上摔倒在地。
绥喜倏的惊呼一声:“快!快扶公主!”
绥喜说的又急又厉,看似急切实际却是提醒,一下子让那些站在原地犹豫不定的人下定了决心,是啊!姜回就算遭皇上厌弃,那也是公主!他们这辈子也比不上的金枝玉叶!
几人连忙七手八脚的去扶,绥喜慢慢退后一步,突的反手推倒站在旁边的人,趁着混乱之际头也不回的朝着堂鼓跑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击槌敲响。
“大人,奴婢要告状!请大人替奴婢申冤!”
“大人!请开中堂!”未至三声,就被回过神的仆从狠狠捂住了嘴巴。
绥喜不甘的挣扎,却被庄子上的仆从从背后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能眸光愤恨的瞪着他们。
很快。从角门里走出着一名衙役,绥喜眼中一瞬间盛满希望,向着来人的方向挣扎的更加剧烈,制住她的仆从也感觉到吃力,只能凑近她耳边说了一句,眼底微微怜悯。
“六儿,别挣扎了,没用的。”
我不信!不信!怎么会没有用!
绥喜内心剧烈的咆哮,反驳,可下一刻,她就看到,苏大树走过去态度熟稔殷勤的往来人手中递过去一个银袋子,两个人谈笑一番,那人的目光似乎看了眼这里,却又很快收回,交代了句什么,苏大树拱了拱手,便朝着这边走过来。
对上六儿质问的眸光,苏大树不自然的撇过眼:“走吧。”
唔,绥喜用眼神示意放开她,苏大树叹了口气,抬手道:
“放开她。”
绥喜狠狠抹了把嘴巴,冲着苏大树啐了一口,道:“无耻!”
方才还装作一副懦弱无能的模样,这会却俨然成了领头人,绥喜可不认为随便一个人就能去和衙役攀谈,必定早就打过交道,可恨,她方才竟然信了这人尚且良心未泯!
“这是青团的银子,还给你!”绥喜从贴身的小兜里数出八文钱,狠狠拍在苏大树的掌心,临了,忽然转过头,决然道:
“还有!我不叫六儿!”
“从今以后,与你,你们,再无干系!”
第8章 、闹大
◎火烧县衙◎
乌云罩顶,阴霾陡然自天穹压下,东风吹皱街角门户上贴着的春联,来时接踵的人群渐渐散去,小铁锅里的糖稀微微凝固,吆喝声消散风中,徒惹一地寂寥。
姜回站在原地,冷眼看着这一幕,眼底神色比数九寒天的蜿蜒的泉水还要冰凉刺骨,天昏地暗中,竟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呈现出一种与火俱焚的决绝,叫人心生胆怯。
姜回看着堂鼓旁边不甘挣扎的绥喜,仿佛透过这一张稚嫩的面孔,看到多年前,同样一张稚嫩的面孔穿着一身满是泥泞的素白孝衣,拖着身子狼狈又不甘的用手指扣着地一步一步朝着县衙爬去,手指缝里血混着泥印了一路也不肯放弃。
她也在喊。
哭声夹在风中更为凄厉:“范大人,我阿娘她没有,她没有……”
没有,没有什么呢?
姜回站在人群之外,听着那个少女一声声无助的辩解哭诉,看着始终没有打开的大门,看着那名少女被人像即将丢弃的物件一样在地上拖拽,最后,关在了一户窄门。
此时刚刚过晌,隔着几道门的一户人家团团圆圆的温了一壶桑葚酒,小童伏在阿爹阿娘膝头听着故事被哄着小憩,顽劣的小孩儿拿手指偷偷沾了一口被辣的吐舌,招来大人无奈的点了点额头。
在这浅淡温情之外,女子长睫微垂安静站着,长长的幂篱被风吹下,遮挡了女子的容颜。
一阵风吹过,地上空无一人。
姜回顺着来时路快速朝着一个方向折返,她没看错的话,方才看见踩高跷的戏班子穿着的戏服正是真假明宗这一出戏所用,在谢府那几年她看过这出戏无数次,清楚的记得,里面有最火的一出是关于,围猎。
她运气不错,到的时候这出戏正唱到最后,台前的人已经纷纷归家,姜回没有冒然开口,而是站在原地,听完了这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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