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要告她,为显公堂之上,法理昭昭,自然也得容许她反告不是吗?”
乌云褪去,一瞬间拨云见雾,晴空万里,昏黄日光衬得晚霞轻柔如缎。
阳光割裂般笼在大地,女子秀丽的脸庞一半置于光明,一半融在暗中,嗓音幽幽:“毕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啊。”
“这里是公堂,岂容你随意玩笑!”乔次木堂木狠狠拍在案牍,霎时,衙役敲击地面的节奏声响起。
“难道我说的不对?”姜回淡然反问,没有半点惶恐惧怕之意。
“休要花言巧语扰乱公堂,本官念你年纪尚幼,饶你这次,此案到此结束。”
“大人。”
再次被叫住,乔次闹痪醯没奁,头也不回继续走。
谁知,下一瞬,那人便出现在他面前,“我劝大人考虑好再做决定。”
明昭手中令牌一晃而过,乔次幕炭植欢ǖ牡溃骸澳悖你是?”
明昭点头,摆了个手势阻止他未出口的话。
明昭眼神示意姜回,乔次牧连应是,折身返回:“咳,继续审案。”
“你方才说的反告,是何意?”
“大人不若先宣证人王婆子上堂。”
“宣。”
乔次目聪蛞慌哉咀诺拿髡眩只能应允,最后一丝晚霞在天际消失,县衙外挂上两盏羊皮灯笼,莹莹光影透出来,映出一地洁白。
一个时辰后,王婆子被衙役带了回来,身后却还跟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着,低着头看不清长相,走路间步伐不似寻常男子大步朝天,反而略几分缓,便显得小心谨慎。
王婆子慌慌张张的左右看了看,衙役威呵一吓,立即蒙头跪下:“民妇人王氏叩见青天大老爷。”
“小人王贵参见县令大人。”王贵也跪下来,却不似王婆子慌乱滑稽,反而极规矩沉稳,手下不着痕迹的扶对了王婆子的方向。
姜回眼神一凛,看到这个人的第一眼她便觉得蹊跷,心底莫名冒出一股寒意,似乎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却并不是她的,而是“姜回”。
若说她中毒身亡借姜回的苏醒,那么,原来的姜回又是因何而死?
这个困惑她多日的答案,似乎在今日终于窥到真相的一角。
寒食节夜里尚存着寒气,虽微不可查,却削似附骨之蚁蚀骨镂深,让人从心底发渗。
羊皮灯笼被风吹动,零零碎碎的光打在女子脸上,衬得女子白皙的脸庞如温润清月,可月光如碧湖清镜,经年冷意深藏。
看来,有些事,要迟些办了。
“王氏,本官问你,水云庄丫鬟六儿偷窃,是否属实?”
“是,六儿这个死丫头经常偷东西,不是果子就是厨司里的小食,可恼至极。”王婆子说起这个,便全然不见方才的胆怯,一字一句说的愤恨切齿。
“六儿身上的疤痕可是你所为?”
“是,不是。”王婆子点头,又摇头。
“大胆!公堂之上还敢欺瞒?从实招来!”
“民妇不敢,是,是……”见王贵犹豫片刻略微点头,才定神道:“是!”
“民妇只是训诫,对,训诫!”
“启禀大人,六儿偷窃庄子上人人皆知,当日偷窃奇葩亦不止小人娘一人所见,同行者亦有杨婆子、刘婆子二人,小人不才添居管事之位,小人娘也是替小人分担。”王贵恭敬的双手伏地,三两句话
“你还有何话说?”
“王婆子替儿子管教奴婢合情合理。”姜回眼神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漂亮的眼眸带着天真:“但不知王管事是在替谁管理庄子呢?”
“自然是。”王贵刚说半句,自然是不对。
是陛下,是皇族,是她。
是她!北朝的长公主。
姜回。
乔次淖匀灰膊皇巧底樱到了这一步,也看清了姜回的意图,她这是要逼他们承认她的身份!
“在大人眼中,王贵的娘替儿子管教奴婢合情合理,我状告六儿偷窃也在情理之中,为什么呢?”
“哦,我忘了。”姜回唇角漾起细细的弧度:“大人为何不让我下跪呢?”
“若无功名在身,北朝百姓皆要下跪。”女子的声音很轻,在夜色里如同深不见底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寂静的婆娑声,敲击在灵魂深处。
“我,为什么不呢?”
“不如大人,我跪下陈情吧?”
她敢跪,他如何敢受?纵使陛下再厌弃,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的天威遭到挑衅!
怕是她此刻下跪,不到明日,消息传至盛京,他项上人头不保不说,更会被陛下疑心有不臣之心,至祸连九族。
乔次耐孔猛缩,惊的悍然站起,走了一两步,瞧见满含不解的百姓,忽而闭了闭眼,脚步沉重的走到姜回一步之遥。
恭敬叩首。
“下官,乔次模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明昭手中折扇差点惊断,她是长公主?
怪不得她非要他帮忙,恐怕是怕乔次娜缦惹澳前悴莶萁岚福更担心百姓被强势驱赶,她只单力薄恐怕一切还未说便被囚禁再也说不出口了。
所以,她先以六儿这桩小事提出来,大大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心,而传召王婆子更是在故意拖延时间,让他们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任性妄为,只知争辩对错的蠢笨人,再在最后,借王贵的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逼他们不得不认下。
过去,百姓只知皇庄,从今之后,所有人都知道,皇庄有一位长公主。
人言可畏,但若能利用,便是一把利剑。果真,聪慧。
“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万安。”
百姓乌泱泱跪了一片,在人群之中的女子面色仍旧淡然,道了起身,在离去之时忽而回头,精致瓷白的小脸沐在澄净灯光中,巧笑嫣兮的提醒道:
“天干物燥,大人千万记得。”
“小心火烛。”
第11章 、客栈投宿
◎书房夜话◎
每年的寒食节总是会下雨,今年也没有例外。
毛毛细雨滴滴答答落在长街,不一会儿,便一片湿润。
留客来客栈的门敞开,露出里面温暖的光晕,路过的行人以手遮雨,匆匆跑到廊下。
“瞧,留客来了。”圆领灰衣的男子放下手中饮了一半的热酒,手一指,冲店小二玩笑道。
青旗携风带雨猎猎作响,扬起雨点洒在两侧刻墨竹框,店内灯光照出少许,模模糊糊看清上面似乎写着一副残对。
――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
说是有位书生曾在夜雨天路过此客栈,即兴做了此诗,每个人读来都不一样,当时的东家觉得颇有意趣,便将客栈名改为“留客客栈”,却又觉得读起来拗口,便添了个来字。
说起来奇妙,客栈店名一改,生意莫名就好了不少,便坚持至今。
姜回狼狈的踏入客栈,身旁绥喜也好不到哪里去,衣领凌乱素裙脏污,可身后的公子非但依旧不沾半分尘埃,亦十分的英卓出挑,气度翩翩,仿若踏春少年郎。
“掌柜,上一桌你们客栈最好的小菜,另外,备两身女子衣裙。”明昭语气一顿,添道:“还有干净的鞋袜。”
说罢,折扇轻摇,扇头一指:“银钱同她讨。”
“我帮你一场,你请我不过分吧?”
姜回不答,明昭便当她应了,自去挑了个窗边观雨的好位置。
绥喜呆愣的看着如此自来熟的明昭,微微睁大眼睛,手指着他愕然道:“公主?”
姜回眉眼微动,小声吩咐道:“你去县令府上,说我在请那位公子用膳,问他要银两,县令若要来你便说那位公子不喜。”
“公主,这可行吗?”那个县令一看就是和王婆子她们一伙的,又怎么会给她们银子。
姜回站在门处,眉目沉静却冰冷,绥喜默默闭上嘴巴,转身就朝着雨中跑去,
“伞。”姜回苍白的手指落在门后,店小二连忙拿起追上塞到绥喜手里,看她接过才跑回来,顺道拍了拍身上的水,便忙着做事去了。
姜回坐在明昭对面,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直把明昭看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先开口:“你还有事要让我做?”
“我早说公子聪慧,如今一看更是洞若观火。”
“打住,你的夸奖我受不起。”明昭嘴巴一抽,拒绝她毫无感情的往他脸上贴金。
姜回沉默,喝了口店小二递过来的清茶润了润干涩的唇瓣,“这事不难。”
“……我记得你上次说的不难是要我受二十大板。”
姜回难得被噎住,面色依旧波澜不惊,窗外雨声沥沥,窗内祥和温馨,凭空生出一股飘渺的,世俗之外的静。
“我想劳烦公子帮我说一句话。”
“什么话?”
姜回手指落在银壶藤边,给自己续上热茶,升起的热气洇旎了女子眉眼,连声音也晦暗不清。
明昭手指敲在桌面,思量片刻,忽而抬头道:“这是第二次。”
“萍水相逢,我帮你两次,”他倚在靠背上道:“若换作戏文里,你合该以命相酬。”
“我的命金贵的很,怕是不能让公子如愿了。”
“求人像你这样,我倒还是头一次见。”明昭朗朗一笑:“好,我帮你。”
他答应的太快太坦然,连姜回都有一丝意外:“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想帮便帮了。”明昭不假思索道。
“也不要你以命相酬,以后请我去盛京的天下楼就行了!”
盛京的天下楼,是北朝无数文人学子趋之若鹜之地,在那里可自由论辩议政,畅所欲言,甚至有官员微服私访,若看中某个书生,此人在科举中的胜算必定极大,也算北朝选拔人才之地,除此之外,天下楼前街后湖,推开窗便见碧波微微,荷花盛开,风景奇绝,酒楼的厨司更是汇聚天南海北,新鲜菜式络绎不绝,最近一道莲房鱼包不但入口鲜滑,赏心悦目,一口下去多种食材在味蕾炸开,令人口齿夹香,念念不忘。
“一言为定。”姜回道。
客栈又多了两个避雨的行人,绥喜举着油伞顶着风雨踏进门槛,收了伞递给店小二,抹了一把额头的雨水,兴冲冲走到姜回旁边,刚想叫,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小姐。”
“给了?”
绥喜看了一眼明昭,见公主没阻止,吞吞吐吐的应:“嗯。”
明昭瞧进眼中,不禁微愣:“放心,小丫头,我不至于觊觎你那点钱!”
绥喜被看的有点不自在,心里却不信,这可是八百两呢!不是十两!而是八百两!
而且,她瞧着,那个县令似乎想拿更多,却有所顾忌,最后只给了这些。
但绥喜已经觉得很多很多,她这辈子还没见过银票,这次却一次见了八张。
“绥喜,定三间上好的客房,另外告诉店小二菜送到这位。”姜回嗓音一停。
“我姓燕。”明昭接道。
“燕公子房中。”
“夜色更深。”姜回抬眸望向烛火,蜡烛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丁点,白棉灯芯已经全然泡在蜡油之中,啪一声,最后一点火苗熄灭。
“该回房了。”
留客来的客栈以甲字号为上等,绥喜定好房间店小二便带着姜回和明昭上楼,绥喜则是去后厨看准备的饭菜。
“二位客官。这是房牌。”姜回拿了一号,明昭接了三号牌。
“二位客观有事随时吩咐,饭菜随后就到。”店小二离开之后,姜回冲明昭点了点头,便推门进去。
房间内布置简洁却素雅,中间安放一张八仙桌,桌上铺着紫蓝漆布,四角坠下流苏,暗线勾勒的鸢尾花栩栩如生。
旁边摆着山水屏风,檐上悬挂护花铃,雨声敲打,铃铃清脆,在夜色中十分静谧。
门外传来脚步声,绥喜捧着湖青色绣翠竹裙走了进来,边低声说道:“公主,方才淋了雨未免受风寒,奴婢让小二准备了热水,公主先沐浴再用膳吧。”
她越过屏风将衣物放置在架子上,复又转头对姜回道:“公主需要奴婢从旁服侍吗?”
“不需要。”姜回目光落在一旁的梳妆镜,很快收回:“你去悄悄准备一套男装。”
屋外传来敲门声,是店小二:“客官,方便进来吗?热水备好了。”
绥喜走过去打开门,店小二拎着滚烫的热水一桶桶倾倒在木桶里,最后又兑上凉的,弄完便出去了。
绥喜这才问:“公主还要出去吗?”
姜回“嗯”了一声,又道:“去准备吧。”
绥喜嘴唇嗫喏两下,最后轻轻关上门出去办了。
姜回脱下脏污的中衣,赤足踩进浴桶,任由温热的水没过锁骨,寒与热交织的一刹那,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寒冷。
微微闭上了眼,今日一切发生的太快,恐怕此时王贵一行已经反应过来,迫不及待的和身后的人通风报信了吧。
隔着重重雨幕的县令府此刻却气氛凝滞。
县令府位于县衙后街,位置虽不偏僻却隐秘,前街后林,县令府掩在丛丛黑暗中,远处便似融为一体。
今夜府内亦灯火辉煌,琉璃风灯在园内三步一设,鹅卵石被照的颗颗分明,一路延伸如日光澄明,屋檐下的美人蕉在风中摇曳盛放,成线水珠沿着脉络滚落,宛若美人颦愁低泣。
尽头处昏黄的烛光虚虚勾勒出三个人影,坐在主位上的人声音含怒,砰一声砸碎手中的杯盏:
“你不是说她是个哑巴吗?”
“小人也不知。”王贵匍匐在地,心中十足恼怒,她竟然敢愚弄他们。说话时音色在夜色中透出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好啊,现在全县都知道有这么个公主,这可不是娘娘想看到的。”
张次捻色晦暗,侧脸全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忽而警告道:“你以后也给我停了那些小心思。”
“是,大人。”王贵恭顺应道“大人,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大人,姜回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是何人,您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一直沉默的衙役陡然出声。
姜回敲闻鼓一事他的确知情,却也没放在心上,只让王顺出去打发,后来,县衙着火围聚的百姓太多,他不得不出来应对,便表面装作对姜回身份一无所知,和王顺演了一出戏,谁知,王贵口中胆怯、懦弱的蝼蚁,却敢在大堂之上公然挑衅。
至于后来,张次捻光微动,并没有回答王顺的问题,而是不耐的挥退道:“退下吧。还有,只要那个人在,姜回提什么要求都答应。”
张次哪抗獍挡厣被:“一切等他离开之后再办!”
王贵和王顺彼此对视一眼,躬着身退出去。
离得远了,在空旷的庭院中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王贵阴鸷的声音低低响起:“看来这个人身份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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