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长公主殿下。”
“宁妃这是做什么,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这还当真,岂不折煞本宫了?”
姜回说着折煞,却没有半点伸手去服的意思。
宁妃只好自己站起身,还不待她站直,姜回又出声了:“宁妃这一耽误,若是误了社稷大事,皇兄怪罪下来,本宫也无法替你说情。”
宁妃不解,什么社稷?什么怪罪?
若是怪罪,不应该怪罪无礼冲撞以致打断剪穗礼的姜回吗?
“安贵人怀有皇子,母以子贵,这要出了差错,你我都担当的起吗?”
“这从何说来?”人群中,有人突兀出声,等众人疑惑望去,傅婕妤勉强稳住心神道:“安贵人有些不适,却也只是每个有孕妇人都会经历的,是宁妃娘娘格外体恤,这才免了她出席剪穗礼,怎么会有什么差错?”
宁妃眯眼看向傅婕妤,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这个没用的东西。
“哦?”姜回面露疑惑:“可本宫亲耳听到有丫鬟如此说,因此皇兄身边本该为本宫引路的小夏子才匆匆离去。”
“皇兄的子嗣是大事,本宫自然体谅,这才容他离去,可本宫也甚感忧心,急急想去探望。谁知竟有奴才拦路,本宫本就情急,慌乱之下忘了看路,这才不小心踩到掉在地上的刀伤了他。”
她说着,面色适时露出隐隐害怕和懊恼。
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能耐怕是十个傅婕妤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个。
宁妃脸色变了变,安贵人自然是没事的,至于小夏子自然是在怀有皇子的安贵人和一个并不受宠的长公主之间做了一个再明智轻易不过的选择。
本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谁知道这个长公主竟会搬到台面上来说?
她倒是不明白她到底是装傻充愣还是真如此单纯的没有心机。
有些事,做便是做了,但若是说出来却是万万不能的。
小夏子被威逼利诱转去了安贵人处,却并不代表他能在天下人面前承担的起罔顾陛下旨意、轻慢长公主的罪责。即便碍于颜面,陛下也不会容了他。
若是此事闹起来,小夏子为托罪定会顺着姜回的话去说,毕竟事关皇嗣长公主也要稍稍让步,他此举有情可原。
。
可若是安贵人没病,追究起来,不但小夏子保不住,安贵人受责骂,若是她嘴不严,牵扯出傅婕妤,最后连她也逃脱不了干系。
事到如今,唯有咬牙认下姜回的说辞,再让安贵人装病几日,此事也便搪塞过去。
但宁妃又觉不甘,闹一遭最后,姜回竟成了最无辜受冤的。
“长公主说的对,安贵人却有不适,因而本宫才会免了她的剪穗礼,幸好并不严重,至于传话的宫女,一时慌乱夸大也是有的。”宁妃道。
“原来如此。”姜回道。
“虽本宫为安贵人腹中皇室血脉才一时情急,但到底搅扰了剪穗礼,不罚不足以示于天下,也有损宁妃公允之名,本宫便自请幽居三日,抄宫训十遍自醒。”
姜回抵唇轻咳,眉间涌上深深自责,泪水不自觉在眼眶打转,还不待宁妃作答,就承受不住的晕了过去。
绥喜忍着痛垫在姜回身下,也不顾此刻狼狈,就伏地嚎啕大哭起来。
“公主一心为陛下皇嗣担忧,哪成想这宫里的嬷嬷侍卫个个不把公主当主子。气焰嚣张的比庄子里有倚仗的恶奴还要厉害,可怜我家公主离宫多年,也不怪人人可欺。”
听出她话里隐喻,怀疑的目光小心翼翼的从宁妃和傅婕妤身上打转。
这二人一个急色,一个想草草了事,莫不是真如话中所说,这个侍卫和嬷嬷乃是受人指使?
毕竟身后若无倚仗,哪个敢惹是生非?
宁妃感觉到异样的目光,登时面沉如水,有心想辩驳一二,张了张唇,就被更高的哭嚎声掩盖。
果真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不懂半点体面和规矩,活像个乡野泼妇。
绥喜不知她如何想,却也能从她阴沉的面色看出端倪,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这三年跟在姜回身边,见识过不少肮脏手段,眼前赫然就是一出贼喊捉贼。
既然是贼,那就人人可骂。
仿佛受到鼓励,她哭的越发情真意切,声震天地。
御花园顿时乱的如同鸡鸭乱叫的菜市口。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问声赶来,就见到这场面,脚步霍然一顿才叫止。
“陛下有旨,剪穗礼乃北朝祈福大礼,公然中断,是为对先祖不敬,罚奉三月,以儆效尤。”
“至于长公主殿下,奉旨回宫,实昭承天意,余奉庆阴,赐封号昭庆,食邑万户,又多年离宫,心思恪纯,准居宫中,赐皎月宫。”
昭庆长公主?
这个封号,可是陛下为皇子时封王的称号,而且取自太祖年号昭武之中的昭字,那时朝中无人不知,陛下就是将来的太子,才有此殊荣。
大太监将妃嫔变幻的脸收入眼中,将拂尘换到另一边,躬身行礼:“还请诸位娘娘速速入殿,免得错过吉时。”
“是。”宁妃丢下这个字,率先离去。
众嫔妃收起心思,相继告辞。
皎月宫位于皇宫西南角落,虽位置偏僻,却有一方月形潭池。让人不难猜出,这宫殿名称便由此得来。
数十名宫女太监手脚麻利,早早将此处收拾出来。
宫殿布置大气馨雅,月光纤盈入窗,金勾檀篾,隐约可见翠叶藏莺。
灼火荷叶香炉散发着袅袅沉水香,芳香清甜的味道不知不觉弥漫,让人心神驰环,仿佛细嗅潭水荷花香。
“长公主一路舟车劳顿,风邪入体,又久病沉疴,胃疾不舒,血虚情郁,一时情急攻心,这才昏厥。”
久病、情郁。
十几年流落在外,她也是受苦了。
屏风后传出一道沉冷威严的声音:“下去开药。但凡所有,不必通禀。”
看来,陛下对这位长公主倒是疼惜。
太医叩首告退。
须臾后,姜回幽幽转醒,立在床边侍奉的宫女立刻出去回禀:“启禀陛下,长公主殿下醒了。”
太监想了想道:“陛下可要见一见?”
皇帝不言,太监便知道是准了,转头见宫女还呆愣跪在原地,蹙眉道:“还不侍奉长公主更衣,过来觐见。”
“是,是。”宫女呐呐应了,转身越过屏风从宁妃送来的一套衣裙中寻了套月蓝色的,姜回听见方才对话,也不反抗,任由她穿戴,只问。
“跟着我来的人在哪?”
“奴婢不知。”
姜回蹙眉,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不再说话。
等穿戴整齐,便踱步走出去。
低着头行礼,裙边豆绿宫绦一齐垂地:“臣妹参见皇兄。”
端坐在紫檀椅上的人眼中藏着深深的晦涩,良久,才允她起身。
“你的封号是昭庆。”
“臣妹谢过皇兄恩赐。”
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不说话,姜回便也低敛着眉站在原地,余光只见瓶红梅,烛火团簇,远远望去,竟像是暗红的血渍。
“裴元俭与你相识?”
姜回心下冷嘲,这质问竟等不到明日,看来这皇帝果然对“她”没有半分兄妹情谊,若不是烈火焚堆,流言甚嚣,断不会想起她这个被驱逐多年的皇妹。
当初姚文罗还反驳她石上刻字不该涉及朝堂危亡,恐伤及己身,过于激进。
眼下看来,若是当时缓以亲情妄图让这位帝王生出怜惜之心,只会痴人说梦。
帝王从来无心。
“臣妹是认识他,但臣妹讨厌他。”姜回眼眶发红,泪水在眼眶里滚动,哽咽的声音不难听出似女儿家发脾气似的恼怒。
皇帝目光打量。
“臣妹发烧忘记了许多事,只知道自己有皇兄这一个亲人,可臣妹与皇兄却多年分离,而他却极得皇兄宠信。”
“皇兄的好都给了他,一点都没有分给臣妹,臣妹不甘心。”
“所以,皇庄被烧县令让臣妹住在他的府邸遇见裴元俭那日,臣妹毁了他的衣服。”
“哦?只是因此吗?”
谁知,姜回竟道:
“自然不是。”
“后来,臣妹去为皇兄祈福,竟被诓骗险些祭拜了前朝寺庙,幸好臣妹听说有另一处寺庙更为恢宏,臣妹觉得只有最好的才可配皇兄身份,临时改了注意,谁知一不小心从马车掉落,而裴元俭。”
姜回哼声,“他竟然任由臣妹摔落在地,简直不将皇兄放在眼中。他这个人果然心黑,没一处好。”
皇帝听着她幼稚愤慨的话语,陡然哈哈大笑。
姜回委屈的抬眸。
皇帝笑罢,对上她的脸,竟然骤然变色。
大太监见状不对,连忙轻咳。
皇帝恍惚中回过神,这张脸和……好像。
他似乎陷入了什么往事,眼中有深深地思念和追悔,却在片刻后,消失不见。
姜回仔细的分辨他的表情,敏锐的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像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别的什么人。
在皇帝目光重新投回时,立刻低下头,泪珠霎时滚落。
皇帝瞧见她身前地毯那一抹深色。眼珠动了动,安抚道:“你是朕的皇妹,朕对你始终有兄妹之情。”
“勿听旁人闲言碎语。”
皇帝撩袍起身,在即将踏出的前一刻,却又回过头:“既然裴爱卿得罪了朕的皇妹,便罚他在你宫前值守一月,如此,可出气了?”
姜回一愣,猜不出皇帝这陡然转变的原因。
“臣妹谢过皇兄。”
作者有话说:
重新改了个书名简介,希望大家喜欢~鞠躬
第81章 、薛衡
◎怀疑◎
夜里寂静。皇宫中各处宫所早已熄灯,唯有皎月宫灯火煌煌,宛若漆黑长夜中的一点繁星。
姜回趁宫女去倒水时将汤药倒在了花盆中。
这三年,绛真成衣铺开遍五湖四海,甚至连西域也有涉足,搜罗了不少奇珍异方,其中几个古方对李桂手来说,宛若医仙指点,茅塞顿开。
让他惊奇的发现,还能有如此解毒之法。他乐此不疲的去研制新法,姜回也甘当药人。三年总算将还姜回身上的毒解了大半。
至于差的那一点,关键便在给她下毒的那人身上,这也是姜回为何如此迫切想要寻到给她下毒的那个人。
可时间间隔太长,以致她掌握线索实在有限,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这下毒人来自皇宫。
“长公主殿下,您身边的那位姑娘已经被送来侧殿耳房。”宫婢道。
“可要奴婢去唤来?”
“不必。”姜回道,又想起白日里裴元俭提起的另一桩事,便装作不经意问:“今日宫中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宫俾摇头,小心的看了眼姜回,除了眼前这一桩,相比之下其余的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看她不明白,姜回只好更直白提醒:“本宫在进城门时,曾听百姓议论说什么将军?”
“长公主殿下说的可是云麾将军?”宫婢眼睛一亮,语气带着深深崇敬和敬佩。
姜回点了点头,“你可知他的名讳?可是盛京人?”
“不是。云麾将军姓薛名衡,奴婢曾听人说起他的家乡,似乎是鸣什么涧。”
姜回动作一顿,抬头不确定般的问:“草头薛,双人衡?”
“是。”宫婢肯定的点头,替姜回铺好床铺,折身下来。
……薛衡,木头?
姜回微微失神,宫婢还在继续说着,语调似乎含着惋惜:“不过已经不能再继续叫他云麾将军了。”
姜回被这消息一惊,所幸不必她问,宫婢已经竹筒倒豆般吐露个干净。
“今日早朝,陛下念薛将军战胜还朝,龙心大悦,破例准他提出一个要求。”
皇恩浩荡,只要他提出,高官厚禄,珠宝美人,无一不是唾手可得,谁知,薛衡的要求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陛下,臣年少时曾受深恩于一女子,如今,臣蒙陛下恩赏有加,当思酬谢。”
“哦?你是要朕赐她封赏?”若是金银财帛,薛衡自己给了也便罢了,不至在朝堂如此郑重。
薛衡屈膝跪拜,背脊挺直,坚定有力的声音辞去幼年的沉闷木讷,一字一句响彻在太极殿,掷地有声:“臣愿以全部军功和官职封赏,换谢府世子侧妃姜回,为世子妃。”
一句话,引得大臣纷纷抬头看向跪在大殿中央的薛衡。
薛衡出身低微,主动投军,从大头兵做起,在战场上殊死拼杀,六年间不知多少次性命攸关留了多少鲜血,才得到了如今的地位,眼下,竟然为了还一个恩情,就将自己数载功勋拱手奉上,这,简直匪夷所思。
愚不可及。
裴元俭眸光几不可察一顿,似乎颇恍惚于这另一个被突兀提起又久远的仿佛隔世的名字。
谢如琢的妾室,姜回。
和那位长公主同样的名字。
那年,他受命清缴前朝乱党,看那些乱党在被戳破之后,临死前露出的疯魔般的丑恶面孔,叫嚣着诅咒辱骂似他这等为昏君卖命的走狗必将不得好死。
裴元俭面无表情听着,成全了他们为前朝君王殉葬的忠心,剑上鲜血未干,又在雨夜中受命查抄徐府,几乎杀红双眼,却意外看到,姜回狼狈凄惨的跪在长廊。
他听着宴会中丝竹管弦,知晓后宅妇人,那一张张芙蓉画皮下,究竟是怎样的狠辣心肠。
然轻嬉毁室,苦巢破不支。
他没打算出手帮她,若是不自己站起来,旁人帮再多也是无用。
可却看到姜回从裙边撕下布条,一声不吭的包扎渗血伤口,仿佛像对待别人的伤口,模样冷静又熟练,像是已经稀松平常,总而言之,不像是对待自己,更不像,对待一个活人。
莫名的,裴元俭转了个弯,俯身低眸,告诉她:“若想不再被欺辱,那便学着让他人畏惧。”
前庭后宅荣辱一体,子孙袭父母荫袭,妻以夫贵,子贵身族,莫不如是。若父不慈,夫无靠,自己立起来,拿捏他人所短,以威立人怯,同样能在这世道好好的活着。
他看出她的苦顿和不甘,不知从哪里生出这唯一一丝的善心,去给姜回指路。
后来,他听闻她得谢老夫人赏识,谢夫人也待她和气,府中中馈宴会也让她帮忙操办,明面上再没人敢诋毁轻慢,心中虽无甚喜,却也曾起过一丝细微波澜。后来,他受命出京,再回来时,却得知她病殁……
裴元俭有一瞬间失神,仿佛被勾起隐藏很深的伤痛,他失态之下闯了灵堂,亲眼见到了她的尸体。
那一刻,裴元俭没有伤心,古井无波的脸上连方才升起的怒火也消失不见。
他冷漠凝视她已经泛起紫斑的脸,眼中是让人齿寒的冷酷绝情,让跪伏在角落里发抖的仆从心中疑起的关于侧妃和这位大人的风月纠葛,从冒头便顷刻间被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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