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顾一切地跑。
可是她该跑去哪里呢?
爸爸妈妈都死了,她没有家了。
为什么她醒来了呢?
为什么只有她醒来了呢?
她和永井圭一样,是亚人吗?
亚希子不记得在夜色中跑了多久,中途摔了多少个跟头,终于看到了马路。
她不敢回望。
一辆轿车疾驰而来。
她猛然回头,刺眼的灯光让她睁不开眼。
“哐当”一声巨响打破了寂静的夜色。
她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的路面上。
意识再度变得模糊不清,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莫名想起了母亲唱的摇篮曲。
亚希子知道自己又要死了,然后会在他人的注视下重新醒来,可能收获尖叫,也可能对上他贪婪的目光。
她不想这样了。
命运是眷顾她的。
不但让她脱离了那个世界,还大发慈悲地抹去了她记忆中的伤痛,让她在忘却中享受了十二年的幸福与平静。
然而,今时今日,命运的轮盘骤然转向,记忆的洪流如潮水般汹涌而至,根本无处可逃。
她第三次死去。
她想起了一切。
**
夏油杰走得很决绝。
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活口了。
他的担心,他的眷恋,他的枷锁都在这个充斥着血腥气的夜晚全部随风消逝。
他甚至都没有回看一眼这个生活了数年的家。
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还未消散,月光通过门缝,悄然无息地落至地板上,照亮了倒在血泊中的少女的面容。
她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摆设,一切看似如常。
她偏头,去看已经死去多时的养父养母。
他们就那样静静地倒在楼梯上,一前一后。
夏油宏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讶异,他身体扭曲得厉害,双臂伸展得很夸张——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出于本能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身边的妻子抵挡刀锋的侵袭。
夏油明美的头则歪向一边,面容被长发遮掩,看不清具体的神情,但绝对不会是安详。她的身体在夏油宏上方,不难想象,在看见丈夫被杀害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怎样的恐惧与无助。
惊恐驱使着她向楼上逃窜,却终究没能逃脱必死的命运。
墙壁上触目惊心的血手印见证了二人临死前的挣扎与无措。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明明前几个小时,近藤纱织还在说着羡慕她的话,她还拥有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转眼之间,温馨的家陡然变成了人间炼狱。
痛苦与绝望交织,眼前忽然什么也看不清了。
亚希子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体,想要站起身,却不受控制地摔倒在地。
被夏油杰刺过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但仍传来一阵阵钝痛,痛得让人窒息。她无力地靠着墙壁呜咽起来,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任由泪水肆意流淌在脸颊。
又一次,只有她一个人醒来。
要是不会复活就好了。
她就应该死在六岁的那个夜晚,和父母亲一起,这样就不用再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亚希子强忍着悲伤,撑着地站了起来,用手背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
但是没有用,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现在不是沉湎于情绪的时候,还有比这更加重要的事情。
她这么告诫自己。
要报警,要通知咒术高专。
只是她的手机被夏油杰拿走了,必须得借用夏油明美或者夏油宏的。
夏油宏的手机通常放在二楼,夏油明美则会随身携带。
她登上一级楼梯,动作极其轻缓,好似生怕惊扰了好似在熟睡中的人,小心地蹲下身。
“...妈妈,我借用一下你的手机。”
亚希子的手伸进夏油明美的外套口袋里,将手机拿了出来。
这部手机有些年头了,款式陈旧,但她一直不肯更换。每当被问及原因,她总是以“还能用”来敷衍了事。
其实原因只有一个——这部手机是亚希子和夏油杰共同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孩子们的心意,母亲总是难以割舍。
亚希子翻开手机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家四口的合照,她站在中间笑得最开心,冲镜头比剪刀手。
幸福就在昨天,伸手可触。
她不敢留在这里了,再这样下去她绝对会崩溃。
亚希子踉跄着走出了门,身后的血腥气仿佛紧追不舍。
她开始跑,跑出去了好长一段距离,直到回头再也望不到家的身影,那股萦绕在鼻尖的气味才逐渐消散。
街道上除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幸好没有人,不然任何人在半夜看到一个满身是血,在街道上狂奔的少女,都会受到吓个半死。
那个夜晚最后的场景,是亚希子蹲在巷口,用颤抖的手按下一连串数字,拨通了家入硝子的号码。
她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诉说着这段从今往后再也不愿提及的遭遇。
第19章 Chapter.19
父母死于非命, 弟弟杀人后叛逃。
亚希子无处可去。
咒术高专成了她的临时庇护所,或许是出于对她的关心与保护,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了家入硝子的旁边。
这样无疑是为了能及时发现并阻止她做出那些异常的行为。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她也不能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他们的好意。
五条悟是在事发几天后回到的咒术高专。
他从辅助监督那里听说了这件事, 一下车就直奔夜蛾正道那里去验证真伪。
那份记载着夏油杰种种罪行的文件在他的掌心之中逐渐变形,似乎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在听见“从现场的血迹和残秽来看,恐怕是杰下的手”的那瞬间,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怎么可能啊?!”
紧接着,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晚, 他曾试图拨打电话, 却遭到了拒接。
当时,他还以为亚希子只是在闹小脾气, 又或者是她忙于学习, 根本懒得理会自己。
寒意迅速蔓延至全身。
夜蛾正道的嘴唇还在张合, 五条悟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那亚希子呢?”他追问道:“杰的姐姐,夏油亚希子呢?”
其实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毕竟同为普通人的父母都没放过。
夜蛾正道愣了愣,“现场也发现了大量属于她的血迹。”
意料之内。
空气却似乎凝固了, 大脑停止运转。
五条悟怔在原地。
“按理来说, 她应该也已经遇害了。”夜蛾正道的声音低沉而凝重:“但是是她本人联系的硝子。”
这是很奇怪的一点, 他事后察觉到。
他见到夏油亚希子时,她虽然全身上下都是血迹,可是意识还很清晰。不说致命伤了, 就连细小的伤口也没看见。
就像是...从血泊中复活了一样。
可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咒力的普通人。
五条悟不理睬这个问题, 准确来说是完全不在意——在他看来, 只要活下来了就好。
“悟。”
夜蛾正道叫住急匆匆就要离开的学生, 道:“她现在的情况不太好。”
情况怎么可能好呢?
那个晚上, 她应该是很开心的,还给他发了一张和近藤纱织去唱歌的合照。
可谁能想到, 一回到家,迎接她的却是那样一幅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景象。
说实话,五条悟自己现在都是一片混乱,他相信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对于突发的这一切感到不可置信,并且接受无能。
他站在亚希子的房间门口。
换作以往,他定会一边轻轻敲上两下门,一边随口喊着“亚希子,你在干什么啊”,而后推门而入。
但现下肯定是不合适的。
高专宿舍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他站在门口,试图捕捉到房间里面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
可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安静得异常,不像是住了人。
五条悟有些不安。
他的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之中好半晌,直到身后有人经过。
“你回来了。”家入硝子的手指之间夹着一根细长的烟,慵懒地靠在了墙上,抬抬下巴,对眼前这位脸上写满茫然的白发男生道:“出去说。”
她用最简单却也是逻辑最清晰的话语,解释了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
亚希子不认识几个咒术高专的人,那通电话会打给她也是理所应当——夏油杰就不提了,五条悟在外执行任务,只有她在高专里。
香烟在她手中缓缓燃烧,烟雾随着她的呼吸升起,模糊了神情。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浑身都是血。”
家入硝子对亚希子的印象是干干净净,脾气好的漂亮女孩子,那天凌晨见到她时,差点没认出来。
“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受伤——该怎么说呢,能从夏油手里逃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她吐出一口烟圈。
五条悟沉默了半晌,才轻轻道出了一句“谢谢你,硝子”。
家入硝子摇摇头,“我也没做什么。”
“什么时候你觉得能够面对她了,你再去看她吧。”
......
失去家人的痛苦往往是难以承受的,尤其是一向温柔的弟弟杀死了父母后潜逃。
亚希子起初对这个事实万分抗拒。
她宁愿相信自己只是陷入了一场噩梦。
那倒在楼梯上的两具尸体并非真实存在,夏油杰那鄙夷的眼神不过是虚幻,对准她心脏的刀刃更只是假象。
只要次日太阳能够照常升起,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一切就都会晨雾般消散。
到那时,夏油明美会温柔地询问她今天是否需要牛奶,夏油宏会一边看着报纸一边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她会如往常一样,踏上那条走过无数次,通往学校的路。途中,她可能会遇上同班同学,聊上几句家常。
她或许会因此迟到,在上课铃敲响的前一秒才匆忙坐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慌张地从书包里拿出课本。
她还会在期盼中拿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父母的殷切注视下,坐上前往东京的列车,开启人生的新征程。
然而,太阳一次次升起又落下。不知是第几次,亚希子睁开双眼,面对的依旧只是咒术高专宿舍那陌生的天花板。
这里不是她的家,那个曾经充满温暖和欢笑的家已经不复存在。
她的家人,都在一夜之间离她而去,只留下她独自一人。
为什么呢?
亚希子问过自己无数遍了。
她不断翻阅着记忆,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答案,只让自己在痛苦中越陷越深。
期间,五条悟来过好几次,买了她爱吃的零食。
他不止一次捧着她的脸说:“事情很糟,但是你还活着。”
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的语气还和从前那样轻快,讲述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她只需要负责倾听,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
五条悟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他不在意她对自己话语的忽视,不计较她的沉默,也不抱怨她冷漠的态度。
失去了挚友的他开始变得稳重起来,比从前更加可靠。
而她还在原地踏步,没有任何改变。
**
亚希子搬到了距离咒术高专不远的房子里,那里不仅有五条悟布下的结界,还有一位被特意安排来保护她的女孩——赤羽萤,比她小了几岁。
女孩的性格中带着一股明显的傲气,这要源自她自身颇为强大的咒力。她自我介绍时提到过,她是五条悟某位远亲的女儿。
“哟,你就是悟哥养在东京的女...女朋友?”
初次见面,赤羽萤的话语中就透露出几分不友好的气息。
其实亚希子心里明白,对方原本想说的是“女人”,但她并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见状,赤羽萤也不再自讨无趣,而是开始在房间内四处走动,最后感慨地说道:“悟哥对你还真不错啊。”
紧接着,话锋突然一转,“冰箱里有吃的吗?”
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相处的人,就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亚希子想。
又是一个普通的傍晚,五条悟结束了任务,提着一袋苹果派走进了她的房间。
十七岁的男生对讨女朋友的欢心这件事还没有积累太多经验,他想当然觉得买她以前最爱吃的苹果派一定没问题。
他为此还排了很长的队伍,买到了最后两盒。
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将那份苹果派展示在亚希子面前时,她却在霎那间泪如雨下。
她本来都快麻木了,哭得麻木了。苹果派的突然出现牵扯着她每一根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使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那一晚,夏油明美给她发的那条短信。
【妈妈:你爸爸今天特意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苹果派,早点回来哟。】
五条悟慌了神。
他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她,仔细回想之前她是否说过口味有所变化,已经不爱吃苹果派了。
亚希子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主动解释了原因。
原来是那天晚上,夏油宏买了她最爱的苹果派等她回来,可是她一口也没吃到。
“亚希子,你揍我吧。”五条悟听完,说道。
亚希子抬起脸,闭着眼睛摇头:“不怪你,你已经很努力地哄我开心了。”
她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好转,还开口问了问题。
虽然问的问题还和那件事有关。
“...是没有在家里发现爸爸妈妈的尸体吗?”
夜蛾正道给她看过文件,也知道了夏油杰屠村,背负了一百一十二条人命的事。
唯独这件有关父母的事,她想要求证。
五条悟的目光落在她瘦了一圈的脸颊上,缓声道:“是,现场没看到他们的尸体,只是从血迹和残秽判断是他所为。”
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忽然笑了。
随时都会落下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还在笑。
“他居然又回来了。”亚希子的视线偏向别处:“还把爸爸妈妈的尸体带走了。”
“没看见我的尸体,你说他会怎么想呢?”
五条悟张了张唇,却是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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