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身体微微抬起,手脚并用,背腹同时发力,一寸一寸,艰难地向前挪动。才做到这个地步就已经消耗了仅剩的绝大部分力气,她的额头已经有细密的汗渗出。
终于,她的额头碰到了冰凉的碎片,可用其割断绳子又无比耗费力气。
等做完这些,她已经筋疲力尽了,更别提逃出这个地方了。
亚希子靠着墙平复心跳。
她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教主何时回来,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会引火上身。
那个人也不知道用的什么迷药,药效这样持久。
不行,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至少得让体力恢复。
她重新拾起掉落在脚边的碎片,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
房间的窗户很高,亚希子踮起脚尖都无法够着。如果把杂物堆在一起,可能还没站上去就塌了。
可以利用的东西太少,而且现在并不是一个好时机——她又听见了脚步声。
与上次不同,这次只有两个人。为首那人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掺杂一股沉重的压迫感,好似带着无形的重量,一下又一下踏在她的心上,在某个瞬间竟然和急剧的心跳声重合,步步逼近。
他们在门外停下。
随后,有人打开了门。
月光透过门缝倾泻而下,照清屋内景象。
“人呢?”一人惊异地发问。
地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被割断的绳子以及一滩血。
他身侧的男人率先向前迈出步伐,温和的嗓音在空旷的杂物间里更显清润。
“中村先生送了什么人过来?”
亚希子浑身僵硬。
攥着碎片的那只手正往下缓缓淌着血。
她甚至可以听到滴落在地的声音,吧嗒吧嗒,和泪水掉落的声音并无差异。
夏油杰忽而站定。
和普通人不同,他的听觉早已在一次次危机四伏与未知较量中,得到了显著的蜕变与进化,任何一丝不易察觉的响动都会被放大数倍。
他早已察觉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而且就藏在......
仅仅一门之隔,亚希子的背部紧紧贴在墙壁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大气不敢出。
夏油杰眼神一凛。
不过瞬间,他就稳稳地抓住了那只试图从侧面袭击他的手。
沾满血的碎片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折射出月亮清冷且静谧的光辉。
他抬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跟前这个胆敢袭击他的普通人,眸中有光却无温。
而他唇畔的那抹笑容似乎要更冷。
“这就是中村先生的心意么?”
第26章 Chapter.26
五年多了。
夏油杰甫一看到面前这张脸, 心中翻涌的情感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他不是没想过重逢——那个夜晚,他折而复返却没看见她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在想, 今后会以怎样的场景再会。
她的变化大又不大。
说大,他能单凭口罩上方的眉眼一眼认出她;说小,她此刻望着他的眼神又是全然陌生的——仇恨的,恐惧的......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好像也没比他好上多少。
夏油杰记忆中的姐姐连刀都拿不好,时常在空气中比划来, 比划去才敢落刀, 切出来的蔬菜或者水果大小不一,毫无美感可言, 家里人都宠着她, 照单全收。
然而这一次再见, 她手中尖锐的碎片准确无误地对准了他的颈,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地刺了下去。
如果他只是个普通人, 那肯定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不说血溅三尺, 恐怕也得遭受重伤。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受伤了!”
身穿教服的侍从惊叫起来,紧接着走廊上又响起一阵慌忙杂乱的脚步声,几乎就在下一瞬, 门口已经站了好些个人。
有人想要上前, 被其他人拦下, 用眼神示意教主还没下令, 不得妄动。
夏油杰将视线撤回。
被他抓住的手腕在颤抖, 纤细脆弱得只需要一折,就像处理那些猴子时不需要耗费多大的力气, 可以轻而易举地把骨头折断,让她发出痛苦的哀嚎。
血液自掌心渗出,顺着他的手背直流而下,很快浸染了宽大的衣袖。
“无妨。”夏油杰开口道:“我没有受伤。”
他松开了亚希子的手,几人蜂拥而上,将她摁在地上。
她也不挣扎,就那样静静地用下巴抵着地板,一双眼睛被碎发遮住,看不清情绪。
夏油杰莫名想起了那一夜,在他问出是否还有遗言时,她也是这副了无生气的模样。
真是无趣。
“找人看着她,不准她逃跑。”
就在所有人以为教主大人会像往常那样将她处理掉时,他却发出了这样的指令。
侍从心领神会,和另外几人递了眼神,匆匆跟上了夏油杰的步伐。
仅凭他这一句话,那些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女人的重要性。
留着想刺杀自己的普通人,这难道还不重要吗?没想到教主也会因感情而心慈手软。
性命暂时因这句话得到了保障的亚希子被关进了一间客房,虽说有人监视,但也不限制她的行动,偶尔还会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食物。
据说还有好几只咒灵在屋内守着,不过她看不见,也就不在意了。
很快,“教主大人被年轻女人刺杀”的消息就传遍了教内每个角落。
他们在背后议论时,从来不避着当事人,“不自量力”这类形容词听多了,亚希子早就麻木了。
进来送东西的面孔一换再换,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好奇,似乎都是为了一睹她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亚希子成了真正的猴子。
她坐在软垫上,不禁想起赤羽萤说过的话。
可能真的说对了,夏油杰放弃杀她了,即便她试图杀死他。
她听到他的声音时,明明那样恐惧,却在他即将瞥来的瞬间,将碎片向他颈部扎去,完全控制不住。
明明知道伤不了他分毫。
明明知道毫无胜算,她也不够稳重,不够聪明。
可是当那些血淋淋的记忆被重新翻阅时,她就是想那么做。
早该在那一夜就这样做,放手一搏。
现下,亚希子被困在这个房间里,除了被人和咒灵围观,什么也做不了。
唯一能与外界交流的手机也不见了,现在还在放春假,学校那边肯定是发现不了,只能寄希望于五条悟和打工的地方。
放在她面前的饭摆进来是什么样,撤出去就是什么样,完全感觉不到饿。其余的时间就躺在榻榻米上看天花板,想从前的事情。
这次来送饭的人是一个老婆婆。
她年纪大了,这里的年轻侍从都不怎么待见她,更别提和他们交谈了。
但她的眼神和那些人都不一样,透着一股经过了岁月洗礼的平和,还会对亚希子露出长辈看晚辈的慈祥笑容。
她放菜的动作慢慢吞吞,大概是为了缓解尴尬,她自我介绍姓佐佐木,老伴和独子都去世了,现在孤身一人。
见亚希子不说话,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她能从小就能看见咒灵,只不过无法使用咒力。知道自己已经没几年活了,就把全部的身家交给了教主,在教里做一些粗活,希望他以后能帮她找个好地下葬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亚希子在听到这里时,眼中微微有些动容。
“或许他是在骗你呢?”她终于说话了,声音带着沙哑:“他的话有可信度么?”
佐佐木愣住,随即摇了摇头:“我这把年级,已经不在乎骗不骗的了。教主对我不差,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亚希子突然很想笑。
不知是想笑佐佐木,还是想笑夏油杰。
“无论如何,年轻人要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佐佐木毕竟是阅历丰富的老人,不在意对面那人面容上一闪而过的不理解,缓缓道:“吃饱了,心情好了,才有力气去想之后的事情。”
她不知道亚希子就算不吃饭也不会饿死,不然可以将菜和饭一放下就转身离去。
但她没有,会说出这番话完全是出自好心。
“谢谢,我知道了。”亚希子低声道谢。
她还是没什么胃口,只随便扒拉了两口,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
被关在房间的第三天,夏油杰派人给亚希子传话,说已经取消了对她的监视。
这意味着她可以教里行动自如——当然,不能逃跑。
这也太高估了她的能力。
“这里很大,星野小姐要是不介意,我可以陪你走走。”
眼前这位名为菅田真奈美的女性看上去并无恶意,还主动提议一起逛逛。
亚希子听见这个称呼,一怔。
“他和你说我姓星野?”
“不是吗?”菅田真奈美问道:“难道不叫‘星野未咲’?”
亚希子摇了摇头。
“我姓‘夏油’,他没告诉过你吗?”
菅田真奈美的神情在转瞬间变得错愕,很明显是被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惊到了,她又改为了轻松的语气:“骗你的。”
作为唯一一个刺杀教主没成功反而活下来的人,亚希子走到哪里都会收获目光,有好奇的,自然也会有嫌恶的。
在这个教里的大部分人看来,她是肮脏的猴子。
菅田真奈美很有耐心地为她讲述夏油杰是如何接手盘星教,她又是如何被招募进来的。
亚希子只是听着,不发表任何评价。她对这里的美景也不感兴趣,良久,她侧脸问道:“夏油杰呢?”
“教主在开会。”
“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菅田真奈美顿了一下,“当然可以,不过夏油大人现在在开会。”
“我可以等。”亚希子道。
作为外人,菅田真奈美不知道星野小姐和教主之间有什么恩恩怨怨,以至于她一见到教主就要杀他。
她当时抱了必死的决心吗?还是说,她就有那么自信,认为自己肯定不会被杀死?
会议室在一楼,这一路上,菅田真奈美听到了很多议论的声音,不过她身旁的人都不在意,也就不需要出面呵斥了。
越临近会议室,夏油杰的声音越清晰。
亚希子透过窗,看见他坐在长桌的最前端,单手轻轻托着下巴,看似在专注地倾听着他人的发言。
他偶尔会附和一句什么,发言人就会大受鼓舞,继续说下去。
夏油杰发自内心觉得这场会议无聊透顶,如果不是要做做样子给那些入了股的猴子看,他甚至都不会过来。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道目光,眼睛下意识朝窗外扫去。
亚希子转过身回避。
不记得等了多久,会议总算是结束了。
门被推开,夏油杰和一众人陆续走了出来。
他无心理会他人的恭维,目光笔直地落在菅田真奈美身旁那人的脸上。
她穿得很单薄,脸庞似乎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更瘦了些。他知道她不怎么吃饭,心底暗讽这也是她自找的,根本不值得同情。
菅田真奈美上前恭敬道:“夏油大人,星野小姐说想见您。”
“所以呢?你就那么体贴地把她带过来了。”夏油杰斜睨亚希子一眼,道。
菅田真奈美噤声。
夏油杰轻叹一口气,“算了,我也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我也是该和故人叙叙旧。”
他刻意加重了尾音的“叙旧”。
到目前为止,亚希子都是面无表情的。并不是没有情绪,只是被掩藏起来,就算发泄出来也无济于事。
他们来到了夏油杰平日给教徒们讲经的房间。
墙壁中央挂着的三幅宣言格外惹眼——愚者赐死,弱者降罚,强者施爱。
她又愚又弱。
“想说些什么呢?星野小姐。”
夏油杰将袈裟的下摆朝两侧拨开,从容不迫地坐下,朝着门口的人笑道:“不对,是姐姐。我该对你说声‘好久不见’。”
亚希子不语,甚至也没有往前一步。
沉默与压抑感如同粘稠的黑雾,从夏油杰的眉宇之间升起,直至蔓延到整个房间。
他的笑容逐渐褪去,一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睛,语气很没有耐心:“我很忙的,既然你不说,那我来和你寒暄寒暄吧。”
“你还和悟在一起吗?”
亚希子望向上方坐着的人,可她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你杀了我们之后又折回,那段路上你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在梦境里来不及问,甚至在杂物间也没来得及问。
现在正好。
夏油杰睁开了眼睛,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显然,他没想到亚希子会如此单刀直入,提起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
“呵。”
亚希子冷笑一声,也大大方方坐了下来,问道:“回答不了吗?那我换个问题。”
“怎么不杀我了?”
她尝试在他的脸庞上找到那么一点她熟悉的神情,都以失败告终。
回不去了。
在他对着父母举起刀,不,还要在那之前,在他屠杀一百一十二名村民起,一切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她怎么还能有期待呢?
夏油杰闻言,坐直了身,但他坐姿依旧不怎么端正,“因为没必要了,姐姐,你我心知肚明,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倒是很流利。
“而且有的人死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那才有意义。”
意义?什么意义?
亚希子不懂弑亲的意义。
她听见了什么东西崩裂的声音——她维持到现在的冷静,在这一刻,彻底粉碎成了一地残渣。
而夏油杰还在自说自话。
他感叹道:“姐姐,你要是咒术师就好了,这样我们就能成为真正的家人。”
这听起来可太好笑了。
亚希子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中溢出,回荡在这一方天地里,听起来空洞又悲伤。
“真正的家人?“
一起看过的电影,吃过的团圆饭,得过的奖励,挨过的罚,共度的十二年......这些都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吗?
夏油杰注视着她因为大笑而颤抖的肩膀,眯起眼,露出一个可以称得上悲悯的神情。
“真遗憾,姐姐。”他说:“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很痛苦吧?”
亚希子仰起脸。
出乎意料的,没有伤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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