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绕这件事的所有人,都不用再痛苦了。”
陆南祁所有的目光都在一瞬间靠拢,一老一少四目相对,方成的气势竟还弱了半分。
方成见陆南祁仿佛已经下了死心,也实在拗不过他,摆了摆手以示自己的不在意。
陆南祁简要地与方成告了个别,便端着老板送的红竹盆景按照约定的时间与许裕沅碰面。
东川道路四通八达,只有唯独的一个北街是个老街区,迟迟没有改建。
因此那一块人员混杂,是派出所民警常常踩点的街道,对于陆南祁而言,可以说是比清安还要熟悉的地方。
许裕沅约到这里见面,显然是有心借着人群躲避程衿。
或者是——有心让陆南祁避开程衿。
夜晚的烧烤店总是灯火通明,炭火在炉灶中哔啵燃烧,油脂低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烟雾缭绕,香气四溢。
“真慢,”许裕沅从不锈钢签上咬下一块鲜嫩多汁的里脊肉,恶狠狠的样子就像从陆南祁身上扯下一口似的,“你买单啊!”
“当然。”陆南祁浅笑坐下,路边烧烤的油烟味才让他体会到东川的生活气。
“你手里抱着什么东西?”
陆南祁怀中的红竹抢眼,然而许裕沅并不认识,好奇问道。
“这是红竹盆景,中心街盆景店老板托我带给程衿的,”陆南祁解释,“所以,许裕沅,我要见她。”
“啊?”许裕沅拙劣地装作电视剧里信号不好的样子企图糊弄过去,“风太大啦,我听不清!”
陆南祁并不觉得好笑,反而静静地看着她,眼睛只因为偶然微风吹过感到干涩而快速眨动了几下。
尽管陆南祁并不是那种凛冽的眼神,但许裕沅还是被他盯得发毛。
她收起刚才不正经的样子,沉着张脸,自顾自挑拣起盘子里剩下的烧烤:
“不行。”
就算许裕沅平时再怎么爱胡来,她这一句否定却坚定得几乎不留余地。
“为什么?”陆南祁反问。
“还能为什么?”许裕沅抓起一根烤玉米啃起来,饱满的玉米粒塞在她的嘴里,导致她谈吐不清,“你别再去折磨衿衿了。”
“你怎么知道我们见面就一定是互相折磨?”陆南祁抓住机会不肯放过,“你怎么就能提前预料到我们的结局?”
“我们被抹去记忆后依然能够再次相爱,就说明是老天在给我们机会,在给我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为什么你……”
“陆南祁你真的是够了,”许裕沅语气不友善,突然打断陆南祁,“不能见面的原因你自己早就心知肚明吧?”
她带着怒气将手上啃了一半的玉米重重放下,在铁盘上敲出“哐当”一声巨响,周边几个顾客还偷偷向她瞟了一眼。
“是,或许你说得对,老天慈悲,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将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向椅子靠背后倾,一副居高在上的气势,“可你有没有想过衿衿?你重来一次,就意味着衿衿又要再痛苦一次。”
“她也曾尝试过放下一切,她不知道花了多久才终于把你和六年前分开。”
“可你的不坚定,你的若即若离,让她没有了继续的底气。”
“你拿什么保证,假如你真的恢复了记忆,知道了真相,你就不会像三年前一样,再次抛下衿衿?”
“你现在又凭什么认为——她可以又一次为了你抛下一切,再一次、无数次地原谅你?”
许裕沅这一番话让陆南祁眼神躲闪,喉咙紧绷着咽下一口烧酒。
许裕沅是对的,她是清醒的。
是陆南祁太自私了。
他迫切想要得到真相,竟然不知不觉中心安理得地认为程衿就要无条件配合他,他好像从来没有设想过这件事可能会给程衿带来的麻烦和伤害。
程衿是否还想知道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就像方成说的,
既然失忆前的自己没有同任何人提过分手的原因,既然自己选择了伤害程衿——
不论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就已经是不愿意同程衿携手共进退的逃避了。
或许这所有的一切,真的就应该如三年前的自己所愿,成为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
陆南祁紧握盆景瓷盆底部的手逐渐无力松开,眼角划过一瞬的抽搐,垂头丧气的颓废和此时热火朝天的夜宵摊市格格不入。
他是不是真的应该放手了?
“不过,”
许裕沅突然的开口,也许是因为亲眼看到了陆南祁的落寞,莫名生出一些同情,
“当年分手的原因,你还是有必要找出来,也算是当作衿衿被你折磨的这些年的了结。”
她在这件事上主动退了一步,
“但是之后……”
“你放心,我这次不会再麻烦你们任何人了,我会自己去寻找答案,给你们所有人一个交代,尤其是程衿。”
陆南祁率先打断许裕沅的讲话,抛上来的目光凝满决意,
“在这之后,我的去路,自有打算。”
第39章
“在这之后,我的去路,自有打算。”
陆南祁突然的郑重其事反倒把许裕沅吓了一跳。
“你,你要干什么?”她赶紧把桌上的签子撤走,“以死谢罪啊?”
陆南祁被她这么一句逗笑了,许裕沅也跟着偷偷笑起来,二人间的气氛总算稍微有了好转。
“你别想不开啊,我可不想变成教唆犯罪。”许裕沅倒是十分认真地劝慰道。
推心置腹地想想,陆南祁这些天面对接连不断的冲击,如果换成她自己,都难以想象能不能挺过来。
因此许裕沅的语气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下来,并不想对陆南祁显出咄咄逼人的架势。
“让我见见她吧。”陆南祁抬眼,目光轻柔眷恋,充满了令人哀怜的恳切。
许裕沅不敌对手,还是因此怔愣了片刻,不过很快清醒过来,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行。”
“这个盆景我替你送,但是你人不能见衿衿。”许裕沅补充道,又一次强调自己底线。
“你搞错了,”
陆南祁视线重新落回许裕沅的眼中,眼眸中似乎在烧烤店的白炽灯闪烁照耀下,有若隐若现的剔透亮光,
“我不会和她见面,我就是看看。”
即使这句话只有短短几个字,可从陆南祁的口中说出来竟感到无比艰难。
他此刻的情绪,是烧烤店内聚餐夜宵的人群也无法热闹起来的低沉。
“我就是……”
“太想她了。”
-
“真是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你们一个两个的,”许裕沅回到家嘴上不停念念有词地抱怨,活脱脱成了一个小怨妇,“一天天净给我找事做。”
她从书柜里搬了几本能当砖头砸死人的厚书,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中学时期买来,废了千辛万苦才从许爸手中夺回来的“无价之宝”——
其实都是青春期少女喜欢看的一些没营养的狗血言情小说。
她一本一本从怀中拿下,立起来互相靠在一起,最终做成了一个有模有样的简易支架。
她又讲手机反靠在合并起来的书脊上,摄像头对准房门口。
“怎么样?看得见吗?”许裕沅对着手机问了一句。
因直立放置的原因,底部的听筒被桌面闷住,对面传来的声响让人听不大清楚。
“可以,多谢。”
但是陆南祁的回复还是一字不落通过屏幕传了过来。
许裕沅往旁边挪了几步,正对摄像头,认真严肃地嘱咐道:“你给我记住,一定不准发出声音哦!要不然我可死定了。”说着还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话音刚落,房内顿时一片寂然无声。
嗯,没想到陆南祁比预料中配合得多。
“对,没错!”许裕沅提高声调强掩无人接话的尴尬,“就是这样!”
“什么样?”
程衿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后传来,杀了许裕沅一个措手不及。
也许是因为心虚,许裕沅竟然下意识背对摄像头,把手机挡得死死的,彻底破坏了计划。
屏幕另一端的陆南祁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只能听见程衿隐约响起的声音,眼前早已被许裕沅手忙脚乱挡了个严严实实。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什么样?你在和谁说话呢?”许裕沅欲言又止的奇怪举动难免惹人怀疑,程衿便又问了一次。
许裕沅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直接一个飞扑抱住程衿,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糯糯地撒娇,试图引开她的注意力:
“哎呀,我在和手机里的语音机器人说话啦,好玩的很呢!”
程衿低头看了她一眼,眉头蹙起,一整张脸都写满了质疑。
许裕沅知道自己撒谎的技术,担心越描越黑,机灵地赶紧将话题扯开:
“衿衿你看!我今天路过中心街的盆景店,就是之前你开的那个旧店面,那里的老板塞给了我一盆花,说是给你的谢礼。”
许裕沅话都还没说完,就松开程衿,带着一脸阿谀奉承的笑容从桌边捧起红竹盆景,胯骨扭上扭下地走过来,心里的小九九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一样。
程衿接过红竹盆景,脸上却没有任何高兴或是惊喜的神情,反而偏了些头,嘴角勾起不明用意的邪笑:
“老板托你给我的?”
“对呀,老板还说要好好感谢你呢!”
许裕沅顺着程衿的话说下去,以为能瞒天过海,不料程衿听后脸色逐渐变得更加阴沉。
“芋圆,你在我面前真的很不适合撒谎。”
程衿冷冰冰的一句话让许裕沅倒吸一口凉气,藏在衣服底下的汗毛一阵阵立起来。
“你今天碰到老板了,真巧,我也碰到了。”
程衿将红竹盆景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掸了掸瓷盆边缘落在手上的零星泥土,缓步逼近许裕沅,
“但是老板怎么说是把这个盆景交给了一个小伙子呢?”
也许是程衿的注视颇有威亚,又或者是因为许裕沅本就没有底气,她极力想要避开与程衿的对视,手心冒出冷汗。
“那个人是陆南祁吧?”程衿质问,“你今天是不是见了陆南祁?”
许裕沅被这么一强势的逼问,面庞如同被突然抽离了血色,牙齿轻咬嘴唇,指尖触碰桌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哒哒声,像是此刻心跳的直接映射。
“许裕沅,你还想骗谁?”
程衿的眉头紧锁,仿佛两把锋利的刀刃,对答案的渴望近乎强硬。
“好啦!”许裕沅熬不过程衿,只能和盘托出,“我是见到了陆南祁,这盆花也是从他手上拿过来的。”
“不过我还是很有原则的,没有出卖你。”
好在许裕沅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让手机对面跟着提心吊胆的陆南祁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见面前程衿的脸色逐渐好转,于是歪个头怯生生试探地问道:
“衿衿,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放下之前的一切,决心再次和他好好在一起,可现在这样的发展,难道你们两个……”
许裕沅话及此处,抿着唇咽了一口口水,吞吞吐吐半天才继续说,
“话都没说清楚,真就这么算了?”
许裕沅的这一问,与其说是在试探程衿,不如说是程衿的自问。
程衿倒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拇指不自觉反复在食指侧面摩擦,嘴角有细微的颤抖,试图维持镇定。
“我不知道。”
即使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程衿却好似吞了刀子一般,喉咙里有辛辣的血腥味。
许裕沅看见程衿身旁散发的愁郁气场,不忍心疼,挨着她慢慢坐下。
她轻轻抚着程衿的后背,像母亲一样将程衿的脆弱包裹在她的柔软中。
也正是因为许裕沅的走开,她特地立起来的手机后置摄像头才得以将程衿收入视野,让她们两人通过屏幕,映入陆南祁的眼中。
陆南祁所处的角落信号不佳,视频音画都是断断续续的。
然而即使只有模糊的色块,他还是能从画面里看见程衿空洞的双眼。
她如今憔悴的面容已经让人完全无法想起平日里恣意张扬的那个姑娘。
也许这一切,
都和他有关。
陆南祁垂在身侧的手逐渐紧握,关节因用力紧绷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直蔓延到肘关节。
黑暗中衬得手机屏幕的亮光更加明亮,白色的光线盈满了整个角落,却照不进陆南祁黯淡的眼底。
“你现在告诉他真相,却又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反而直接转身跑走避而不见,可是你自己也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
许裕沅一针见血提出关键,可程衿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这段纠缠在一起的线团,即使找到了线头,也早已因为内部的杂乱绕成了死结,或许最后只能用剪刀不留情面全部斩断。
“衿衿,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把话都说清楚呢,继续也好,再也不见了也好,逃避不是办法。”
许裕沅的一席话似乎并没有带给程衿任何波澜,她自己心中也许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还在犹豫。
程衿在犹豫什么,考虑什么?
陆南祁也发了疯地想知道。
然而程衿的缄口不言,让所有的猜疑浮出水面,却独留陆南祁一个人,在这茫茫大海里迷踪失路。
“我都知道,可我不愿面对,”程衿终于缓缓开口,声线由于沉默了许久后略感沙哑,“都是因为我还爱他。”
“而我最不甘心的,”
“就是我还爱着他。”
即便网络不稳定,陆南祁手机视频里的画面不时卡顿,程衿的轻声细语却也刚好透过话筒,直直刺向陆南祁的心脏。
原来程衿也是喜欢他的。
可是究竟是什么,让两个人如今竟然闹成了现在这样有口难言的地步?
不光许裕沅纳闷,陆南祁也迫切地想要知道——
想知道程衿为什么要强忍爱意,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为什么在失忆这件事上她久久不能原谅,不愿意和自己共进退?
哪怕是让他赔罪的机会,竟也一次都不愿意给?
陆南祁握着手机的手不住颤抖,呼吸声也愈加粗重。
他此刻只想冲破手机屏幕来到程衿身边,向她要一个答案。
但是他克制住了。
他知道自己和许裕沅的计划不能功亏一篑。
“你这已经不光是在折磨自己了,你是在让你们两个共享痛苦,”许裕沅向下握住程衿的手,可手心的暖意传不到程衿手上,“可是事情有解决的办法啊,衿衿,你这又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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