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徵筠把目光落到了莫闻风的衣摆下。
莫闻风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作为‘欢场’的场主,怎么不在人前露脸。”他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腿上的毯子。
那一双腿,已经被火烧得焦黑了!
哪怕他们视觉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动漫化滤镜,也能看出来那颜色绝不是正常皮肤的颜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边飘来乌云,瞬间就把朗日遮蔽了。
倾盆大雨哗啦一下就泼了下来。
狂风大作。
天地一片昏暗。
白衣剑客不知按了哪里,有四根石柱从地上升起,弹出几片不知什么材质的板子,板子边沿有草席,将绳索一拉,席子垂下,暂时形成了一个避雨的亭子。
这设计倒是巧妙。
天色昏暗,姜姜掏出圆球小夜灯,照亮了一方空间。
莫闻风笑道:“前些日子,轻素也拿了这样的一颗夜明珠给我,在下本以为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一颗,没想到竟还能再见着。”
白徵筠笑道:“此珠乃是双明珠,本就是一对,天下绝无仅有的一对。我虽输给了轻素姑娘,幸好家妹没有这爱赌的习惯,才得以保存下来。不然,等回家以后,家父非打断我的腿不可。”
姜姜看他那诚挚的表情,觉得自己道行还是浅了。
原来不是什么时候,都非得说真话不可。
会玩会玩。
莫闻风道:“白云公子,气魄非凡。”
白徵筠重新提到:“不知城主这伤……”
提起这茬,莫闻风的表情就变了。
变得像这秋雨。
第101章 28.推理
秋雨带风凉。
微风从草席间钻进来, 爬进衣缝,带起一片起伏山壑。
“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我这双腿, 是被大火烧的!”莫闻风的表情悲痛,泪光在眼睛里闪动,“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不仅把黄泥巷烧了,把马场烧了, 也把我的挚友和我这一双腿, 全烧了!”
姜姜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二十年前,那时候我还住在莫家镇, 就是距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那地方估计现在也废弃了。”莫闻风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恨意, 全身都在发抖,“当时在这一带,最有权有势的, 是一个马场的老板。他为了抢夺我们那块地方, 拦阻来往的商队, 以此大发横财,就狠心把我们莫家镇大半个镇子屠杀了!我们身为莫家镇最大的一户人家,整个家族, 一百多口人, 全被他屠杀殆尽!”
莫闻风说得双眼微红:“要不是我大哥把我藏在尸体里面, 让我能够找到机会逃跑, 我们家就一个人都剩不下了。幸好, 老天还是开眼的。”
雷未鸣,电光闪。
像是恶魔忽然亮了一只眼, 露出狰狞恶意。
“我一路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挑了个什么方向,我学艺不精,武艺稀疏,最后也不知怎么被他们发现了踪影,差点就死在追来的刀下了。就在那时候,有一位大侠,他救了我。”说到这里,莫闻风悲喜交加,“这位大侠成名很早,是江湖人都十分尊崇的侠义之士。他听说了我的事情,二话不说就随我回了沙城。”
姜姜问道:“不知这位大侠是谁?”
莫闻风微微仰头,眼中泪光闪闪:“‘清风舞柳剑’柳清风!”
傅红雪眼神微微一动。
姜姜瞥了傅红雪一眼,看着莫闻风的侧脸道:“看来场主很为自己这位朋友感到骄傲。”
莫闻风道:“当然,你若是认识他,你也会为自己有这么一位朋友感到骄傲的。”
姜姜问道:“那柳大侠随场主回到沙城之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莫闻风沉默了半晌,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深深的孤寂感:“柳大哥是一个很谨慎的人,所以我们回到沙城之后,并没有马上就报仇,而是细细筹谋了一番。我们重新调查了这件事情,发现事情远没有我们所想的那么简单,那马场的老板,只是一颗棋子,并不是幕后之人。”
姜姜惊奇道:“你们一开始就发现了?”
莫闻风摇头:“并没有。事情是在我们向马场老板复仇成功那一夜才发现的。”
姜姜道:“那是怎么一回事?”
莫闻风痛苦地道:“那一夜,我们将马场该杀的人都杀了……”
傅红雪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像是痛苦,也像是懊悔。
姜姜知道,傅红雪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了,她无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权当安慰。
傅红雪既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安慰,但他也没避开落到肩上的手。
“事成之后,我们就找了一家小店,喝酒庆祝。”
姜姜叹了一口气:“大仇得报,心中正是开怀的时候,难免会有一醉。”
“正是。”莫闻风闭上了眼,双手还在微微发颤,“ 可这一醉之后再醒过来,身边就全是大火了。”
“大火?”
“没错,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
天边闪电又亮,倏忽一刹。
姜姜蹙眉道:“场主可知,自己是在何处?”
莫闻风摇头:“那时候不知,四周都被大火包围了,浓烟呛人,根本连东西都看不清楚。更何况……更何况那时候我的腿已经烧着了,我是硬生生痛醒的!”
“痛醒”二字被他说得悲切,生生让姜姜打了个激灵。
白徵筠叹了一口气,同情道:“幸亏场主逃脱出来了,不然……”
莫闻风仰面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的人一样:“也算我命大,居然误打误撞打开了一条地道,才算是从火场里捡回一条命。”
姜姜和白徵筠对视了一眼。
姜姜惊讶道:“地道?”
她本以为,莫闻风会忌讳提起这件事情,以免将嫌疑牵扯到自己身上去,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没错。”莫闻风垂下头来,重新盖好了腿上的毯子,“这地道通向一个墓,墓里金银珠宝倒是很多,救命的良药却是一点没有。不过也幸亏了这地道,我才侥幸逃过一劫,后来也是依赖这一批财宝,才创建了‘欢场’,苟活下来。”
姜姜道:“难道将你抛进火场的人,半点也不知道这墓的存在?”
她这话,问得实在是唐突,白衣剑客目露凶光,握剑的手已经动了起来。
莫闻风把手一抬,不见怪地道:“若是此人知道墓的存在,怕是要后悔将我抛入火场了。”
姜姜狠下心来,继续追问:“哦?可若是此人对此墓毫不知情,为何非要在此放火不可?难道他不是想趁着这火灾,把地买下来,彻底吞并里面价值连城的陪葬品吗?”
白衣剑客衣裳白,脸也白,所以额上跳动的青筋看起来很是分明。
莫闻风苦笑道:“若是我知道自己做的坏事居然还有漏网之鱼,一定会想法子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
姜姜明白他的意思了。
“是小女子冒犯了,一切只为查明真相,还望场主恕罪。”姜姜拱手赔礼。
莫闻风双手扣着,放在膝上,那缺了三根手指的地方,正是按了三个小钩子。他淡然一笑,看起来并不在意。
帘外风雨飘摇,真花草饱饮雨露,假花草焉头耷脑,被水珠拉扯着下坠。
这样大的秋雨,在荒漠之中倒是少见得很。
雨骤来骤走,天露了晴,檐下滴雨。
青石板泛着光,亮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
水洼亦如镜,芳草浓绿,入镜,更美。
厅室大敞,凉风入内。
姜姜他们四人围坐长案,案上有酒有肉有糕点,还有水晶碟子盛着的西域葡萄。
“现在我有三种猜测。第一,莫闻风说的就是真相,他们之间只是因为信息不对称造成了误会;第二,莫闻风是个骗子,他现在骗我们就像之前骗柳大侠一样,所有事情都是他干的,说不定他现在打算顺便把我们干掉;第三,柳大侠是个骗子,他故意骗我们,想让我们把莫闻风给干掉,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姜姜托腮看庭院,目带惆怅。
白徵筠提出疑问:“猜测一,若是莫闻风所言是真相,他在沙城这么些年,难道真的打探不出柳大侠还活着的消息?难道他就不曾想办法向柳大侠解释清楚?还有就是,他所说的幕后之人,始终不曾正面提及,原因何在?如他所言,怕我们白白送命?可即便他不说,也能料到我们也是要查的,岂非也是白白送命?”
白徵筠说完,看向白芝韵。
白芝韵紧接着提出疑问:“猜测二,如果莫闻风是个骗子,他要杀我们,机会倒是多得很,为何到现在还不动手?而且,如果他真如柳大侠所言那般,今日又为何要见我们一面?他大可以继续隐居幕后,毕竟此事根本就没有证据,我们所听的,不过只是柳大侠的一面之词罢了。倘若莫闻风今日所言,全是骗局,那此人便可怕极了。”
白芝韵说完,看向傅红雪。
姜姜和白徵筠也一道看了过来。
傅红雪道:“柳清风不是骗子。”
白徵筠不顾秋风微凉,展扇轻摇道:“傅兄为何有此一言?”
姜姜也很好奇,毕竟傅红雪虽然看起来像冰山那样冷漠,但本质却是单纯的,他一般不是已经被骗就是走在被骗的路上。
傅红雪道:“直觉。”
姜姜并不是很信任他的直觉。
姜姜挠头:“两边的证词虽然有所出入,但也有雷同的地方,我们姑且把相同的地方看成真相,分水岭衍生出来的结果先不看,毕竟我们还是缺乏关键性证据。”
白芝韵赞同道:“不错,既然真相未明,那么两人都不可尽信。”
白徵筠悠然道:“那么问题来了,当年的事情,目前已知只有柳大侠、莫闻风、雷星宇和另一个不知名的人、弯弓错五人算是还活着的当事人,也就是说,我们只能透过他们来调查事情。”
姜姜摇了摇头:“准确来说,只有三个,雷星宇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孩子当年尚且年少,记事本就不多,要想弄清楚当年的事情,除非能撬开弯弓错的嘴,他知道的事情,似乎并不算少。”
白徵筠点头附和,嘴上却全是打击:“说得不错,但弯弓错既然能留在这里保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又怎么会突然之间讲出来呢?你不是说,雷星宇与他似乎有旧,他照样嘴严的很,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
姜姜瘫倒在地:“啊,我不要我的脑子了,来人啊,把我的脑子摘掉吧!”
只是不等别人开口,她自己又弹了起来,一拍长案。
“我知道了,他那天那样说,不过是因为手上有把柄被抓住了,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把柄是什么,或许他有可能把真相说出来!”
白徵筠和白芝韵都忍不住笑了。
白徵筠笑道:“问题又来了,弯弓错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
姜姜想要咬手指了。
为了不把手指咬破,她只好屈指敲长案了。
思索片刻,她恍然道:“有办法,找雷星宇就可以了!他一定知道弯弓错的把柄是什么!”
说着,她几乎要蹿出去了。
“哎哎哎。”白徵筠将她拦住,“雷星宇可不一定知道弯弓错的把柄是什么,就算知道,他又怎么可能贸然把此事告知你?”
姜姜闻言也冷静了一点,她坐下来,重新思索起来。
秋风迎面扑来,她好似记起了什么事情,有思路一闪而过。
第102章 29.拍卖会
雪, 大雪。
大地像铺了白面的案板,寒风似刀,刮着路上行人的脸。
从深秋走到隆冬, 寒气渐重的步子里,跨过了三个月的时间,像是跨过了数重山海。
未免自己被冷死,姜姜兑换了主动调节人体温度的贴身薄衣裳,不仅如此, 她在狐裘里还穿了一件加绒加厚的保暖衣和三件毛衣, 才穿的那套繁复衣裙。
因而,对于白徵筠大冬天还穿着一身白色的飘逸长袍, 只披狐裘的行为, 她无法不附上一枚白眼。
冬日既然到了, 白徵筠也不好再摇扇子了,但是手上空空,总是有些不习惯的, 所以他找了一支白玉笛。
白徵筠现在就一手揽着白芝韵, 一手转着手上的白玉笛, 笑看裹成球,还姗姗来迟的姜姜。
傅红雪还是一身黑衣,披着一身杂色狐裘, 抱着刀站在墙边阴影处的时候, 直接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若不是他那苍白的手, 姜姜不会发现墙角边还有一个人。
姜姜走到门前, 把伞一收, 一抖,伞上重压的积雪就在脚下落成了一小堆。
——她到哪里去了?
——为何伞上积雪如此厚重?
少女跺了跺脚, 脸上冷得一片通红,一片冰凉,倒是和她一身红衣相得益彰。
她头上极具异域风情的额饰发饰,也跟着一跳一跳的,特别惹人眼。
何况她今日不知为何带了一身的银片、铜片,一动起来就响个没完没了。
“事情都搞定了?”
“都搞定了。你呢?”
“搞定。”
他们相视一笑。
姜姜拍了拍自己周身细碎的雪,问道:“拍卖会开场了?”
白徵筠摇头:“冬日的拍卖会乃是‘欢场’最大的一场拍卖会,不仅会有附近的商人和江湖中人,甚至连远至崖州和广府的江湖人士,也有不少。”
姜姜讶异道:“一楼坐得下?”
他们说话间,已经掀开了厚重的毡布,进了大堂。
大堂根本就是人挤人。
姜姜差点被人挤得倒退一步,跌了出去。
将她扶住的是傅红雪。
傅红雪今晚还不曾开口说过话,他那一头发还是凌乱高挽,脸色苍白,瞳孔漆黑。
但他的手很有力。
姜姜已经感受到了。
她回头冲傅红雪一笑:“谢谢。”
等姜姜站稳,傅红雪就收回手:“不用。”
白徵筠指了指楼梯口:“一楼自然不够坐的,我们上二楼去。”
姜姜挑了挑眉。
这座楼是回字形结构,正中央是一个高大的台子,二楼临着台子这边的厢房之前从没开放过,姜姜还猜测过会不会是客房,没想到竟然会是拍卖时的厢房。
蓝衣人一路领着他们进了二楼的厢房。
姜姜瞥了一眼,临街那边的房间,似乎都落锁了。
厢房温暖如春,兽金碳不仅无烟,无异味,还透着一种松枝的清香。入门处左手边,人高的地方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被几块板子挡住了,还连着一条滑道,不知做什么用处。
桌上摆着一个锅子,酒肉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椅子上都贴心地铺了又厚又暖的毯子。
临近台子的一面,窗户打开,垂下了薄纱帘子,叫对面的人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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