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粗人,风风火火的,做不来这些雅致的事情。
但也承认,杜从宜和她不一样。当年张小娘来家里,就是这样,那么小一间屋子,都能布置的雅致。
杜从珍不解,她自认为不比杜从宜嫁的差,只是她命不好,才过的不愉快。
可杜从宜有什么,只是会画几幅画,会识文断字,那算什么本事?
午后姐妹几个坐在院子里闲聊,大都是杜从蕊讲八卦,京中哪一家纳了小妾被夫人闹到外面了,夫妻打起来了。哪家老爷们喝花酒被人追上门去了,谁家被贬了……
杜从宜问:“京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吗?比如说案子之类的。”
杜从珍以为她想打听赵诚的差事。
便将自己知道的一股脑都倒出来:“听说,去年东宫去的不寻常,牵连了很多人,这几个月被判了很多人,我听婆母说,有好些商人牵扯到里面,一家人都被杀了。”
杜从宜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起了连颂。
她不动声色问;“商人?牵扯他们做什么?”
杜从蕊也跟着感慨:“自然是行贿,官商勾连不外如是。可怜了那些家眷们,被发卖从此再难做人。”
杜从宜隐约已经猜测到,赵诚为什么会冒犯官家,被处罚那么重了。
杜从珍接了句:“这些商贾家眷本就低贱,罪孽深重,没什么好可怜的。”
杜从宜看了眼杜二,没说话。
杜二顺着说:“话虽这么说,商贾出身的女儿,大都是送到官宦人家做妾,可女子是无辜的。”
杜从珍觉得自己是官宦出身,那些商贾人家的女儿,必然是身份卑贱的。就像她仰望侯府的门第,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是无辜的呢?商贾多财,将她们养的千娇百媚,蛊惑男人,她们低贱,本身就带了罪孽。”
杜从宜听的厌烦,就问;“按照三姐姐的道,假若你投胎到了商贾人家,是一头撞死呢?还是富贵活着?”
“我……”,杜从珍被她问住了。
杜从宜也懒得和她讲道了,只是见不得她张嘴闭嘴人分三六九等。她自己尚且算不得人上人,偏偏转头就瞧不起不如她的女孩子。
杜从蕊看出来了,小四今日心情不佳。来得不是时候,但是没关系,看着妹夫应该是没有大事了,夫君的差事也有了希望。
来安端着奶茶,进来给两位上了茶点,笑着和杜从宜说:“五哥说你爱吃矾楼的鲈鱼烩,今晚回来给你带,今晚肯定是带一桌菜,就是不知道他今晚什么时候回来。”
杜从宜没当回事,随口说:“他回来肯定是晚了,他就是随口一说,不用等他。”
结果他的话说早了,赵诚今日只是进宫报道了一趟,赵策中枢行在归来,也累了,他早早就回来了。
未时不到,他就定了一桌菜,这会儿人回来刚进院子,就喊:“大娘子,今日的鱼喂了吗?”
姐妹三人刚回屋子,杜从珍坐在南窗下,一转头就看到院子里身量挺拔的男子。他一转身回头看到杜从珍,杜从珍看的眼神一闪。
赵诚问院子里的惠安:“家里来客人了?你们大娘子呢?”
惠安:“是我们家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他点点头,双手背后,混着来安揭起的帘子就进来了。
等进门来,把手里的鱼食递给来安,和两位打招呼:“家里来客人了?”
他这个招呼打的有意思。
杜从宜问:“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他逗她:“你不是想吃矾楼的鱼,我生怕晚了就没有了。”
“说什么胡话。”,杜从宜白他一眼。
杜二见赵诚好好的,笑着说:“我和三妹今日就是来打扰你们的。三妹一走就是小半年,母亲和爹爹都想她了。”
赵诚笑起来,浑不在意,仿佛不知道杜二的小心思。
”她也是因为我受累,罪过罪过。”
杜从蕊见杜从宜拨弄桌上的首饰,笑着问赵诚:“若甫这是没事了吧?”
赵诚站在杜从宜身边,抬手逗了下她的头发,若无其事答;“没事了。”
杜从宜瞪他一眼,他也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收敛。
杜从蕊:“没事就好,你这一出事,吓了我们一跳。爹爹整日神神叨叨地,向来看你,又怕给你惹麻烦。”
赵诚:“不碍事,今日宫中无事,所以我就早早回来了。”
他趁人看不见偷偷捏杜从宜耳朵,杜从宜烦死了,这人幼不幼稚。
杜从珍一言不发,所以看到了夫妻两的小动作,杜从蕊被赵诚挡住,自然没看到两人的动作,杜从珍看的发酸,难怪。
矾楼的席面来的很早,赵诚反而和杜从宜说;“前院来了客人,去我去看看,你们吃吧,不用给我留了。”
他和两位打了声招呼,退出来就去了前院。
他人一走,杜从蕊就说:“若甫这样貌,这权势,这个年纪的满汴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可见四妹你命好。”
杜从宜好笑:“他挨打的时候,汴京城也是第一个。不能光看见贼吃肉,看不见贼挨打。不过是差事而已,我反而觉得太太平平才踏实。”
这是她的心里话。
杜从珍却说;“他年纪小,官家看中,自然前途无量,将来和他攀关系的人自然也多。四妹好命,不像我。夫君不得力,爹爹也怨我……”
她想起回娘家杜良镛说的那句:都亭侯府的门楣我高攀不起,你自己愿意去攀的,受了委屈,自己忍着……
杜从宜听了也不接话,当没听见,她这几天事情多得很,烦心事也多,没空和糊涂虫计较这些。
杜从蕊反而笑着说:“那三妹更该和四妹学学,在家里把这个大娘子的派头拿起来,你瞧瞧四妹,连若甫都要听她的。”
杜从珍嘴上不说,心里想,她有什么值得赵若甫怕她的?若我是侯府出来的女儿,我夫君也会和我举案齐眉,男人不都不一样,喜欢好颜色。你等她年老色衰了,你看赵若甫还是不是这么宠爱她……
总之,杜从珍这样的人,自己过得不好,就想千千万万个由,证明大家都一样。因为好面子,总觉得大家都不一样,不是我一个人不好,我过得不好,是因为我家世不好,是因为出身不高,是因为很多很多,但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杜从宜也不耐烦和她们聊这些,席面确实隆重,有杜从宜喜欢吃的鲈鱼烩,有金玉羹,她没什么胃口,只是陪着两个人尝了几口。
三姐妹吃了晚饭,杜从宜给准备了了礼物,才把两人送回去了。
等人走了,赵诚才进了后院,见她又在书房里东西,问:“怎么了?瞧着你又不开心?”
杜从宜低头着自己的画,突然问他:“连颂死了,对吗?”
赵诚没有回答,过去拍拍她肩膀。
她问:“所以,你其实为他说情了对吗?因为那幅画,因为我画的那幅画,牵连了你,也惹怒了官家,是吗?”
她单纯的时候是真单纯,聪明的时候,也是真聪明。
想明白,只是时间的问题。
第107章 生孩子
赵诚见她人都快碎了,要哭不哭的样子,过去抱着她,说:“有没有那幅画,事情都会发生,和你没关系。”
杜从宜哭着说:“怎么会没关系,我若是不为钱,不为炫耀自己的技艺,我不会接那单生意的。连颂这个人有再多的问题,那也是我的朋友,他不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才二十七岁,活生生的人,就因为一副狗屁画,就送了命,这个荒唐的世界。”
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朋友死了。即便两个人有争执,有分歧,但怎么能轻易就死了呢?
赵诚抱着她哄:“这是他的命,他做生意喜欢剑走偏锋,富贵险中求。这样的人骨子里都是赌徒,这种出事的人,你见的还少吗?”
杜从宜摇头:“那是不一样的,从前我听到谁去世,都是病逝,意外。连颂是被杀,就因为一副狗屁画,几百条人命,如宰杀牛羊一样,人命如草芥,妇孺轻易被发卖,这是什么狗屁世道,我们还能回去吗?赵诚,我想回家。”
这么久,她第一次这么清晰讨厌这个地方,她第一次崩溃哭着想回家,像个迷路的孩子。
赵诚抱着她一遍一遍说:“别怕,有我在。别怕。”
杜从宜哭的出了声,谁也不敢进来,来安和惠安站在院子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她怎么了。
最后赵诚把人抱回房间,她哭的很久,最后蜷缩着睡着了。
来安神色惶惶问:“这是怎么了?需不需要请个太医瞧瞧?”
赵诚抬手制止,让她出去说。
她就是没有安全感,才会这样,这辈子都不可能融入进这个社会,一辈子格格不入,一辈子痛苦。
来安以为今日来的那对姐妹肯定又给她添堵了。
赵诚胡乱想着,心里也觉得,他若是有机会还是离开汴京城比较好。
“没事,她这几天心情不好。让她多睡会儿。”
来安忧心忡忡问:“是不是中午来的客人……”
“不是,不要瞎想,她就是心情不好。”
惠安嘟囔:“她回来那天,就哭了一下午,看了你的信突然就说要回家,这段时间路上日夜不歇,也不下船。估计是担心你。”
赵诚当然知道她喜欢自己,喜欢藏不住的。不可能有被喜欢而不自知的。
女孩子的喜欢,连笑起来都会在眼睛里流出来。
赵诚自嘲想,若是在从前,杜从宜这样的家世出身的娇小姐,对他来说就是天上的月亮。
她聪明热情,单纯又复杂,都说学艺术的人身上是有灵气的。
他们天生不是一类人。
可这样月亮一样的姑娘,下凡走到了他身边。
他就得保护她,保护她的单纯和灵气。
赵诚:“尽量不要吵她,有什么事和我说。”
来安问:“你先吃完饭吧,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赵诚:“我不饿,等她睡醒了,一起吃吧。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他自己去杜从宜的书房行李,她出门的几个月极其勤奋,从完成的画稿就有很多,还有一些半成品,一些炭笔的速写,水彩、油画的练习。
她的画中有了人,乡间的小孩,河边洗衣服的妇人……
他心里笑着想,天上的月亮,照见了地上的凡人。
其他东西,手工艺品,一些料子,各种各样的纸,最后在画夹中,他找到一副自己的画像,躺在罗汉床上休憩,身边画了只猫。
他看得笑起来。
等东西收拾的差不多了,杜从宜也睡醒了,她哭得太久醒来两只眼睛都是肿的。
两人凑合着吃了晚饭,杜从宜哭过后心情比下午好些了。
但还是和赵诚说:“你回到他身边工作,会有危险吗?”
赵诚笑起来:“不会。”
“我不信,往后这种争端会越来越多的。他若是又发疯,怎么办?难不成,你要小心翼翼伺候他半辈子?”
赵诚:“那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怎么可能是意外,你会轻易决定杀几百口人泄愤吗?你会轻易杖杀你身边的人吗?你不会,我们都不会,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赵诚摇头:“若是真到那个地步,我也会。你不要把我想的太美好,我就是个一心钻营的人,若不然我不可能从山里走出来,我本性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杜从宜像不认识他一样。但依旧不相信他会轻易杀人。
“环境会改变人,在我眼里,赵策和别人没有区别,人不论在什么环境里,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打个比方,就算我带你去南方,就凭你的美貌。我什么都没有,都未必能保护好你。这世道就是这样,那我就选对我来说,最容易最有利的。”
杜从宜承认他说的对。
赵诚揽过人抱在怀里哄她:“我知道你受了惊吓,这件事发生的超过了我的预期,可能是我从前的态度太消极,所以对很多的事情都不加干涉,最后才会让事情变得不可控。”
杜从宜:“不用把责任揽在你身上,赵诚,我们都是成年人。别把我当小孩子,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我只是……”
“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信念崩塌。
杜从宜哭了一场,事情也就过去了。
端午节一过,暑热就开始了,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卞河的水涨起来,就快漫过河堤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杜从宜将画送到汪伯言处,这次汪伯言终于给了她一些表扬,尽管只是几句但还是让她很高兴。
汪伯言是标准的严师,严格到几乎不会和她说一句题外话。
汪伯言翻看到她的水彩,还是觉得神奇,一面又觉得完全没有意境。
总之很矛盾。
但是风光水彩,是对景色最直观的记录,汪伯言的夫人却非常喜欢。
女性对色彩的敏感度,远高于男性。
汪伯言给的批复,就是将自己收藏的画交给杜从宜,让她研习。
可以说十分大方。
杜从宜回来后,就整日在家研究汪伯言的藏品。
院子里的鱼缸里的鱼不知怎的死了,麻二不知从哪里淘来几条鲜红的热带鱼。
麻二站在院子里清鱼缸,给鱼换水,尽管他已经是大总管了,但还是愿意动手干活儿。
杜从宜看着鱼,问;“其他地方的雨大吗?”
麻二知道这位夫人的厉害,恭敬答:“大,听说北面黄河也不安稳,听说汴京城被淹过,搞不好今年也会被淹。”
杜从宜听的吓了一跳,黄河决堤,不是常态,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惠安听的嚷嚷:“真的?这怎么可能?只是几场雨而已。”
她嘴里这么说着,但记忆中汴京城真的遭过水灾,还是有些恐慌。
杜从宜安慰她:“今天天气不是晴了,说不准会好的。”
麻二也附和:“对,今日天气已经晴了。”麻二若不是跟着赵诚办事,那就依旧住在城外的村口的草棚里,冬日不能遮风挡雨,夏日不能避雨。
如今举家搬迁到了城里,有了宅子,一家人才有了遮风挡雨的瓦房。
来安却说:“前几天,二夫人的娘家哥哥从南方回来了,也听说南方的雨水更大,路更难走,走了很久才到。”
杜从宜看了眼天空,发洪水或许不到那个程度,但夏粮肯定受影响。
年景不好,又是麻烦。赵诚已经几天没回来了,端王府因为赵诚,备受瞩目,陈氏快生了,赵敬也是几日都未归,府中女眷都异常团结,此刻只能听见一种声音。
麻二换了鱼,又不知从哪里淘来新的花木,趁着雨后移栽成活率高,在院子里栽好,杜从宜就站在边上看着,几个人还闲聊着,听见外面有女婢慌慌张张奔进来喊:“我们家大娘子发动了!”
75/92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